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第29章

作者:于欢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GL百合

  皇帝虽多次对中书令章寿动了杀心,然听到他病危时,心中一下便陷入了复杂的情感中,这是辅佐他开创盛世最后一位贤相了,遂派太医署的令、丞前往诊治,又令人备车架调遣亲卫赶往修政坊。

  张贵妃本也想同皇帝出宫,但却遭到了皇帝的拒绝,他深知章寿十分厌恶皇帝宠信内宫。

  身为宰相,章寿一生清贫,北边的地价实在太过昂贵,便一直居住在修政坊的旧宅中,而修政坊在曲池边,位于长安城万年县的东南隅,离宫城足足有十几里远。

  皇帝害怕见不到章寿最后一面,便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怎走了如此久还不到?”

  冯力站在车架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家,右相宅在修政坊,隔着大明宫整整一条长街呢。”

  车架终于抵达修政坊,但因坊内的小十字巷实在太窄,皇帝不得已只能下车步行,当进入章宅时,皇帝很是心酸,“章公乃一代贤相,怎么能够住在这种地方呢?”

  长子章拯率众迎接,“圣人万年。”

  “你父亲如何了?”皇帝急问道。

  章拯一边擦泪一边摇头,“太医令说阿爷熬不过今夜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震惊,“前几日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爷早些年就因为操劳而累坏了身子,这两年病情更是反复,上个月从朝堂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还没等身子骨恢复,便又去了朝中忙碌,昨日回家,因在庭院摔了一跤…”章拯旋即嚎啕大哭。

  皇帝赶往章寿屋舍,小院里跪着许多人,当章寿病危的消息传出时,许多朝中故交都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来到章宅探望。

  章拯将屋内父亲的妻妾唤走,给皇帝搬来一张方凳,“阿爷,圣人来看您了。”提醒一声后便弓腰叉手从屋中退下。

  “章公。”皇帝坐在凳子上微微俯身呼唤。

  章寿听到呼唤后,吃力的睁开眼睛,他喘着气,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圣人恕罪…”

  皇帝轻轻按着章寿,不让他起身行礼,“章公不必如此多礼。”光是看着,都替这位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感到痛苦,皇帝很是心酸,“吾一定会聘请天下的名医为你诊治。”

  章寿却摇头,“臣…命数已尽,圣人不用…再大费周章…当把重心,放于国事上才是。”

  皇帝挑起眉头,“可是,大唐不能没有中书令,朕也不能没有贤相你。”

  章寿继续摇头,“望圣人…恕罪。”

  见章寿的面容越发痛苦,皇帝再不敢多问了,于是抛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直言问道:“朕这次来,是想问问章公,朝中谁能接替中书令右相之职。”

  “太子少保,李长之。”章寿回道。

  一听到时李长之,皇帝顿时感到不悦,李长之是太子老师,失宠后罢相,又岂会复用,“除了他呢?”皇帝又问。

  “中书侍郎卢明奕。”章寿又回道。

  “卢明奕已经是宰相了。”皇帝挑眉道,卢明奕是太子的舅父,为章寿一手提拔,做到宰相已是惹他忌惮,又岂会让他成为诸相之首,“侍中李甫不可以吗?他主持修订律法,为相多年,也为大唐立下了不少功劳。”

  章寿听后,顿时感到无望,于是连连摇头,“圣人心中已有人选,又何必再来询问臣,李甫劝圣人重用胡将,其心可诛,陆善权重,恐生谋逆,为祸大唐,望圣人尽早诛之。”

  章寿的性子即使到死也没有收敛,这惹得原本同情他的皇帝很是不快,“国朝自太宗以来,海纳百川,胡将戍边守国,也有功高者,先生作为宰相,理应有度量才是。”

  皇帝不但没有采纳章寿的建议,反而对太子起了警惕之心,“朝中文臣,多向太子而忤逆朕,这才是其心可诛。”

  皇帝拂袖离去,章寿躺在榻上老泪纵横,“上天真的要亡我大唐吗?”

  章拯送走皇帝,跪在父亲榻前哭泣,“阿爷。”

  章寿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着跪伏于地的诸子,吃力的呼唤长子近身,“转告太子殿下,万万要小心李甫,胡人,不可不防。”

  “儿知道了,阿爷,您好好歇息吧。”章拯不忍父亲重病之际还要如此忧心。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章寿道,“圣人已近昏聩,胡将迟早祸国,回天乏力,你们要尽快借服丧守孝之名远离官场,若非遇明君当政,勿复入也。”

  “儿知道了。”章拯擦着泪道。

  章寿看着房梁,泪水打湿了枕巾,他苦笑道:“老夫在朝数十载,为盛世大唐倾尽一切,临终了才想起自己的儿孙,老夫自问不愧于家国,却有愧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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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回宫不久,修政坊就传来了噩耗。

  ——大明宫——

  宫人奉茶,他却将茶杯摔碎,“太子个个都仁孝,唯独吾,吾在百官眼里成了不义之君。”

  “三郎何事发这么大火。”张贵妃走进殿内。

  “还不是那个老家伙,到了死了都要刺朕一下。”皇帝怒火中烧道。

  “三郎刚还为了章相不肯带妾一同呢,怎的这会儿又为他的事发脾气了。”张贵妃于一旁埋怨道。

  “他向朕举荐的接替人选,都是太子的人。”皇帝道,“又说李甫与陆善有反意。”

  “圣人不是试探过陆善吗?”张贵妃道,“昨日他入宫,还说要认我做阿娘呢,他都快赶上妾父亲的年纪了,若圣人还是不放心,不如与之结为儿女亲家,这样一来,便有理由将他的儿子扣留在长安了。”

  皇帝摸着胡须,张贵妃将话题转移后,渐渐的也没有那么多气了,“陆善想认你做阿娘?”

  张贵妃轻轻点头,“陆善平日里入宫,从不会空手,想着法儿的为三郎弄来奇珍异宝,又懂得讨人欢喜,敦厚可亲,三郎曾亲自为他赐名,认做义子,倒也不是不可。”

  皇帝思索了一番,觉得可行,“若是吾的长子没有早夭,也应与他一般年纪了。”

  “大家。”冯力神色紧张的走入殿内,叉手道:“右相,卒了。”

  作者有话说:

  《唐书·百官志》“凡丧,二品以上称薨,五品以上称卒。”唐朝的宰相基本都是三品四品。

  历史上唐玄宗的长子是在天宝十一年才去逝的(因为打猎被抓伤了脸,毁容了,因此失去了继承权)

  因为皇帝儿子多,毁容的话,基本就无缘东宫了,更何况李忱是真的腿瘸。

第32章 秋风赋(十八)

  ——东宫——

  此刻的东宫还在为太子的次女及笄做筹备, 作为太子嫡女,至十岁时就受封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坐在铜镜前,太子妃卫氏亲自替其梳头, “这一眨眼, 二娘也到及笄的年纪了。”

  长宁郡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回头望向太子妃, “阿娘,他们说及笄礼之后, 翁翁要把我许给胡人是吗?”

  太子妃听后,紧张的反问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詹事府的少詹事, 还有左春坊…”长宁郡主回道。

  “这都是宫里的流言罢了。”太子妃打断道。

  “可是女儿害怕。”长宁郡主难过道, “胡人凶恶,女儿不想像远嫁的姑母一样。”

  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儿, 太子妃心疼极了,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安抚,“有阿娘在, 不会让你嫁给胡人的。”

  “在说什么呢?”从弘文馆回来的太子掀开珠帘入内, 却发现妻女抱在一起, 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这是怎么了?”

  长宁郡主便扑到父亲怀里, “阿爷。”

  太子看着母女二人, “圣人召见你们了?”

  太子妃摇头,“最近宫里一直在传二娘的婚事, 三郎, 难道圣人真要将咱们的女儿嫁给陆善的儿子?”

  太子一边安抚着女儿, 随后抬头回道:“不过是陆善在夜宴上随口一提而已, 阿爷又怎会把自己的亲孙女下嫁胡人呢。”

  “未必是随口一提。”太子妃提醒道,“陆善和谁走得近,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若是陆善通过张贵妃求情,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太子妃又反问,“殿下难道忘了,天圣四年,圣人将宗室出女册封为公主,出嫁到奚,那可是圣人的亲外孙,卫国公主之女,更何况陆善一家,还是于国有功的胡将,非外朝附庸。”

  作为没有实权的太子,有废太子前车之鉴,他处处受皇帝提防,便也从来不敢忤逆皇帝,做事谨小慎微,“此事,吾会想办法的。”

  太子的话音刚落,长平王李淑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太子妃见他如此,便训诫道:“怎出去一趟,回来就如此冒失,这宫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莫要仗着圣人的宠爱,给你自由出入之权就忘了规矩。”

  “阿爷,阿娘。”李淑向嫡母与父亲叉手行礼。

  “阿兄。”长宁郡主向兄长福身道。

  李淑也顾不得妹妹是否还在伤心中了,着急的向父亲说道:“阿爷,右相…”

  “右相?”太子瞪起双目,“右相怎么了?”

  “右相殁了。”李淑神情凝重,颇为伤心道。

  只见太子突然变得僵硬,“阿爷?”随后重重倒在了坐榻上,太子妃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三郎。”

  太子一手撑着放茶具的矮案,痛心疾首道:“难道就连上天也不肯庇佑大唐吗?”

  “右相这些年以病体苦撑,圣人也再听不进去劝谏,于右相而言,当是解脱。”太子妃宽慰丈夫道,“右相对大唐做的,已足够多了,就算没有右相,妾相信,朝堂之上仍有忠贞之士,殿下何必气馁。”

  太子却摇头,眼里充满了恐惧,“右相走了,还有谁能够牵制李甫呢?”

  “李甫处处针对东宫,殿下今后行事自当谨慎一些。”太子妃提醒道,“还有大郎也是,只要不落把柄,他就无法动手。”

  李淑听后,点头道:“儿谨遵母亲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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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宰相李甫宅——

  中书令刚死,张国忠便马不停蹄的赶到平康坊向侍中李甫报喜。

  逢李甫与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程希烈商议政事。

  张国忠见到这个为李甫一手提拔的宰相后,心里泛起了嘀咕,他面带微笑的走近,拱手贺喜道:“恭喜相公,适才修政坊传来消息,右相病重,连圣人都亲自去探望了。”

  “子明,你先去外边等候吧。”李甫朝程希烈说道。

  “喏。”程希烈起身离开,与张国忠打了个照面。

  “右相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李甫说道,随后指着座椅,“坐吧。”

  张国忠也不客气,就在李甫对侧坐了下来,心情很是激动道:“右相一死,朝中还有谁能与左相您抗衡呢,崔裕是个软骨头,卢明奕是太子的母舅,不得圣宠,章寿死后,朝中就再也没有人敢对贵妃娘子指指点点了。”

  李甫却摇头道:“右相这些年以病体坚持在中书,本就摇摇欲坠,真正有威胁的,乃是东宫。”

  张国忠连连点头,但与李甫又有不同见解,“大唐经过数次波折后,圣人已经对诸子都失去了信任,圣人疑心重,太子在东宫岂敢作为,下官如今愁苦的是御史中丞、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王珙,他用职权之便,搜刮民财充实国库以此取悦圣人,竟将我这个掌管财政的太府卿的风头都盖过了。”

  李甫知道张国忠与王珙都是通过替皇帝敛财,供内宫挥霍与宴饮之用而得到宠信,因此二人一直都是死对头,互相争宠,但王珙对李甫而言并没有威胁,还曾助他铲除过政敌,如今张国忠风头正盛,王珙的存在,还可以牵制张国忠,于是道:“王珙就算风头再盛,也不过是一个替圣人敛财的聚宝盆,圣人之所以宠信他,只因一个钱字,因此圣人也只会继续在这方面重用他,但你不同,你是贵妃娘子的族兄,有娘子做倚靠,日后必定拜相,如今要紧的,还是如何剪除东宫羽翼,废掉太子怏,扶持一个新的储君出来,否则一但太子继位,这朝中还能容下你我吗?”

  张国忠听后觉得有道理,但同时也逐渐看清李甫的面目,他之所以依附李甫,无非也只是想通过李甫往上爬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李甫也不再帮衬自己,便彻底没了利用价值,“但凭,右相吩咐。”

  李甫遂招手,在张国忠耳侧嘀咕了几句,“八月将至,这中秋…”

  “下官都听右相的。”张国忠叉手道。

  他从屋内离开,看见在屋外等候的宰相程希烈,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程希烈性格柔弱,便与把控,因此才被李甫荐为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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