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22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可遇见了,秦红药才知道原来普天之大敌手林立危机四伏,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身边时安稳平静,与她同进退时又能涌出万丈豪气。安心宁静落寞悲伤,这些在遇见萧白玉之前统统只是一个苍白的词汇,她只是个空洞活着的身体,同那稻草人应是没什么区别。

  所以又有什么好后悔的,秦红药悠然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表情同说出的话天差地别:“唉这下可不好了,阎泣刀拿不回去哥哥定是要生气,我又得奔波劳累,只能日日去九华派登门夺刀了,到时候还请白玉赏几分薄面,别真一刀砍死我。”

  萧白玉眉心一跳,似是从她短短几句话中就能想象到日后场景,听她似乎是松了口,不再执着与阎泣刀,只是此番拿回阎泣刀后还要同她有所纠缠么。思绪突然卡住,有些不能再想下去,带着阎泣刀回到九华派,她们还有理由同路而行么,那时她们除了敌人再无其它关系罢。

  可这般一想,莫非说现在她们就不是敌人了么,莫非现在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么……

  房门忽然被敲响,大夫在门外轻唤道:“姑娘,是时候换药了。”

  眼看就要止不住的纷繁思绪猛地被打断,萧白玉一眨眼间就掩盖住即将奔涌而上的心潮,面容重又冷淡下来,转身为大夫打开了门。这还是秦红药第一次清醒的时候换药,那钻心的剧痛可是要比放着不动时强烈百倍,她忍不住在床上扭曲了身子,只是顾忌着萧白玉还在一旁,头一偏咬住棉被硬是一声都没吭。

  手指死死扣在床边的木边上,指甲深深泛了白,下一秒可能就会断裂在木头中。忽然手被人强硬的掰了下来,萧白玉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任由那指甲刺进手背,低声道:“我可以点了你的睡穴再换药,只是你已睡了很久,那样拖着伤势好的慢。”

  秦红药咬着牙点了点头,手上也不太敢使劲,只是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有隐约温度自掌心渡来,那淡淡的暖意似乎就笼罩出了一个天下太平。

第50章 聊写衷肠(伍)

  她们在这僻静的医馆中修养了一月之久,一面养着秦红药的腿伤,一面萧白玉也在调息内力,身上七经八脉被封了数日之久,那日借着孟前辈的丹药硬是冲破封穴,怎么也不能说是恢复到巅峰。

  还是有一次秦红药无意间握住萧白玉手腕时才发现,彼时秦红药还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若是没人帮忙坐都难坐起,但心却是少有的雀跃,眉目都飞扬灵动,全然看不出前几日还半死不活的昏睡许久。萧白玉虽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但吃喝还是半点都没给她落下,每日掐着点一日三餐的送来。

  只是她喂食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恭维,汤匙屡屡戳到秦红药脸上,不自觉想起在傲海帮那几日,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白玉那脸上除了不苟言笑外没其他表情,见她笑的这般开心就知她铁定没想起什么好事,碗一放凉凉道:“很有精神么,那你自己吃吧。”

  秦红药眼疾手快的攥住她手腕,这几日摸清了她情绪,知道如此动手动脚她也不会恼,就变本加厉的搂着她手臂轻轻晃了晃,憋住笑意道:“不笑了不笑了,我还没吃饱呢。”

  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萧白玉噎了一下,这没皮没脸的动作真的是她能做出来的么,可看着她眉眼弯弯双眸亮过天下繁星的模样,鬼使神差的又端起碗,饭勺凑到了她嘴边。秦红药却忽然变了脸色,她手上一使劲,将萧白玉手腕拽到自己面前。

  端碗的手被猛地一扯,差点整碗饭倒扣在被子上,萧白玉眉一皱,却知道秦红药不是鲁莽之人,暂且按下了出声的呵斥,任她握着手腕查探脉搏。

  “怎么回事,你的穴道并未全部解开,这么明显的堵塞你察觉不到吗?”秦红药有几分不可置信,她算了算日子,这经脉封闭已有十几日,对身体的损伤可不是一点半点。之前见她出招自如还以为孟湘那老太婆有办法替她解了穴道,方才探到她脉搏时才察觉不对。

  萧白玉有几分无语的抽回手,这人莫不成是失忆了,她亲手点的穴道还能忘记不成。见她已经提气抬指运起内功,萧白玉想她内伤未好,一把按下她的手道:“不必了,我自己快要冲破穴道了,被封了那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不料秦红药细眉一竖,怒意已跃上眉眼,以为她是不愿再受自己好处,半冷半怒道:“封了这么久?我之前每日在你入睡后都会为你解开穴道疏通经络,不然你以为被经脉被封上十天半月你还能稳稳走路?我这么……你就不能多担心自己一点么?”

  她一句比一句急,萧白玉一怔,感觉到她被自己按下的手在掌心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面上疾言厉色,话中却处处如毫针般扎进心中柔软之处,喉中陡然便是一哽,忍不住面上泛起热来。萧白玉敛眉垂下眸,似是一股暖流自心中涌出,渐渐流淌进四肢百骸,让她冰冷许久的肢体重又鲜活起来。

  秦红药瞪着她,心想若不是自己受伤了干脆一指头点死她得了,省的她活生生的在身边走来走去,伤了身体还一副不自知的样子,看了就来气。秦红药把碗一推,拉起被子就要躺下去,但在半路就被人阻住了,那隔在肩后的手臂纤细却有力,硬是撑住了她全身的重量。

  “躺的这么急,腿不疼了么?”萧白玉撑在她背后的手臂渐渐放松,让她缓缓躺平了,抬手隔着被子在她膝盖上抚了抚,自语道:“该换药了。”

  现在倒是会关心人了,秦红药才不像她那般傻,即使每次换药都撕心裂肺的像是在烧一次,她都不会推迟一次,自己身上受了伤当然要自己多操心着,那可是火烧留下的伤啊,不好好换药若是留了疤正当要一头撞死了。

  正当她做好准备紧闭双眼抓紧被褥准备接受换药的折磨时,却听到萧白玉干咳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补了一句:“待你换完药,教我如何解穴吧,你内伤未好不便运功。”

  秦红药一顿,睁眼只看见她匆匆离去关上房门的背影,又想了想她留下的话,紧绷的面容逐渐化了下来,嘴角微微翘起,几分无奈几分舒心的笑了起来。才重合起双眸,静静等待着她唤大夫前来。

  如此一月半过去秦红药已经能下地了,靠在窗边望了望帘外将要入冬的景象,医馆外景色已是一片萧然,吹来的风带上寒意,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在风中委然落地,除了偶尔来买药求医的三两乡民外再不闻多余声息。

  的确是有些冷了,秦红药扯起床边早就有人备好的披风系在身上,思虑道:“差不多能上路了,如此三四十日过去哥哥不见我前往黄巢墓定会以为我在路上遇了险,他瞧见那被火烧毁的茶坊后应是会去追寻灰衣人的踪迹,此时黄巢墓就不会再有人把守埋伏了。”

  萧白玉坐在桌边饮茶,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那身玄黑的披风果然很适合她,修长的身体半裹在漆黑的绸缎中,尚未束起的长发妖娆的盘在腰间,手臂自披风间探出,轻轻拨弄着窗上的软帘,处处都是扎眼的美。秦红药察觉到她目光,轻然回头一瞥,略微上挑的眼尾比任何时候看来都要柔软。

  看着她不知不觉萧白玉也放松了下来,忽然想向她走近几步,扯下她搭在帘上的手放在掌心暖一暖,手指缩了缩,握紧的却只是茶杯上镂刻的花纹。蓦地就有几分不自在,萧白玉噔的一声放下茶杯,一时没放稳有几滴茶水溅洒出来。

  “没有你这个护法修罗教就束手无策了么,你怎知他们不会先行进入黄巢墓?”萧白玉垂袖掩去双手,点滴热茶溅在手背上有一瞬间的刺痛,转瞬又被风干,皮肤有了微的紧缩感,心也就跟着一缩。

  “他们哪敢进去啊。”秦红药浮出些诡笑:“我告诉他们这黄巢墓中机关密布,走错一步阎泣刀便会被机关封锁,再也拿不到,地图只有我有,他们只能乖乖等我了。”

  这想象力倒是丰富,能把未见过的事物说的如此天花乱坠,不过转念一想,黄巢墓还真有可能同她所说一样。黄巢本是唐末农民起义领袖,据史书说他乃是反抗唐末暴政的英雄,拯焚救溺,解民倒悬,攻占长安后举国号为大齐。但实际在各种野史中散见,黄巢不仅杀人如麻,还嗜吃人肉,当年攻占广州后屠杀平民二十余万人,而长安也从一个繁华帝都变为人间炼狱。

  后齐军被破,黄巢率军逃出长安,一路到山东河南,为解决军粮问题,黄巢竟下令将活人扔进巨碓,生生碾碎后合骨而食,短短一年的时间,沦为军粮的活人便有三四十万。最后黄巢兵败泰山虎狼谷,其侄子为他辟出黄巢墓,将黄巢同他打遍天下的绝世神兵一同葬入。

  之所以这些故事耳熟能详,俱是因为葬在墓中的那柄黄巢剑,江湖流传黄巢剑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出鞘便是血洗天下,令人魂飞魄散,黄巢正是凭这柄剑,六人起义歼灭了几百万唐军,最终称帝为王。是以数百年来不断有人探访黄巢墓,欲要另这罪孽之剑重出江湖,奈何都是有去无回,鲜少有几个活口逃出墓中,却也神志不清无法言语,浑浑噩噩撑不过三天也一命呜呼。

  是以黄巢墓从之前人们趋之若鹜到现在已成为武林中的一块禁地,令人闻风丧胆,除了几个财比命重铤而走险的盗墓贼外,再无人敢前往黄巢墓,想必正是因为这样师父才会选在此处藏刀罢。

  她们的马夫在茶馆恶斗时就跑的无影无踪,秦红药对这路也不是很熟,好在孟湘识得她们身在何处,一路指引着向泰山后山下奔去。这一路上便安生许多,她们躲了一个来月,不见般若也不见修罗教中人,马蹄踏过一地铺撒的落叶,越近越能看清这座巍峨耸立的天下第一山,北跨天堑,南通济峡,上接天穹,下占泰安,端是一副无可争锋的雄壮气魄。

  骏马行至山脚便不能在往上,山间俱是陡峭起伏巨大的岩石小道,只是苦了孟湘这把老骨头。走了几步萧白玉就觉得不行,干脆蹲下身子背起前辈,运上轻功在山间攀登跳跃,寻找着盗墓贼在后山上挖出的盗洞。

  这一番忽上忽下弄得孟湘即使伏在别人背上都有些气喘吁吁,她已经有些头晕,即使萧白玉顾忌着背上的老人速度并不快,冷风还是迎面袭来吹得她嗓子生疼,眼看着山路蔓延毫无尽头,转过一个弯又是一弯,忍不住开口沙哑道:“小姑娘你找的对不对啊,这几个时辰了别说盗洞,我连山顶的边都瞧不见。”

  秦红药闻言翻了翻眼皮,甚至都懒得回答,只是萧白玉飞来一眼,她不得不冒着吃一嘴沙的危险在风中开口道:“看到前面那块突出的巨岩了么,就在那上面。”

  孟湘抬头望去,在一座接连两座山壁的一道栈桥边有一块横跨两岸垂直河谷的浅白色崖石,约有百丈之长,好像一条白色纹带绣于峭壁边缘。因长年河谷雨水冲刷,岩石光如明镜泛出微微浅白。色泽鲜明却凶险万分,越过它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崖下,坠谷身亡。

  待双脚稳稳落在岩石上时,才觉这山风异常凶猛,若是常人站上来多半会抵不住这急穿峡谷而过的狂风而掉落悬崖。崖边悬着一根由几股麻绳扭紧的吊索,秦红药探头瞧了一眼,吊索末端悬在光滑无依的峭壁上,云层中有个洞口隐约可见,不禁感叹一句这些盗墓贼当真是不要命了,这般凶险的法子都想得出,就被这么一条吊索撑着悬在峡谷之上,间或还有如此猛烈的穿堂风刮过,也不知是死了多少人才凿出这么个盗洞。

  秦红药试探的拽了拽吊索,麻绳被钉在岩石之中,倒是相当牢靠,当下也不多话,一手卷起麻绳纵身跃下,到了末端时踏着山壁轻轻一荡钻进了立于云层之中的洞里。萧白玉见她身影消失在山壁中,知她已平安落了地,便一边牢牢把住孟湘的腰背,一边攀着麻绳顺着山壁几个大步滑下。

  忽听头上传来极明显的破空声,手上陡然一紧,下落之势先是一顿,紧接着就是突然失重的急速坠下,惊诧之中下意识抬头一看,悬在岩石上的麻绳竟已被割断,只剩半截绳子空荡荡的握在她手中。

第51章 何日见许兮

  秦红药本在打量洞中摆设,忽听身后疾风掠过,急急转头时只瞧见了断裂的绳尾从眼前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几步踏出一把攥住了掠过的麻绳,麻绳负着两人一拽之下竟扯不动,硬是拖着她往前一个踉跄,脚下一空身子已悬在洞外,瞬间只剩一只手堪堪扒在洞边,整个人都吊在了山壁上。

  峭壁峡谷间山风狠吹,紧绷的麻绳微微摇晃起来,不堪负重的发出丝丝索索的崩裂声,萧白玉一手抱着孟湘一手攥着麻绳,只剩双腿能在山壁上借力。奈何此地经年被河谷狂流和天降暴雨的冲刷,石壁光洁如镜,脚蹬上去便是一滑,根本使不上力。

  听着孟湘呼吸越来越急促,抱着自己手臂的力气已是最紧,萧白玉心知不好,勉强挤出几分力道:“前辈坚持住,别晕过去,千万别失去意识!”

  孟湘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家,何曾受得住这般吊在悬崖上脚下万丈深渊的刺激,狂风带着她们一个晃动,往下一瞧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双眼一闭就背过气去,抱着萧白玉的手臂一松,整个人沉沉的仰躺在她臂弯中,再无半点意识。

  孟湘一晕过去,整个人都压在萧白玉一只手上,带着她又是重重向下一滑,萧白玉死死咬住牙,手上用了狠力,麻绳只剩短短一尾还握在她手中。她吃力的抬头去看,只见秦红药整个身子都荡在山壁上,只是扯住麻绳扒在洞口就用上她全部力气,此刻怕是连低头看她们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此刻能依仗的只剩这条脆弱不堪的麻绳,石壁虽光滑,还是能接她瞬间的落脚,若是不断蹬踏山壁顺着绳子攀爬还有一线希望。只是一不知这麻绳还能支撑多久不会断裂,二是她能借吊索这般攀爬全靠秦红药拽着另一端,倘若脚下一滑失了借力定是会带着她三人一同坠落峡谷。

  萧白玉瞥了眼脚下,身处云层之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看不清脚下是什么,何处还有凸出的岩石,就从她方才一路在山间攀登来看,这泰山层峦叠嶂,岩壁峥嵘陡峭,许是会有可以落脚的岩峰,但要是没有,那她们除了粉身碎骨再无其他可能。

  隐约察觉到自己下挪了几分,她仰头远远望了秦红药一眼,果见她手腕已滑出洞外,只余半个手掌还紧紧扣在地面上。虽然云雾遮眼看不太清,但秦红药的身子已经被拉扯到极限,紧紧绷在山壁上,似乎随时都能断裂,那一只手扣着三个人的重量,想必已是万分难受,萧白玉心口一痛,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

  似是猜到她的想法,麻绳忽然整个一抖,竟缓缓提起了几寸,秦红药内力全运,手腕极慢的旋转,将麻绳一圈圈绕在手臂上,每绕一圈都将她们吊起一些。萧白玉心底已是极酸,她强忍着压下眼眶泛起的潮热,尽力在大风中稳住自己的身子,双脚虚虚踏在岩壁上,尽可能减轻绳子的负重。

  就这般吊索一圈圈收紧,离洞口的距离一点点减少,等到只余十多丈时终于看清了秦红药的模样,麻绳已在她胳膊上缠了数十圈,有血液自绳索紧勒的皮肉中溢出,不仅将粗糙的麻绳染上淡淡红色,还有些许顺着她手背淌下,滴落在风中眨眼被吹散。

  萧白玉再看不下去,那每一滴血都像掏在她自己身上,聚起最后几分力气大声道:“红药,可以了。”

  秦红药动作一滞,极为艰难的低头看她,不偏不倚的撞进她眼中的心疼和决绝中,秦红药快速丈量了一下萧白玉与洞口的距离,心中陡然腾起惊恐,但她不字刚溢出前音,绳子另一端猛地便是一空,紧绷许久的绳索忽然弹回,同那抹雪白身影一同高高扬起。

  萧白玉揽着孟湘,内力运到极致,在山壁上用力一踏,光滑的山壁登时深深凹陷一块下去,她借这一踏之力身子直跃而起,如箭离弦,激射而出,向上猛蹿了七八丈,待势头将将要止住双脚又是凌空一踏,身子硬是再上两丈。

  离洞口已只剩四五丈之远,但秦红药清楚她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上跃的可能,哪怕是当今轻功最强之人,只凭一踏之力,全力一跃也只有十八,九丈,更不消说她身上还负了另一人的重量,能这般跃到十丈已是惊为天人。

  秦红药尽力向她伸手,但两人间相隔几丈的距离是那么遥不可及,甚至连她的衣袖都触不到,绝望竟是这般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感觉。

  萧白玉身子一顿,上跃之势已完全消失,如同自深不见底的峡谷中探出鬼魔之手,死死拽住她的双腿,只待下一瞬便将她拖进云雾中瓜分殆尽。刹那间,她右手握拳狠狠挥出,只听一声怦然巨响,右手臂一半都没入了石壁中,她臂弯撑在石壁中片刻,用力喘了几口气,身子最后一荡,带着孟湘狠狠摔进了盗洞中。

  落地时她刻意用后背为前辈垫了一下,一前一后撞在一起胸口顿时就是一阵剧痛,从石壁中拔出的右手也是鲜血淋漓,但伤处好像没有任何知觉,得不到她多看一眼的照顾,萧白玉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冲到秦红药手边,握着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将她身子扯了上来。

  秦红药艰难的挪动膝盖,双手直直撑着地面,暂时都无法弯曲,只跪在平地上剧烈的喘着气,萧白玉立着的身子摇摇晃晃,又折回去将依然昏迷的孟湘扶到洞壁旁躺好,半软的手无力抵在她胸口,硬是提起一口气为她通了堵塞的气脉,才向后一仰坐在地上,在这凌冽的狂风中她竟已是汗如雨下,鬓发都湿哒哒的黏在脸旁。

  秦红药想要把缠在手臂上的绳子解下来,可是一面绳子勒的死紧,一面她另一只手用力过度僵持太久抬都抬不起来,但手臂早已被勒的气血不畅,指尖都涨成了紫红色。她张嘴咬住绳子一端,用牙齿将圈紧的绳索解下。

  还没叼着绳索转几圈,就有人接过了手,萧白玉斜坐在她跟前,掂着她的手腕将绳索解了下来,到最后几圈时粗糙的麻绳深深陷进皮肉里,勒出三四道深壕,虽不曾伤及骨肉,但点点鲜血还是从深紫色的壕沟中溢出。

  绳子从手臂上完全脱落时,秦红药长长出了口气,试探地动了动手臂,觉得不算什么大碍,便将目光完全落在萧白玉身上。刚才就看到她的右手被打裂的石壁割伤,只是绳子解不下来就没法帮她包扎,秦红药四处寻摸了一下,这里即使盗墓贼的老窝,应是有些绷带药水才是,果见洞壁旁放着着几个置物箱。

  秦红药一手撑在地上,略有些困难的站起身,挪着脚步歪到箱旁,倚着洞壁在箱子中胡乱一翻,还真被她找见那伙盗墓人留在这里的绷带伤药,甚至干粮清水也一应俱全。她憋着一口气又走回来,已经顾不上形象的歪坐下来,抬起萧白玉的右手看了看,将她袖子一并挽了上去,从手臂到手背被碎岩割了数道血口子,有一条深可见骨,掌心也是被麻绳摩擦的血肉模糊。

  光是看着秦红药就直皱眉,一想伤口应是会被麻绳和岩石弄脏,该先拿清水洗一洗才是,又一想自己应先呵斥她为何要突然松手,最后却想到那麻绳明明自己试探过也用它荡了下来,明明坚固的很,怎么会突然断裂,莫非是有人专门盯着萧白玉杀么。

  沉默间自两人手臂上流下的鲜血混到了一起,不知从谁的手腕滴下,啪的一声打在地上。秦红药回过神,觉得还是眼前事要紧,反正她们身处峡谷山壁之间,唯一能通向山洞的绳子已经断裂,她们算得上很安全。便打开装满清水的水囊,仔细的用流水将萧白玉伤口间的脏污泥沙冲洗掉,在绷带上先敷好金创药,再小心的裹住她的伤处。

  忽然,又是啪嗒一声,不是打在地上,而是落在秦红药的手背上。也并非是鲜红的血,却是温热的水珠。

  秦红药动作僵住,她看着自己的手背,那滴水珠渐渐晕开扩大,几瞬后没入皮肤消失不见,手背只余一点湿润的痕迹。她顺着萧白玉的手臂看上去,掠过肩膀,双唇,短暂的停在眼下,最后直直对上了她的双眸。

  她睫毛似乎沾染了些许水汽,轻眨时有些拖沓,没来得及掩饰住那一向清冷的眼眸中腾起的丝缕雾气,萧白玉微微侧脸,眼角泛起的些许薄红掩进了鬓发中。呼吸似乎都停滞在胸膛中,过了片刻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那略有些迷茫的表情褪下,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那瞳色像是被冰泉流淌而过,透亮而有波光流动。

  秦红药欲要开口,喉咙处却有了仿佛被烈风刮伤的痛楚,这才发现原来她们脱险后都未曾说过半句话,不知是因为心思都还挂在悬崖外,还是单纯看着眼前的人平安无事便连说话的本能都忘却,只余了满心庆幸,虚惊一场。

  “弄疼你了么?”秦红药嗓音沙哑,手背上本早已风干的水痕忽然如此鲜明的缩紧,手指都被这种紧缩感所禁锢,想要伸手抚去她眼角泛起的微红,肢体却动不了分毫。

  萧白玉想否认,可目光一旦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心口便是一阵阵钝痛,似是用心头软肉包裹住一柄利刃,每一跳动便是生生摩擦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磨去了利刃的锋芒,只剩一把钝刀不轻不重的割着。

  并非让人痛彻心扉,可带着丝丝烦躁的钝痛更让人无法忽略,无从下手,为秦红药的皮肉之伤而揪心,为她悬在万丈高崖上绝不肯放手的坚定而迷茫,更是为两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烦躁不安,最后都落在对她牵肠挂肚的心疼。终于萧白玉缓缓点了下头,轻声坦承道:“嗯,很疼。”

  秦红药鼻腔猛然一酸,她紧皱双眉,身子一倾便将萧白玉搂进怀中,脸埋进了她的肩上,膝盖挪动,身子同她紧密无间的贴在了一起。用力吞咽了一下压住那股即将席上眼眶的热气,萧白玉在她心中留下了一滴泪,那泪融进她骨血之中,刹那间已让她万劫不复。

  萧白玉手指抚上了她背部弓起的纤细脊骨,细细摸索着,似乎能从这点点触感摸到她的心。手指不由自主的越来越用力,双臂也跟着环上将她紧紧抱住,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抱住另一人,从未想象过,也再无法忘却。

  愿守一人天地久,哪怕岁月不堪朽。

  无论双臂如何用力想把这片温暖留在怀中,萧白玉心中还是清楚又悲凉的意识到,如果岁月未朽天地不变,那横亘在两人间的裂谷深峡又如何填补的满。她尽力去拥抱,如同拥抱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火光,若非这瞬火光,她也不曾知原来世界如此黑暗。

  温度在两人紧贴的身体间互相传渡,都是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冰冷僵硬的身体渐渐缓了过来,萧白玉拍了拍怀中之人的肩背,秦红药半抬起头懒懒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又枕在她肩头,眼睛有一眨没一眨的看着她近的有些模糊的侧脸。

  萧白玉有些无奈,却又狠不下心硬是推开,只能就着这个姿势道:“你带着孟前辈先行离去吧,把前辈送回幽兰古涧,前辈因我而被人强抓出古涧,这地方实在危险,我担心之后护不住前辈。”

  “嗯,然后呢?”秦红药语气倒是没太大起伏,说话时胸口微震,彼此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寻回阎泣刀本就是九华派之事,你既无心夺刀就不必跟着我犯险了,若是日后我回到九华派,你再前来,只要不伤及我派中人,我都会忍让……”

  “谁说我无心夺刀?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啊萧掌门。”秦红药直起身,点了点方才她还一直靠着的肩头,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合着你抱了我这么久,就得出个日后忍让我的结论?”

  萧白玉眉头隐忍的一皱,方才那股烦躁又有些涌上,不是恼怒愤慨不是悲伤落寞,只是全然的烦躁,让她控制不住的语出惊人:“不然呢,你要举修罗教上下归顺武林正道?还是要我宣称九华派从此要和修罗教狼狈为奸?”

  短暂的温存忽然被现实一瓢冷水扑面浇来,秦红药急道:“那我们就不能……”

  “不能。”

  一锤定音,那瞬火光猝然熄灭,世界重归冰冷的黑暗中。

  秦红药半张着嘴,还未说出的话俱已散在无边沉默中,半晌后她抿起双唇,面色冷了下来。她站起身,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远,她眼神阴冷的看着依然平静跪坐的萧白玉,用她刻意挂上的冷笑道:“萧掌门,我现在内力可是全盛之时,你打不过我。”

  萧白玉不抬头也不起身,只盯着地面上细小的裂缝,方才秦红药坐在这里的时候只觉蓬荜生辉,她一站起身才看到地面四处都是开裂,周遭竟是这般破落的景象,就如同现下怀中冷冷,再无一丝温度。她合上眼不能再看,默然道“我不会还手,全当报答你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秦红药牙关欲碎,眼角有丝丝充血,难道她与自己之间除了仇便是恩么,就不能再有更多的东西,比如,情。

  “这么说,你现在这条命就是我的了。”秦红药手指攥紧又松开,指节骨骼咔咔作响,裹满怒意和不甘的杀招一触即发,山洞中气流无风自动,呼呼的吹卷开来,背上的玄黑披风也在内劲鼓动中猎猎作响。

  发丝被鼓吹的纷乱,杀意铺天盖地强压下来,重重担在肩上似是要将脊背压折,萧白玉知道她已动了杀心,却没有运起丝毫内力抵抗,只是生生挺直腰背,被内劲挤压的喉口吐出几个字:“是你的。”

  “那个老太婆的命呢,也是我的么。”秦红药向前一步,在岩石地上踏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足见她内力爆发到几乎要无法控制。

  “我的命怎么了?”角落忽然传来声音,孟湘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靠着洞壁艰难的打量着两人,秦红药气势的确强硬,压着她很难喘气,估摸再坚持一会儿刚醒来又要被憋晕过去。

  秦红药脚步一顿,鼓风到极致的披风悄然平静下来,服帖的裹在她肩头,她盯着面前两人各异的脸色,终于收了力道,沉沉一笑:“你们的命可是要帮我好好探一探这黄巢墓,既然醒了那便动身罢。”

  她撩下话便自顾自向前走去,孟湘扶着洞壁颤巍巍的站起,抚摸着萧白玉裹上绷带的臂弯,脸上苍老的褶皱极为黯然,低声道:“玉儿抱歉,我拖累了你很多,你将我救回来费了许多力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