我真不是天道之子 第195章

第98章 唯一真解

　　穆平安一时无法形容眼前所见。

　　如果重融用苦肉计, 面容枯槁、气血虚浮、外形惨淡、甚至有些疯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说这些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可他分明是个正常人，正常地说着疯话, 场面非但不滑稽，反而称得上可怖。

　　于翎依冷笑道：“只要杀了我，就能得到我？”

　　“对, 当时我深信不疑, 就像梦里相信一个无稽的念头, 去非常荒谬地做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就是这个莫名的额念头驱使我去做了……这件事情。”他似乎难以启齿,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想见到了宗主该怎么解释，但到头来他还是说得这般颠三倒四, 他说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于翎依道：“是只要杀了我，就能得到我的位置吧。”

　　重融面如死灰地道：“不，我, 我不想杀您, 可是，等我反应过来，您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显仙宗，等反应过来, 我已经坐上了您的位置，长老革职的革职, 提拔的提拔, 有点冷落有的重用，就连太上长老也提拔了好几位。”

　　“我为您竖灵碑, 修陵墓，我每年都去看望您，我知道这像极了装模做样，我嫌我恶心。但是宗主，当年我曾说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忠心的人，我没说谎，时至今日我不敢这么说了，我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他流着泪道，“宗主，您还是杀了我吧。”

　　穆平安呸了一声，道：“真。”

　　于翎依道：“我该感谢你为我立碑吗，既然你内疚悔恨，怎么不去封印之地探望我呢。”

　　重融哽咽了下，眼神躲闪，道：“我不知道封印之地具体在何方，虽然是我们封印的，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

　　“真。”穆平安都怀疑问心阵坏掉了，封印了个人，还能不知道封印地在哪，是怕有人去破开封印把人救出来么？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所以是其他势力上位者怂恿你的？”

　　“……不，”重融低垂着头，手撑着膝盖，长发挡住面容，耸着肩膀，道，“我是主谋之一，我是推波助澜者之一，我当时所做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死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那样做了。”

　　穆平安不耐烦地叹气，道：“真。”

　　于翎依又问：“是有人给你施了魂咒？”

　　重融道：“我翻遍典籍，没找到能让烈日境得失心疯的魂咒、怨誓、禁术……”

　　穆平安道：“真。”还真翻过典籍。

　　重融道：“宗主，这太匪夷所思，我突然疯了，突然又好了。”

　　穆平安：“……”我怀疑你还没好。

　　于翎依道：“与你合谋的其他人呢？”

　　“参与灭杀您的那些人，我们共同谋划了这件事。我们竭尽所能粉碎了您的肉身，封印了您的神魂，之后各回各宗，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后来我去见了，有人郁郁寡欢，宗门都不好好治理了，有人直接陷入癫狂，有的宗门本就名声不好，之后更加糟糕……”

　　这说的大概就是凌剑宗、乾宇岛、婆娑圣教这些。

　　于翎依没想过是以这种形式为那些势力翻案，但穆平安给出的答案依旧是真。

　　重融道：“据我说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与我一样，都一门心思想杀您，都是临时起意，都是极尽手段，回头都是一头雾水。”

　　穆平安扶额，捏了捏眼角，道：“真。”

　　穆青霜不由瞥了自己弟弟一眼，手握问心阵的审判之人，半点不庄重。

　　于翎依道：“你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你担心显仙宗重新回到我的手中，而你沦为阶下囚，所以你刻意封存了记忆，编造了谎言。”

　　重融道：“若我撒谎，让我现在就死，死无葬身之地！”幸好有问心阵，他无比感谢环音谷，幸好有比显仙宗问心阵更完美无缺的问心阵！

　　“显仙宗宗主本就是您，我只是暂代职务，您只要回来，宗主之位就是您的，我已经跟太上长老们说好了要远游之事，就算我死，显仙宗也不会因此内乱，您大可放心。”

　　徐慕容和滕疆叹了口气，接连擦了把额上的汗，作为秘密的见证者，他们压力很大。

　　穆平安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后颈，舒展了下身体，道：“真。”

　　单尘来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给他捏了捏肩膀，动用灵力给他活络了下经脉，穆平安身上的疲惫总算稍稍舒缓，不由感叹还是单尘细心啊，他是凡人的身体，和在场修士不一样，旅途劳顿，站久了会腰酸腿疼的。

　　于翎依继续道：“故意想用苦肉计让我体谅你的所作所为。”

　　重融道：“我发誓绝无此事！”他哽了下，又道，“我觉得，在您面前我甚至没有求饶的资格。”

　　“真。”

　　穆平安觉得今天这问心阵是罢工了吗，怎么就连自相盾的话竟然也是真的！如果自认为没有求饶的资格，那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于翎依道：“其实，自我归来那日，只要显仙宗不与我为敌，那么显仙宗必然会沦为众矢之的。”

　　“真。”

　　穆平安说完一愣，道：“为何显仙宗会沦为众矢之的？”现在与妖族为伍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还是说如果重融所言为真，他被不知名的力量掌控，先前有过一次众人合力诛杀于翎依，而今还会有第二次？但针对的是于翎依，和显仙宗有什么关系？

　　重融却道：“若真如此，这便是显仙宗该承受的浩劫，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举世皆知您是显仙宗宗主，您的浩劫，属下愿意陪您一起承受，显仙宗之众也亦然。”

　　缺脑子的死忠部下也不过如此了。

　　穆平安叹道：“真。”

　　他到了这儿来，问心老人就只说了“真”字，代为传话的他都没劲透了。

　　他听于翎依话里有松动之意，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这么放过重融？

　　于翎依不怒反笑，道：“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我为什么会遭遇那一切，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什么理由？”穆平安脱口而出。

　　单尘的注意力也暂时从穆平安身上移开。

　　于翎依道：“为什么当时联手杀我之人，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发一语；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为所动，一门心思只想杀我。”

　　“我自问过千遍，想过无数个理由，但我从没想到竟是这个。”

　　自于翎依归来，见显仙宗现宗主重融，重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每一句话都很荒谬，很不可理喻，然而那却是肺腑之言。

　　就像于翎依自认为自己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尽管修为堪称世间第一，却从不仗着修为高欺压其他宗门。显仙宗与各大宗门交好，那些对他下手之人，其中好几位是她出言点播，出手提拔之人，所以当这些人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简直令她心如死灰，痛恨一切。

　　她不曾作恶，她身先士卒为人族献力，她竭尽所能庇佑人族，为何她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人族，却要被人以最大的恶意相待，她曾质疑这个世道，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穆平安咬着手指尖，只觉于翎依过分仁慈，过于深信问心阵审判的结果，却不怀疑问心阵的正确性。

　　问心阵虽然是效仿天劫中的问心劫布置而成，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问心劫，距离让渡劫者内心潜藏的东西无处遁形还差那么一丝。

　　可能就因为那一丝的空隙，导致阴暗的隐藏。

　　奈何在场并没有阵法师，没有人提及此事，那么他，一个不会布阵的阵法二流子，提出问心阵的问题，又要如何解答呢？

　　或者说重融之所以不叫阵法师到这种场合来，就是不想有人质疑问心阵的精准程度么？

　　想想如果他是于翎依，如果是他来遭遇这种事，无缘无故被信任的人背叛身死，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上千年，只有吞天雀为伴，一朝重回日光下，他会想毁天灭地，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至于找出真相，解决宿怨，最后……原谅一切，回归正轨，那是等害他之人付出代价之后的事。

　　他不理解于翎依怎么能忍住弄死重融的冲动，明明两人战力之悬殊，于翎依碾死重融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容易，可就因为容易，就要放过眼前这个始作俑者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像重融这般的蚁虫千千万，于翎依当真不杀鸡儆猴，万一那些人再次形成合围之势呢？

　　穆平安问：“什么答案，重要吗？”

　　单尘也顺势道：“原因为何？”

　　“是啊，主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您就放过重融了么，明明他都已经交代了他就是害您的罪魁祸首之一！绝不能轻易饶恕他！”

　　靳柔铁青着脸，虞鸿手持折扇没有张开，脸色也很不好看。

　　此刻，就连两位器神也竖起耳朵，穆青霜微微皱眉，神情凝重。吞天雀浑身羽毛膨胀，气愤到无以复加，却又不得不忍耐，毕竟最该发火的于翎依还平静着。

　　重融依旧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徐慕容和滕疆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

　　他们不认为于翎依会轻易罢手，因为换做他们，他们也不会。

　　于翎依不疾不徐地道：“当时我濒临极境，距离真仙境仅有一丝，最困惑也最无助的时候，我信任之人将刀锋指向我，我看重之人反目于我，甚至我的忠心部下一心想要谋害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多虑。直到我死，我才明白一切都有迹可循。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等我想明白，我的性命便结束了。”

　　听她这般诉说，穆青霜如听道音。

　　如果这是修为巅峰的强者会遭遇的事，会有的心境，指不定她将来也会经历。

　　如果这世间会出现两位真仙，于翎依是其中之一，穆青霜觉得她会是那第二个。

　　重融目含痛苦，道：“我与那些人合谋，准备灭世大阵，不过九日的时间，但待我回神，已是八十一天后，那些人也亦然，只是都不愿意再相见，谁也不愿意顶着灭杀人族英雄的名头，谁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下的手。”

　　当时于翎依还镇压妖族有功，下一刻他们便对于翎依刀剑相向，这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滑天下之大稽。事后所有人都不相信于翎依就那么死了，死在了她亲自参与创立的灭世之阵下。

　　“真。”颤音。

　　九日，八十一日，穆平安琢磨着这个数字，只觉晴天霹雳，他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有几分空洞：“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单尘满眼的不可思议，道：“我有一个想法，应该说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穆平安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揩拭了下手心的汗渍。

　　单尘道：“太上宗主距离真仙仅一步之遥，或者说距离真仙境仅一丝，这会不会是……”

　　于翎依道：“是天劫。”

　　不是她做人太失败，不是这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而是传说中神秘莫测、恐怖诡异、虚无缥缈的真仙劫。

　　说完，于翎依浑身轻松。

　　穆平安深呼吸，只觉像明白了什么天大的不可形容的东西，整个人都不舒服了，修炼突破是为了什么，到头来还要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天道入主利用么？

　　如此大的规模，如此多烈日境强者参与其中，最后说是天劫？世间有如此天劫么，传说中的成仙劫还能这般？天道能干预人间到如此地步？他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道：“所以是天道所为？”

　　云雀愤愤道：“这天道真是不干人事！”

　　“天道当然不干人事，”穆青霜来了句，“因为是天道，天道化身本就不是人。”

　　显仙宗二位太上神情凝重。重融一朝沉冤得雪，不禁面露潮红，目光迥然，说不出话，身子开始颤抖。

　　他想过无数个理由，却忽略了这个最浅显的原因。

　　于翎依是当世最接近真仙的人，真仙劫随时都有可能降下。

　　世上虽有真仙的传说，但真仙虚无缥缈，有关真仙劫的记载便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是天劫……

　　是天道插手干预了……

　　天道拿烈日境强者当枪，诛杀了当时几欲成仙的于翎依。真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天道”，无法用人间的方式干预人世间的事，做出如此可怖之举。

　　所以只可能是天道化身出手了。

　　可为何是他们，而不是其他烈日境强者，是他们身居高位，也有机可乘么？

　　重融不敢为自己开脱：“无论如何，对宗主出手，是属下之过，属下有罪，恳请宗主赐死，属下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