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59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许荣有些惊疑,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这到底是成功了没,看金军的样子,应是还没反应过来,那光亮也许是常将军得手后放的火光。他努力踮脚远望,奈何目力着实有限,隔着一顶顶的帐篷实在看不清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校尉……,”能挤出三个字对萧白玉来说都已经费尽力气,她顾不得自己的声音多么沙哑干涩,用力开合着僵硬的嘴唇道:“你先回去,你们不该来。”

  萧白玉盯着那片火光,大概猜到了常将军的计划,他应是想着兵分两路,许校尉来救自己,他带着人手去劫金军的粮草,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掉,万一金军有人没有被迷昏,也是要先拦下自己这个中原长公主,如此一来,便可解邺城之困。可是常将军从未见识过红药的本事,也猜错了红药的心,他这番计划定是不会成功的,说不定,现在已经……

  萧白玉抬步便想冲那片火光飞去,可内力一提便是更猛烈的痛楚传遍全身,撞得她欲要咳嗽却又上不来气,身子摇摇晃晃的立都立不稳。许荣连忙去扶她,这次小心的避开了她的手腕,撑住了她的手肘。

  触手只觉一片黏腻,他心觉不对,借着火光瞧了眼掌心,只见满掌鲜红。他猛地抬头,第一次借着光看清了萧白玉的模样,这一看却是心神俱震,满掌的鲜血都似化作千万根银针,深深的扎进他心中。

第107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捌)

  常将军带着五人趁着夜色低迷摸进了金军大营中,果不其然,金兵四处晕睡,武器散落一地,甚至还能听见轻微的鼾声。他们毫无阻碍的探到粮仓旁,常将军守在外面,轻轻一摆手,身后的黑衣人便身手矫健的窜进粮仓,不一会儿便一人扛了三四袋粮食折了回来。

  任邺城的谁见着这粮食都要双眼泛光,常将军也不例外,掩护着他们五人先行撤退后,先扫了眼高架起的木桩,见前一刻还在那的人影已经消失,就知许荣一同得手了,便一颗心放下大半,再将腰间绑的水袋拆下,沿着整个粮仓洒了一圈,刺鼻的火油味悄悄腾了起来。

  一切都布置妥当,常将军抬头望了望天,浓黑的云层逐渐被猛烈的东风吹散,月亮柔软的光辉缓缓散了出来。他捏了捏拳,克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肌肉都鼓胀了起来,若是这阵东风给面子再刮下去,那一把火下去,足以烧毁大半个金军营寨,这一战便定能胜了!

  常将军拼命压抑着双手的颤抖,一头钻进粮仓,尽力扛起五袋,又从腰间摸出火折子。他不得不深深吸一口气,否则会激动的连火折子都点不着,好不容易火折子冒出了点点星火,他看着那微弱的光,似是瞧见了不久后要重生的朝阳,灿烂辉煌。

  他轻轻一松手,火星忽地散开,点点坠向了早已泼出的火油上,只要一眨眼的功夫,火星便会窜成熊熊火海。果然,常将军只觉眼前乍然一亮,甚至泛起了白光,可又一眨眼后,他刚扬起的嘴角蓦地凝固住了。

  并非火光如昼,而是身边的灯盆接二连三的亮起,常将军甚至都没看清是何物擦亮了灯芯,正如他僵硬的低下头后,瞧见不知被何物打灭的火折已飞出很远。身上扛着的粮食扑通扑通落地,他缓缓直起身,那一身墨色的长袍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宛如地狱。

  秦红药只一人立在那里,身旁不见侍卫,常将军粗略扫她一眼,竟分辨不出她是何种神情。分明不曾见过她出手,可只一眼望去,全然不知为何起了惧意,就已从心里笃定,自己定是无法与她抗衡。可他却不能露出半点怯弱,只得逼迫自己开口,似是壮胆:“既然我等中了你欲擒故纵之计,便也无需多言,唯有拼死一搏鱼死网破!”

  秦红药眸色沉沉,目光像是冬日房檐上挂着的冰锥,落在何处便能在那扎出几个见骨的血窟窿。她哼出一声冷淡的笑来,字句似是从她齿间咬碎后迸出:“对付你何须用计,若你那不中用的手下动作再慢点,孤便连他一遍杀了。”

  虽然她话间的轻蔑和不屑满溢而出,常将军却听出她死压的滔天怒火,哪怕自己随时会身首异处,他仍是心中一宽,看来他们的计谋并非毫无作用,此处只有她一人,兴许那迷药也独她自己躲了过去,只要自己能拖住她,长公主同那些粮食应是能平安返回邺城。

  他离城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便将守城的一切事务都布置下去,只要有了粮食,定能撑到救兵到来。念至此,常将军陡然怯意全散,他坚定的拔出了腰间长剑,直直的瞪着眼前女子,全身的精气都充沛而起。

  然而秦红药却未曾多看他一眼,她余光不自觉地扫到那高立的木架,袖下双拳猛然捏紧,旋即又强迫般地松开,再开口时似是淬血的宝刀亮出锋刃:“自刎罢,是你最体面的死法。”

  威压如狂风骤起,常将军只觉自己如惊涛骇浪中的小帆,可堂堂八尺男儿,如何经得住一而再的羞辱,他大喝一声,挺剑而上,步步都是在沙场血战数十年后磨练出的毙命杀招。剑雨如星芒刺下,秦红药身形不动,眸色一暗再暗,双袖猛地鼓动了起来。

  忽然间,一阵混乱又仓皇的脚步声窜入耳中,秦红药一侧头,凝向远处深邃无边的黑暗中,有一瞬间,她似是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就连带着寒光的剑芒挥到眼前都熟视无睹。

  常将军见她毫无动作,本觉诧异,又当是抢攻的最佳时机,剑上便聚了十二成的猛力,连呼啸的东风都一剑劈了开。

  又一声模糊的闷咳混着风声刺进耳中,秦红药瞳孔忽地缩紧,弯刀似的细眉压得极低,终于无法忍耐地双手攥死,内劲如同嗜血的凶光,粲然爆发开来。登时刚点亮的灯盏只狼狈的一晃便猝然熄灭,周遭营寨东倒西歪,最坚固的支柱都弯折了几分,癫狂的内劲裹挟着风声呼呼作响,狠狠撞在常将军的剑上。

  常将军只觉自己的剑气刺上了高耸入云的山峰,剑刃僵在与她只隔几寸的地方,弯折到极限后铛的一声断裂,比剑上刚猛十倍的力道重重地击在他胸口,咔咔几声脆响,还未察觉到痛,便已知自己胸骨都断裂了几根。

  劲道将周围昏睡地金兵都掀翻了几个跟头,士兵从昏睡中惊醒,在黑暗中慌乱地站起身,毫无头脑地摸来摸去,幸而都是多年的训练有素,不多时便摸到了灯盏,便手脚麻利的点起了烛光。待看清了场上景象,才惊觉敌人浑水摸鱼,竟溜进了他们后方的粮仓中,士兵们极快的整备好盔甲武器,团团围住了跌落在地的常将军,剑刃倏的逼近他的脖颈。

  常将军显而易见的已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士兵一剑落下便是斩首,可不知怎么,手臂忽地微微一震,剑尖偏了几分失了准头,扑哧刺进了他颈旁的泥土里。

  击中剑刃的石子轻轻弹跳了两下,无力的滚落在地,甚至都没能在剑身上留下半点痕迹。秦红药亲眼看着那石子软绵绵的飞来,似是三岁孩童在玩耍嬉闹,她嘴角微微勾起,欲要露出惯有的嘲讽冷笑,可一动便牵扯了眉眼,随即便连咬死的牙关都在颤动。

  目光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一寸寸看了过去,似是拖拽了千斤巨物,模样与那正一步步艰难挪动的人如出一辙。常将军自围在他身边的憧憧人影间挣扎的望去,一眼便看见了身穿男装的萧白玉,他认得那身衣服,不久前许荣便是穿着那身黑衫离开邺城。

  许荣明明将她救走了,她怎么还……!常将军心急如焚,他要开口大吼,却只有一口腥甜涌上,胸腔嘶啦嘶啦的响,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萧白玉好不容易走到离他们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下来,就这么几步路,都能瞧出她胸口明显的起伏。她扫了一眼常将军,向他递去一个虚弱地笑,小声道:“不必担心,我先让他们回城了。”

  她声音实在太小了,又万分喑哑,场中根本没几个人能听清她说话,只知她不久前还被吊在木架之上,都不必太宗下令,士兵早已冲上前,明晃晃的剑尖争先恐后的往她身上招呼。

  “滚下去!”秦红药的声音忽然拔高,双袖猛地振起,一股邪风突如其来,直吹的金军们踉踉跄跄,有收不住力的甚至翻到一旁。

  萧白玉尽力站在原地,她根本没有半点力气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她甚至都不知道哪来的力道让摇摇晃晃的膝盖撑住自己的身体。但被秦红药的内劲波及到,还是差点双膝跪了下去,手指都触到了地面,断骨震动的剧痛让她意识更加涣散。她咬着牙直起身来,耳中都能听到某处的皮肤一点点裂开的细碎声,幸好她借了许荣的外衣,红药应是看不出什么。

  秦红药身形不动,震起的衣袖缓缓落了下来,她远远的看着萧白玉,眼神陌生的可怕,将这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尽收眼底,面上不见一丝多余的神情。半晌后,她才悠悠的笑了出来:“你就这么想来给他陪葬?”

  萧白玉摇了摇头,想向她靠近,奈何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只好将目光凝灼在她身上,声音像是浸了血的手帕,用力拧住才能挤出几滴:“红药,不能杀他,他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我……”

  零落的字句被东风吹散,秦红药再侧耳去听都是模糊一片,她的笑撑不下去,一点点灰落下去,冻成彻骨的寒冷。她望向远处邺城融在黑夜里的轮廓,眼神蓦地失了焦点,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为了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一闪而过的迷惘神情让萧白玉的心都揪紧了,不愿让她多哪怕一瞬的误会,硬是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她挪动了几步,既然她不愿靠近,那自己便过去,反正也从未想过远离她。萧白玉心里清楚,红药并非要折磨她,只是想给她离开的机会,红药并未封她内力,这三日内她随时都能自己挣脱,只是她没有。

  包括今晚这一场夜袭,萧白玉分明知道秦红药绝不会理会这种雕虫小技,可她还是佯装中了,也不曾拦截许荣的任何行动。这些都不必去细想,只在清醒过来的眨眼间,便触到了红药坚硬冰冷的伪装下那轻缓流淌的清泉,这让她如何舍得离开。

  萧白玉用双眸追着她的目光,将她飘离的思绪拉扯回来,注视着她用力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为了我们。”

  萧白玉喘息了几下,苦笑道:“我本当自己可以两不相欠,可后来才发现,我不得不亏欠一方,我……便只有对不起他们了。”

  秦红药盯着她,看进她满上疲惫风尘的眼底,尽头的似水柔情一如往日。秦红药却只是平淡的一眨眼,便将细微的涟漪弹出心底,她已经自作多情太多次,再没有可能让她又起波澜,她语气中带着戏谑的好奇,似是当真疑惑不解:“哦?你要如何对不起他们?”

  萧白玉听着她全不当真的问话,抿了抿干裂到流不出血的唇角,曾经无言的信任都在猜忌里委顿,而这猜忌都是她亲手加在红药身上。她怪不得旁人,只能怪罪自己,她咬着牙弯了弯僵硬的手指,剜心的剧痛让她清醒了些,才能继续道:“我会同常将军一起回京城,待我杀了谦王,证明身份,便带领中原降了你,如此便再不用连年征战,你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瞟了常将军一眼,见他只一脸焦急,强撑着清明直直的看着这边,显然不曾听清方才的对话。她终于抬腿,慢悠悠的踱了几步走近萧白玉,两人终于褪掉灯盏摇晃的阴影,毫无遮拦的呈现在彼此眼中。

  可她接近后展露出的并非萧白玉心心念念的温柔风情,只一瞧她唇角泛起的波纹,萧白玉刚因她靠近而拨起的心弦刹那间寂静了下来。果然,秦红药一开口便是洞穿骨肉的冷冽:“你这话,若是早几月说了,兴许我便信了。你好话说尽,不过是想求我饶他一命,对么。”

  萧白玉张了张嘴,却又止住,再多的真情实感,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甚至是常将军的面流露出来,方才的心里话,也不过是清楚场上除了红药的功力,再无人能听去。她心思一乱,用尽力气撑出的理智便也摇摇欲坠,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如一只残破的布偶,无力的晃了几下。

  秦红药冷眼瞧着她的虚弱,火海般怒意一直强压在心底,烧的她愈加烦躁,已经给过她走的机会,她偏不要,这样的她别说自己动手了,便是小兵小卒都能将她一举擒下。她凭什么肆无忌惮,难道如此残忍的对待她后,她还是确信自己不敢杀她么。

  可让秦红药既恨又恼的远不止这一点,能让萧白玉如此绞尽脑汁受苦受累的从前只有自己一人,现下能让她肝脑涂地的竟是这么些个杂碎!秦红药的声音缓缓放轻,掺着血液的透香道:“既然是求我,总要拿出些诚意,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秦红药扬起下颌向下一瞟,意思不言而喻,虽说常将军听不太清对话,但能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要长公主下跪,分明是要折辱整个中原。一时间气血上涌,一声怒吼脱口而出,可刚喊了个“不”字,压在颈上的剑刃就猛地重了几分,噎得他几乎连气都上不来。

  萧白玉静静的看着她,面上并无半分羞愧和怒意,眼中的波光也从未变过,一直倒映的都是她的身影。秦红药只等了三四瞬,见她并不回应,便摆出意兴阑珊的嘲笑,转身便要下令处死常将军,可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话拉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我的妻,我跪自己的妻有何不可。”

  秦红药身形一滞,刚提起的一口气僵在胸腔,堵得她胸口闷疼,便又听到她后半句话。

  “只是红药,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为谁的性命而跪,而是为了你和我长长久久的以后。”

第108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玖)

  火盆中跳跃明暗的光映下一地的枯黄,木炭噼啪作响,夜风呼啸灼热,周遭人影憧憧,各异的呼吸声和铁器碰撞声无法重叠,模模糊糊的团在一起钻进萧白玉耳中,时而尖锐时而遥远。

  她失了力气,只能在这团隔离天日的杂音中沉沉往下坠,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恍然间飘到了七鼎山上,在山顶她被红药抱着,一头栽下崖去,也是失控的往下坠,好像是夜晚再不会结束天再不会亮般的往下坠。

  但那时,腰被纤细又坚定的胳膊紧箍着,腰侧的曲线贴着那人温软的掌心,脸颊细密的贴在她锁骨上,就是再猛烈的风,再尖利的石,再万古的长夜,都不会带来任何疼痛,惊慌或是恐惧,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只一瞬,下坠之势陡停,撞上了说不上柔软也说不上坚硬的物体,萧白玉恍恍惚惚的以为还停在想象中,两个人跌撞的滚进半腰的山洞中,劫后余生。她仍记得当时自己并未受多少伤,全被另一人挡了去,于是下意识的抬起双手,试图护住那人的肩背,护住脑海中虚有的温存。

  猛然间,残筋连着断骨剧痛似一根锋利的针,钻破了意识的迷雾,让她陡然又有了片刻的清醒。两条腿软软的立在地上,半弯着,一时有知觉,一时又像是别人的腿,感觉不到骨头,双手抬了一半又颓然落了下去,似有似无的贴在身前人墨色的长袍上。

  她靠在一处臂弯上,双腿打着颤,站不直,就矮了一截,还没仰头就闻见了熟悉的馥郁芬芳,在剧毒的花草中浸润出的香,循着香就能描摹出主人的轮廓。萧白玉整个人倚在她身上,侧脸贴着她细削的肩,全身的重量都在她一条胳膊上。

  萧白玉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看到她紧绷的下颌,优美的弧线一直蔓延到耳后,妖娆的掩藏在鬓发间,再往上只能瞧见她细翘而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的悬在那里,既勾着人去探寻她眼底神色,又锋芒毕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红药终于靠近了她,终于拥住了她,终于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一次用力撑了起来,一如每次她彷徨,迷茫,无助时站在她身边,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照亮了她的整个世间。

  萧白玉动了动唇,想呢喃着告诉她,我等一个拥抱,等到血都要流干了。可话到嘴边,又不愿她担心,不愿她以为自己又是在故意要挟她,要她心疼自己。便想轻松地调侃一句,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闻,怕不怕脏了你这么一身矜贵的黑。

  可干裂的嘴唇轻轻碰撞,微弱的气音像是芦苇花,风扫过去就会散乱一地的飘忽:“你又瘦了……”

  红药的肩膀靠起来不是熟悉的感觉,那日在战场的步辇上就想说了,可又被许多旁的话堵了回去。红药的体态一向是极为优美的,该纤细该丰腴的地方,都丝毫不差,可现在圆润的肩头瘦成嶙峋的骨骼,仗着一层细嫩的皮牵连着,突兀的撑起又落下,让她靠的心疼。

  秦红药不说话,手臂纹丝不动的撑着她,在她跪地前最后一刻把她一把捞了起来。贴在她腰侧的手指黏腻,有温热的液体从衣衫中缓缓渗透出来,濡湿了她的掌心,灼烫的就像是那日燃烧从九华山传来的密报时,火舌舔在手指上,舔出一处溃烂的燎泡。

  那火灼烧的并非是她对萧白玉的爱,这点从未需要被怀疑,她只是不确定,比起家国大义,血浓于水的亲情,爱情这两个字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其实秦红药本没有抱多大期望,毕竟她自己也是为了哥哥的一条命,一句话,心甘情愿的坐上这个位置,干脆利落的离开了黄山,离开了她,又如何要求她去义无反顾?

  但不求义无反顾,也默念句两不相干,却不想当真看到萧白玉出现在邺城上,自城墙上飞掠而下,站在她的对面,为了那群苦苦挣扎的蝼蚁应了君威战,与她兵戎相向。怒刹那间便同着妒燃成不可阻挡的烈火,这熊熊燃烧的火也挡下一句话,一句她永远不会问出来,却是在齿间咬碎千万遍的质问。

  难道我们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春夏秋冬,还比不过一张封存二十年的皇榜?

  但这话她是没什么资格去问的,于是便默认了,既然萧白玉决定要当她的敌人,那对待敌人的态度也毫不留情的展示给她看了,哪怕是下手的那一刻就悔的牙关都要咬碎了。萧白玉被她捏断腕骨那刹那的眼神从未在她脑海中消失过,那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乞求,又饱含柔情,像是条被驯服的孤狼,忽然挨了顿鞭子时眼里的东西。

  其实有的话萧白玉不知怎么去说,因为怎么说都是大逆不道,但秦红药心里却是极清楚的,白玉不过就是心肠软了些,善良了些,见不得无辜的人受苦,想来常将军自黄山一别后定是数次请她出山,如何言辞恳切一番,白玉便不忍心了,但又万万舍不得当真与自己动手,只好哀切的求着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无论哪边有难,她都能有个帮衬。

  这委实算不得她的过错,只是秦红药的身份和处境,已不允许她再因为旁的感情拉拉扯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否则她如何对的起哥哥,对得起那条拼死保全她和她的性命。

  她为难,白玉也为难,那便各放对方一条生路罢。她存心让萧白玉有机会走,越远越好,离开这片杀伐大地,安安稳稳的活在九华山上,这样日后总是有机会重逢的,平和的,不带一丝苦痛挣扎的重逢。

  于是她不曾封住萧白玉的穴道或武功,任她吊在那里,只要她轻轻一挣,逃脱只是易如反掌。

  可是……秦红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方才离的那么远,都能嗅到风中一股一股涌来的血腥味,更不消说现在拥她入怀,不必掀开她的黑衣去看也知是个什么惨烈的光景。

  哪怕这样也要被救下后再折返回来,不顾一切的想留下来,秦红药都明白,既是为了保全邺城,保全邺城身后的千万百姓,也是为了自己,为了秦红药这一个人。只是世间永远两难全,她做不出选择,便全都推给自己来选,真是……令人心疼的自私。

  秦红药站的笔直,双手张开后宽袍大袖将怀里的人挡了个严实,隔绝了周遭各异的目光。她一只手顺着萧白玉的臂弯往下滑,指尖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腕,不烫不冰,像一块死物,想来是气血多日淤积,再不接上怕是再不能动弹利索了。

  秦红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也只能等三日了,若是三日后邺城依然毫无动静,那今夜当真要不留余地的夜袭攻城,不论折损多少人马,都要将邺城屠个彻底。再从兵荒马乱中不胜声色的将萧白玉送走,远远的送回九华山。

  萧白玉感觉不到她的动作,毕竟浑身都在痛,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处猛烈些,只感觉她胸口明显的起伏了一下,唇瓣便模糊的碰出几个字:“怎么又叹气了……?”

  这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声叹息都要追寻个究竟。秦红药心软了几分,先不强迫她选出个一二,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嗓音低沉醇厚:“我给你接骨,你忍一下。”

  说来奇怪,许是动不动就会扯到断骨,钻心的剧痛都习惯了,是以接骨那瞬间的动作只是让她眉头皱了皱,连哼都没哼一声。反倒是秦红药隔着衣服摸到她手腕肌肤的一道道裂口,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被压抑已久故意视而不见的痛楚还是轻易的翻涌了上来,扯着她的心四分五裂。

  秦红药明知看了难受,却依然想看清她的伤势,可金贵的护甲套刚挑开她的袖口,还没来得及瞥去一眼,萧白玉就侧头一口咬在她肩上,看起来像是用了力,垂在脸侧的几根散发都在微微颤动着。

  秦红药以为弄痛她了,手虚虚的按在她袖口,哑声问她:“怎么了?”

  萧白玉半晌没动,也没再用力去咬她,好一会儿才用唇吻了吻她的肩膀,隔着衣服拂去不存在的咬痕。秦红药肩上本就没什么感觉,那一口与其说是咬,不如说她只是用唇瓣抿住了一小块肌肤,这样虚弱又温情,让人更无法狠下心再去逼她什么。

  萧白玉的手腕勉强挪动了一下,试图逃开托在她腕下的手指,秦红药不用力,但也随着她动作,不让她手腕再空落落的垂着。见她还要再动,秦红药轻轻握住了她,沉声到:“莫要乱动,我带你回帐里上药。”

  她要带她走,这分明是萧白玉最想听的话,可她手腕微微一抖,又像是抗拒什么似的一言不发,只更紧的贴在秦红药身上,呼吸时快时慢。秦红药也不逼她,揣测着她的心意问道:“还是你想回邺……”

  “是你给我上药么?”萧白玉截住了她的话,却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红药甚至愣了一下才反问道:“不然呢?”

  萧白玉便把自己更深的埋进那身黑袍中,她没有怕过什么,可只有在这个人的身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全。于是一切难以启齿的话都能坦荡的说出口:“不要看……一定很丑。”

  秦红药有些想笑,可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眼尾就垮了下来,带着画的精致的眉毛一并黯然垂落。萧白玉字句虽难成音,却还是用力吞吐着气息,一下下缓慢又清晰的打在她眼前的脖颈上:“不要看,我不是要拿自己来逼迫你妥协什么,我只是要留在你身边,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曾爱错人,我也没有。”

  从来只道萧白玉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却不想再温润的玉犟起来,也是块硬石头。秦红药好不容易从她无边的滥滥风情中缓过神来,有些话不适合也不愿意在外面说,秦红药定了定心神,俯身将萧白玉打横抱了起来,长袖甩开遮在她身上,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白玉躺在忽然昏暗下来的怀抱中,鼻中都是专属于她的销魂暗香,身心都是一松,身子便一软再软,轻飘飘的像没了骨头一般,任她抱着四平八稳的走向某处。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发出惊叫声,在昏沉的黑暗中格外刺耳,抱着她的人也是一顿,蓦地腾地而起,在空中辗转了几下。随之就有灼热的风擦身而过,撂下浓烈的焦油呛味,连着几发,又砰砰的砸在地上,裂出沉闷的重音。

  惊呼声连成一片,混着噼啪爆裂的声音,模糊的窜进耳中,听不真切。萧白玉想偏头看一眼,抱着她的手却紧了几分,将她锢在怀里。身子又是一下大起大落,揽着她的手臂才松了几分,将她缓缓放在床榻上。

  长袖在面上风一般的拂过,萧白玉再睁眼时只看到秦红药飞身而去的背影,大帐的帘幕久久飘扬的在空中,带着一排的金串玉帘叮当晃动。她透过帘角瞥去一眼,只瞧见隐约的红光跃动,鼻间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焦臭味,心下明白方才应是几发被抛来的火油弹,若不是红药双手都抱着自己,她定是能拦下来的。

  不知是不是许校尉为了营救她们的又一计,萧白玉微微叹了口气,在床榻上撑起一半的身子又慢慢躺了回去。罢了,一场小火,红药应是处理的很快,现下自己这点气力,纵使出去也是给她添乱。

  可过了约莫半刻,非但不见慌乱平息,却听着帐外脚步声,号令声愈发急促了起来,铁器咣当咣当的碰撞不停,火焰爆裂的声音都近了几分。萧白玉皱着眉挪下床,有些惊讶自己居然还有力气,身体还真是奇怪的东西,对着秦红药或冷漠或温情的眼神,她便觉得再呼吸一下都要背过气去,现在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倒是有几分动弹的力气了。

  也幸好手骨先接上了,纵使双手还不听使唤,至少胳膊能动弹了。她用肩膀顶开帐帘扫了几眼,方才隐约的红光明显了许多,团团聚集在营地的东面,她一看起火的位置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今晚东风本就吹得猛烈,又是夏日极度干燥的夜晚,若是扑灭的不及时,火势趁着东风定是要席卷整个军营。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瞧见立于熊熊火焰上方的秦红药,一身黑袍背西向东,在猛烈的夜风中衣角不飞不动,她雄厚的内力顶住了排山倒海而来的东风,火势被蜷缩在不大不小的范围内,只燃起了近十座营帐,半分都蔓延不得。萧白玉四面环顾了一圈,判断清楚位置,便放下心来,起火的位置并非粮仓,绕着粮仓静静流淌的火油也未沾到火星,随着金兵一桶接一桶的水打来运去,应是再有几刻便都灭了。

  她的目光忽然被粮仓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勾去,常将军竟然还仰躺在那里,她还当他早已被金军关了下去。许是红药又因她分了心神,又来了场突然的大火,金兵想他断了好几根骨头也动弹不得,便直接将他丢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