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60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萧白玉垂下眼帘,她虽不懂军事,却也知那火油弹抛来的力度不小,寻常士兵若不借用投石车一类的器械,更是搬都搬不动。许校尉他们不可能将邺城的投石车搬到金军阵前还不被发现,她抬眼远远的望着黑幕中矗立的高耸木架,她依稀记得当时就在她被吊着的木架下,便有几架金军架起的投石车,火油弹定是从那里投射而来的。

  她心中一凛,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场火就到不了头了。萧白玉试着运了运功,每一寸筋脉都在艰涩的疼痛着,她明白这回是伤到元气了,但还能提起内力就已经是万幸。她踏起轻功窜近了粮仓一带,借着顶顶帐篷遮去了金兵的视线,眨眼间潜到了常将军的身边。

  萧白玉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不过一两里的步子,她刚聚起的气力已耗去大半。她低头瞧了瞧常将军紧闭双眼的模样,试探的唤了他几声,还有气息进出的声响,却没了回应,许是方才疼怒交加,晕了过去。

  哪怕手骨被接上了,双手还是半分力气都用不上,都没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再扛到身上。萧白玉左右一看,瞧见了散落在地的长矛,虽然有些得罪委屈常将军,但现在她也别无他法。她勉强把长矛的一端撑到他身下,肩膀用力手肘猛地敲向长矛的另一端,常将军的身体被柔韧的长矛弹震起来,纵使萧白玉做好了万分的准备,他沉重的身体咚的一声落在她背上时还是震的她头晕眼花,一口气堵在胸口,随着一团一团的血被她咳了出来。

  她撑着长矛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又惦记着那已在弦上不知何时就会投来的火油弹,负着昏迷的常将军再一起勉力运起轻功,朝着方才她在黑夜中摸黑奔来的路飞驰而去,黑幕中的木架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还隔着百米就瞧见架下隐约的红光,她想出声,胸腔已经火辣辣的再上不来一口气,她牙关一咬,硬是又冲几十米。

  许荣同方才从粮仓中逃出来的手下正满头大汗的制作火油弹,投石车有现成的,但一颗颗火油弹都是他们从附近搬来巨大的石块,再讲布衫撕成一条一条的,沾了火油,一圈圈团团裹在石上,再点燃后借着投石车用力抛射而出,几个人几乎都已脱成了赤膊。

  萧白玉眼看着他们又将一颗火油石抬上了投石车,最后几步路被她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带着常将军毫无印象的跌坐在地。许荣正要点火的手一顿,眼一抬看见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两人,大喜过望的扑将过来,跪下地就要来搀扶她。

  “能看到长公主和常将军平安归来,卑职……卑职真是死了也甘愿!金营中火势如何,卑职只愿这火势能助长公主逃脱那贼……”

  “许校尉,”萧白玉一手虚虚的撑着地,心里有愧,不愿抬头看他,只低声道:“常将军受伤不清,你快些带他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许荣大笑道:“长公主放心,您不曾白受一点苦,这么闯了一回金营,我等现下粮草充足,足矣再撑半月。卑职斗胆请长公主再稍等片刻,我等刚制成四颗火油弹,不说重创金兵,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许荣正要转身去点燃那浸满火油的布条,却瞧见萧白玉跌跌撞撞的艰难站起身来,赶忙伸手去扶,她身体晃了晃,避开了他的手。许荣一愣,双手在空中没有收回。

  萧白玉勉强站直了身子,脸庞一半映在光中,一半掩在黑暗中,她双手痛苦地握紧又松开,在掌心留下了一片深浅不一的甲痕。

  “许校尉,你看在我带回常将军的份上,快走罢。”

  许荣不明所以,他反复看了几遍她的神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难熬,目光在刚制好的火油弹和依然伏在地上的常将军间转了几个来回,刚要开口问,又听到她下一句话。

  “倘若邺城能撑到援兵来,是中原的幸。倘若撑不到……你们要多保重。”萧白玉本想再说些什么,喉头一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常将军同许荣为了救她孤身犯险,而她所能做的报答竟只有保他们全身而去,再多的承诺她做不出也不愿做。

  “您在说什么……那这火油弹……”许荣声音一噤,他对上萧白玉忽然抬起的眼神,那眼中因苦痛挣扎所带来的雾气已凝成了一层薄霜,生出了丝丝冷意。

  他忽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一直立在不远处的手下围了上来,在寂静的沉默中与她对峙。

  伏在地上的常将军忽然咳了一声,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捂着胸口勉强抬头,第一眼先去看萧白玉,那面上的神色却让萧白玉刹那间冰冻在原地,并非是埋怨,悲痛,愤恨,而是只有无奈,绝望到尽头后平静的无奈。

  “咳,许荣,背我走。”常将军挪动着身体试图坐起,一动便咳出一口血,许荣连忙跪下将他负在背上,只是脚步迟迟未动,他咬着牙道:“常将军……”

  “长……萧掌门于生死间救了我三次,她不欠我们任何,走罢。”常将军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又濒临昏迷。许荣再不答话,也不曾回头,只把将军的身体往上托了托,一步步走进了黑夜中。

  萧白玉怔怔的站在原地,在一旁还未燃尽的红光中垂着僵硬的头,偶一阵东风吹过,都能将她晃个趔趄。她茫茫然的转过头,向着金营迈出了一步。

  “现在追上去还不晚。”最为熟悉的声音,褪去了惯有的冷漠和嘲讽,萧白玉几乎是在第一个字出来的瞬间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影,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又站了多久,只是一个在黑暗中的轮廓,就融化了她眼中层层凝起的冰霜。

  冷意融成冰泉,冲刷过她纯的发亮的瞳仁,在睫毛上凝成滴露,只轻轻一眨,就倏而碎落。

  “红药,我走不动了。”萧白玉仰着脸看她,脸上的泪痕在最后将息未息的火光中有着破碎的光芒。她伸出双手,用最温柔的姿态迎接走近的人:“抱我回去。”

第109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拾)

  再一次被抱上金军帅营的软塌上,萧白玉全身都软在柔嫩的金丝薄缕上,任秦红药给她脱去皱皱巴巴的黑衫,露出了更加褴褛,脏污的白衣。若不是衣尾处还留这些灰白的底子,任谁也瞧不出现下一道黑一道红,血泥满身的衣物原本到底是何种颜色。

  萧白玉一边配合她的动作褪去外衣,目光无意识地跃过她肩头看向帐里,原先似是堆放在桌案上的公文都被人一把扫到一边,有几本甚至凌乱的散在地上。坚实宽大的桌案上不知何时放上了盛满热水的银盆,各式的伤药并着洁白的手帕绷带整齐的码在桌上,看起来似是刚打来的热水,热气在夏夜里丝缕盘旋。

  “那些,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萧白玉想到什么便问出了口,其实话音刚落她就晓得了答案,只是这会儿躺在她面前,便一点脑筋都懒得动弹了。

  秦红药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想:“方才火势止住后。”

  萧白玉轻笑了一声,气音欢快的震荡在胸口,不知是埋怨还是打趣:“那你还那样胡说八道的。”

  说什么追上去还不晚,想她黑袍一甩,内功抗东风,潇洒又气派,末了回了营帐,瞧见自己人不见了,也没急着追,先将一切物事准备妥当,再用最柔软的声音填满自己心中划开的裂痕。

  她心中有万全的把握么,怕也没有,说出来的话却是风度翩翩,倒是一副绝佳的帝王气派。这才多久呀,她就从快意恩仇肆意妄为的江湖中浴火而生,端坐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位上,萧白玉不愿去想她的红药在这百余天中经历了什么,太过沉重,太过心酸。

  秦红药极少能在她口中听到这类词,忍俊不禁的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波光比方才燃起的烈火还要耀眼,像是含了漫天的星芒。而她话音分明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清,秦红药却不知怎么听出丝娇气来,忍不住就想哄她:“之前是我用错了手段,所以想好好来问你。”

  她一边应着,手下的动作也不停,躺在床上的人转眼便只剩一件内衫挂在身上,她欲要再解衣扣,手却被按住了。萧白玉敛着眉,无力的手虚弱的覆在她温热的手指上,毕竟现在意识愈加模糊,想说什么又寻不到合适的字眼,便露出些为难。

  秦红药怎会不知她心思,即使嘴上说着是伤口丑陋不愿她看,其实说到底只是怕她看了难受,她这般一再阻拦,哪怕不曾亲眼见到,也知这薄薄一层衣衫藏了多少不忍入眼的伤痛。可这些伤分明是自己亲手刻上的,如此深情的心思让绵密如针扎般的疼痛漫上心头,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

  “好,我不看,”秦红药站起身径直走向衣架,拽出一条墨黑的腰带,当着她的面覆在眼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短短的系在脑后。秦红药再度坐回床边,闭着眼寻到她的目光,轻声问她:“放心了么?”

  萧白玉不答话,只摸进她指间,半牵半引着握上自己的衣扣,静静的看着她褪去自己最后一层掩盖,拿起在热水中浸湿的手帕,沿着脸庞的轮廓一点点擦拭下来。滚烫的手帕很快就染上红雾,有了黏腻的触感,秦红药明显感觉到了,眉头越来越深的蹙了起来。几乎每擦拭几寸地方,就要重新洗一下手帕,她指间在龟裂的肌肤上轻轻摸索着,避开可怖的裂口,清洗干净周遭的污迹。

  好不容易擦净了一条胳膊,秦红药先将手帕抛回了水盆中,拿来药膏和绷带,只是她半天都拧不开药盒的木盖,手指颤的厉害,就连被腰带束缚住的睫毛也抖个不停。萧白玉无声的叹了口气,沾染了潮湿水汽的手轻巧的从她颤抖的指间抽出了药盒,两指拧开了盖子,犹豫了一下道:“红药,我还是自己……”

  她的话没说完,两片薄削的唇瓣就压了上来,即使眼不视物,还是循着她的气息准确的捉到她的唇。萧白玉只怔了一瞬,随即便顺从的闭上了眼,握着药盒的手攀上了她的脖颈,给了她最亲密的允许。

  秦红药没有莽撞的去寻她的舌,只是浅浅碰着她的唇,抿过她唇瓣上的条条干裂。感觉到她沾满水汽的臂弯挎在肩上,双唇配合的轻启,以最包容的姿态拥抱接纳自己,秦红药更是颤的不能自已,唇瓣颓然滑落开来,额头抵在她肩上,一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能……她怎么忍心!

  萧白玉不断抚摸着她颈后的肌肤,手指搅紧了她的黑发,压着鼻酸一声声的唤她:“红药,红药,没事的。”

  不需要红药再多说什么,她们谁又过得容易?她好歹是在九华山上一派清净,时时有人嘘寒问暖,长辈执事在堂,好友弟子绕旁,也不过受了些思之而不能见的苦。可红药一人位居至高位,至亲俱逝,苦等百余天后,红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她出现在邺城之上,可即使这样,红药依然时时给她留有余地,这让她如何不心痛。

  萧白玉反复揉捏着她的后颈,指间掠过她清瘦脱形的肩胛骨,又心疼的按住,这样都止不住她的颤抖。另一只手便也想环上来,只是她肩膀刚一动,秦红药忽的坐了起来,差点打翻她手中的药盒,声音几分哑几分焦急:“压疼你了么?”

  秦红药立刻就想看到她,只是手刚覆上腰带,又想起她百般为难的模样,手便久久的覆在眼上,迟迟没有动作。萧白玉凝着一双温润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她纤长葱白的手指搭在额间,更衬着被遮去一半的面容白到透明,不再红润的唇紧抿着,仍止不住间断的颤抖溢出唇角,带出浅淡的波纹。

  仗着红药看不见自己,萧白玉愈发痴缠的瞧着她,将她难得如此伤神的模样尽收眼底,手臂上缓慢蒸腾的潮湿水气刹那间窜遍全身,混着夏夜里闷热的气息,难耐的裹住她整个身体。萧白玉去探她的手,待将她有些凉意的指尖握在手心后,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无声的吞咽了一声。

  秦红药感觉到她手心中不同寻常的炙热,关怀的话还没问出口,打开的药盒就被推进了掌中,被她牵着放到了肩膀的伤处上。秦红药深吸了一口气,在呛人的药膏味和血腥味中勉强镇定下来,挑起药膏的手指轻柔缓慢的涂上伤口。

  冰凉的药细密的涂抹在伤口上,些许疼些许痒,紧接着干净的绷带缠上来,将她暴露在外的伤一处处用心的呵护了起来。期间秦红药起身出去过两三次,命人去换水和拿新的药来,担心帐帘掀动时吹进轻微的风,即使一点都不凉,秦红药还是拽起旁边的薄被小心的盖在她身上。

  萧白玉的呼吸重了些,她热的厉害,也不知是伤药的效果还是天气太过炎热,背部甚至都有了汗意。随着秦红药轻抚过她的身体,用指尖一处处摸索着上药包扎,她的汗意便愈发的深了,甚至苍白的脸上都晕起微微的薄红。她轻轻的扯着被子的一角,慢吞吞的动着,想不被发现的掀开被子。

  只是秦红药虽瞧不见,但放在心尖上的人就在身前,又怎会察觉不到她的一举一动。她捉住萧白玉小心动作的手腕,将那不堪一握的腕放回被中,被角也细细的压好,感觉到那手腕不听话的挣扎了一下,她终于笑了起来,好言好语的哄道:“白玉,再一会儿就好了,上药的时候容易着凉。”

  她温柔又带着笑意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偏偏她生怕弄疼自己,落在肌肤上的触碰极轻极柔,隔着绷带更是寻不到一个切实的亲密。每当她手指抚上来,总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细细的感受她似有似无的触摸,在绷带裹上时又重重的呼出一口,只有这样才能将那说不出口的渴望一并吞咽回去。

  萧白玉在这时有时无的呼吸中有了喘不上气的错觉,她克制不住的去寻秦红药的手,只是她每每一动,秦红药都以为她疼了或热了,又是更加轻柔绵软的哄她,甚至会停顿片刻,低下头来隔着绷带,轻轻的用唇抚慰她的伤口,温热的鼻息吹拂在水气蒸腾后有些凉意的肌肤上,只转瞬便燃起更猛烈地火来,渴求几乎要在这火中脱口而出。

  萧白玉咬着唇,睫毛一颤一颤的仰头看她,一句旁的话都不想说,只想她的手,她的唇,她的身子用力覆上来。可倘若再不说些什么,那拥挤在喉间的灼热气息怕是会争先恐后的溢出,她没有办法,终于低声问道:“今晚的事,会耽误到你么?”

  落到耳中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哑,秦红药也是一顿,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幸好萧白玉一直盯着她看,刚见她伸手就是一偏头,没让她触碰到额间生出的细汗,只落在了脸侧。秦红药不觉有异,只是刚浮起的笑容已散的一干二净,她仔细试了试手下的温度,皱起眉道:“你的脸有些烫,今晚许是要烧起来。”

  萧白玉哪里还答的出话,只羞极了的想侧过脸去,即使这次皮外伤不少,元气也伤到了些,也还不至于撼动她的武功底子,发热这等寻常小病自是怎么也找不到她身上来。她分明清楚这漫山遍野的热意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处,可她除了更加贪婪痴缠的看着秦红药低垂的面容,就再别无他法。

  到底舍不得她太过担心,萧白玉含含糊糊的应道:“不会的,只是这药效猛烈,催出了些汗意罢了。”

  秦红药不答话,只牵着她手腕去探她脉搏,明明三日前拥着她的时候还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现下仔细一试,才发现她气息淤堵的厉害,分明是积日之病,难怪那日如此轻易的对战也会吐出血来。秦红药心里盘算了一下要命金国的哪位大夫来,其实她清楚得很,请谁都不如直接给姜流霜飞信一封,这世间没有比她们姐妹俩还厉害的大夫了。

  也并非是担心她们不愿来,只是现下双方处境如此,也不愿相识近十年的好友再有什么难做,毕竟甘愿被她为难还无怨无悔的,天底下也就眼前这么一人了。秦红药忍住了又一声叹气,一面继续处理她剩余的伤处,一面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放心,没有大碍。”

  只是哪怕中间岔开几句话,萧白玉的燥热也没有得到丝毫的缓和,尤其是瞧着红药将包扎好的两条胳膊安稳的放回被中,蒙着腰带的面庞转向她的下半身,即使明白红药什么都看不到,掀开被子暴露在她面前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第110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壹)

  秦红药将案牍俱搬到了外帐中处理,午时方下达的备战指令,不到戌时就一一报备齐全,她批完最后一封军文,确定已准备周全,才丢开朱笔,命人送晚膳上来。她瞥了眼帐帘外昏暗的天色,又凝望着右侧通往内帐的纱帘,细细听去,轻不可闻的平稳呼吸声送进耳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今日的风缓和了许多,滴答的吹动着帘上的玉石,就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听着一帘之隔的呼吸声,秦红药弯了弯双眸,在杀机四伏荒凉沧桑的战场上竟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指尖轻轻敲打在桌案上,念着再稍待片刻,待晚膳备好后就去叫醒熟睡中的人,那人足足睡了一整个白日,也要醒醒神填饱肚子后再睡下才好。

  秦红药正欲起身,忽听帐外传来沉重军靴的脚步声,又瞧见帘下映出庞大的阴影,她柔软的神情瞬间冷却了下来,端坐回椅上,侍卫拔高的传命声随即响起:

  “启禀太宗陛下,都元帅乌海觐见!”

  “准。”

  帘子被人掀开,身披铠甲的都元帅一步跨进来,扑通一声重跪在地,抱拳道:“太宗陛下,攻城所需垒石,云梯,冲车俱已备好,只待陛下之令!”

  乌海收腹低头,多的一眼都不敢向上看去,那威压十足的神情叫谁看一下都要心里发寒,听得太宗陛下许他起来,便利落的站起身,依旧远站在帐口。

  秦红药沉声道:“传令下去,前军领冲车,明日卯时一到,即刻冲锋攻打城门,左右军领垒石及云梯,必要登跃城墙,后军留守大营。”

  乌海抱拳领命,却见陛下并未令他出去,便也不敢多动,只静站在下堂。忽听陛下话锋一转道:“一月前孤镇压的那几位藩王,牵扯到几位将领的亲朋,今消息应是传到了军中,他们可有异动?”

  乌海心中一凛,炎炎夏日中身披铠甲,都抵不住背后冒出的冷汗,即使陛下语气只像闲谈,但又何尝未曾见识过她雷厉风行的手段,他犹豫半晌,似是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敢认真答道:“臣在军中不见任何异样,想来陛下不曾灭他们满门,已是隆恩浩荡,他们又岂敢再做他想。”

  秦红药勾了勾唇,这等恭维之词听听也就罢了,她散漫的一挥手,乌海便恭敬告退,到退一步出帐去了。待脚步声渐渐远离后,秦红药面容冷沉了下来,头也不抬道:“进来。”

  外帐中分明再无第二人,也不见有人回话,却只一眨眼后,堂下就立了个人影,一身黑衣,黑巾遮面,若不细看便只像是一根漆黑的木桩,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赫然是当年一直跟随在秦红药身后的鬼魅魍魉四人之一。

  秦红药不必开口问,堂下之人便已开口道:“他所言非虚,众将领确无异样,偶有兵卒嚼舌根,俱已被兄弟们料理了。”

  秦红药微微颔首,目光飘到一侧的纱帘上,又道:“明日你不必随军,只留守后方,看好帅营,不许任何人进出。”

  黑衣人语气不曾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丝毫疑问,只确认的重复道:“任何人。”

  彼此心知肚明这三个字指的是谁,哪怕人就躺在自己的内帐中,但萧白玉心里深藏的那些礼法道义,家国情怀,和悲天悯人的同情心,秦红药一清二楚,虽说感情暂时占了上风,保不准瞧见战场厮杀的惨烈又让她动摇。

  倘若让她看去了那些人如何誓死守卫邺城,她又怎会无动于衷。既然她选不出来,那自己就替她选。秦红药早已下了不择手段也要拒她于战场之外的决心,却还是不放心的补了一句:“若是她想出帐来,拦住便是,不准伤她。”

  黑衣人欠了欠身,瞬时化作一道残影,不知飘向了何方。秦红药垂下眸,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重,她准备充足又军力强盛,明日邺城一战势在必得,深爱的人也近在眼前,再无相思之苦,按理来说已全无后顾之忧。

  可萧白玉就像一柄能开天辟地的神兵,既爱不释手又惧那不受控制的反噬,能让白玉破釜沉舟只为留在自己身边,是她一生的幸。可一路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又分明在清楚地提醒她,在白玉的那颗心中,感情从来就不是全部。

  飘忽的思绪被帐外的传命声拽回,秦红药一眨眼,所有的彷徨犹疑皆退了个干净,待侍卫端上备好的晚膳又退出帐后,她站起身,端起盛饭的木盒转进了一帘之隔的内帐中。正巧看着萧白玉拥着薄被坐起身来,身上的脏破衣衫早已在她熟睡中被换下,只着一身单薄的内衫。

  萧白玉瞧着她走进来,还未说话眉眼便软了下来,她拍了拍身侧的床铺,示意她坐过来。秦红药迎着她温润的目光走近,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木盒,身子已稳当的坐在她身旁,手熟稔的探进被中去寻她的手指,被她一身混着药味的清香熏的心神荡漾。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只溢出一个音便停下等对方先说,却不想留出一段空白的沉默,随即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两双眸片刻不离的凝在一起,俱是一般的笑意嫣然。

  萧白玉扬了扬下颌让她先说,一边抬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秦红药却不松手,就着她的力道将食盒端到她面前,只让她动筷子,空着的一只手隔着被子抚在她身上,问道:“你的伤还会疼么?”

  萧白玉见她似是将自己当成孩子来照顾,也不同她争,只轻笑道:“皮外伤已没什么大碍,倒是口渴的厉害。”

  三日的水米不进,昨夜又低哑的叫了那么久,任谁都该渴死了,秦红药一皱眉,懊恼自己没有早些想到。她忽的抽走萧白玉指间的筷子,并食盒一并放在床旁,大步迈出内帐给她倒水去,倒满了一茶杯后尚觉不够,便同水壶一起拎了回来。

  萧白玉看着她飞也似的来去匆匆,笑意一深再深,捧着她递来的水杯轻啜了几口,不出所料的不烫不凉,便一饮而尽。再端起身旁的食盒,不紧不慢的挑了几筷子菜,才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温声道:“发什么呆呢,去拿一双筷子,一起用。”

  秦红药没有动弹,她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眸中不可避免的掺上了愧疚,她放轻了声音道:“白玉,你的内伤是怎么回事,中原有谁伤到你了么?”

  萧白玉的嘴角依然牵着些笑,她细嚼慢咽着嘴里的食物,轻描淡写道:“不严重,许是近来疲惫了些,调理几日就没事了。”

  她这句话秦红药连一个字都没信,萧白玉的内功底子是何等雄厚再没人比她更清楚,况且那内伤怎会不严重,她明明气血淤积到甚至伤了经脉。可探子又时时围绕在九华山周围,从不曾遇过任何好手来闯山。秦红药立时就有些坐不住,生怕是什么突发的顽疾,她急道:“你多吃些,我给流霜去封……”

  萧白玉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手腕,用力将她离开一半的身子拽了回来,心中略微有些无奈,若是不说清楚,她非得把姜家姐妹一起搬过来。若是让她们来说,定是会把那段时间自己的行为举止添油加醋,再落到红药耳里,指不定她又要怎样懊恼难过。

  只是这伤来的实在不太光彩,毕竟都是自己做出来的,现下想来都有些自惭,也只好掐头去尾,捡了个最轻松的说法:“真的没事,只是那段时间我自己想不通,流霜和潭月早给我看过,只说修养一阵便好了。”

  秦红药怎会听不出简简单单“想不通”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她瞧不见的挣扎和徘徊,她从萧白玉的只言片语中缓缓摸索着两人分别的那几月中,眼前的人是在黑暗中咽下了多少的难捱,又鼓起多大的勇气走出九华山,沿途看遍极惨的人间地狱,此时却还能云淡风轻的坐在自己身前,好似无忧无虑。

  秦红药沉默的点头,不再多问,既然她不愿自己知晓,也就装作不知罢。她又拿来一双筷子,两人一人一手的端着食盒,银筷交错往来,盒中的饭菜渐渐低了下去。秦红药勉强笑道:“一会儿这食盒送出要吓到他们了,头一次见我如此能吃。”

  萧白玉见她已有停筷的打算,又敛眉估了一下她吃下的饭量,还不到两人以前一起用餐的三成,难怪她消瘦的如此明显。萧白玉心疼却也不直说,只调侃道:“莫不是我在这影响了你的食欲,之前你可不止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