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0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大哥不必为我操心太多。”宁澄荆和善一笑,“人各有去处,许是还没到用我的时候。”

  宁澄焕道:“颜公的有些话可以听,有些话就不必放在心上。若不是有家里给你撑着,就你这副老实样子,指不定要被人如何排挤。”

  “好。”宁澄荆顺从地再次点头,“我记着了。”

  他长着一副温和相,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那声顺从的“好”。

  小的时候,他跟着兄弟姐妹玩过几次,可不知是他话太少人看着太老实,还是其他人不怎么带他玩,总之他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宁澄焕从小就没指望这弟弟能如何,长辈们更是把宁澄荆送去外面养着,他也觉得这人可有可无,少了也并不会影响什么。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不声不响总被人忽略的弟弟,竟然会高中榜眼。

  消息传回宁府时,宁澄焕先是震惊,随之便被欣喜充斥着。

  那时的宁氏还在低谷,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在朝中站稳脚跟帮他一把。宁澄荆的榜眼来得正是时候,似乎连上苍都在垂怜宁氏,要帮他们度过这个坎。

  然而还不等他与宁澄荆说上两句话,对方就主动提出要去外面的州郡看看。

  “颜公对我说,越是外道州郡,就越是能看清民情民生。大哥,昨日面圣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圣上这么说了。”

  自令宜年起,朝廷便对高中杏榜的新官们取消了外放到州郡的决策,他们多被分到两馆翰林院几处跟着见习,等到吏部开始铨选,才会被授予官职。杏榜名次靠后的人或许会暂时闲赋,但像宁澄荆这种榜上第二的名次,朝廷绝不会将他空置下来。

  宁澄焕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气得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当下就觉得这弟弟的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他忍不住重声道:“你怎么不与我商议一声就擅作主张?”

  宁澄荆那时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宁澄焕无奈叹了口气,就这么不了了之。

  如今两载而过,宁澄焕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依然是和两年前一样,露着一副不卑不亢底气十足的神情。

  “你还没见过太子吧。”宁澄焕问他,“随我去一趟东宫?”

  “好。”宁澄荆依然是顺从地只答这一个字。

  秦潇对宁澄荆的印象并不深,这算是第一次正经见面。揖拜之后,宁澄荆就没再主动开口,只等秦潇问了,他才回上两句。

  行吧。秦潇看着他,在心里想着,都说小舅舅不爱说话,这么一看还真是。

  宁澄焕照例与秦潇说了些朝事,宁澄荆也不插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宁澄焕说到后面,想到前段时日从夫人口中听到宁皇后的几句抱怨,便直言道:“殿下如今需以朝事为紧要,切莫放纵己身。听说如今侍奉在殿下身边的只有一个林孺人,却并不见她为殿下开枝散叶。要臣来说,殿下休养之际,还是应该将身边的人扩充一些,不为别的,至少该有个长子。”

  秦潇听到这话就黑了脸,但他忍着脾气等到宁澄焕说完了才道:“舅舅一番好心,孤都知道。但孤一向身子健壮,难道还怕没有子嗣?”

  宁澄焕正欲开口,宁澄荆却在此时突然说道:“大哥,殿下情深义重,是个性情中人,你就别叫他为难了吧。如今该以朝事为主,东宫的女眷若是多了,难免不会再生事端,这样也扰得殿下无心正事,反倒不好。”

  秦潇赶紧道:“正是小舅舅说的这个理。舅舅,孤如今有一个林孺人就够了,其他人并不需要。”

  宁澄焕有些烦闷地瞥了宁澄荆一眼,只得作罢。正事说完,他不悦地对秦潇拱拱手,转身便走。

  “大哥!”宁澄荆大步追上他,“大哥可是在怨我不该帮着太子说话?”

  “我可没这么说。”宁澄焕带着几分气性道。

  “大哥,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宁澄荆边走边说,“你适才没看到太子的脸色吗?他忍着不动,就是因为敬重你是他的舅父。倘若你是别人,他早就该甩脾气了。太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能对他逼得太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只是让他先有个长子,这样难道也有错?他要怎么对林氏情深义重我不管,可那林氏至少也该生个一儿半女吧?如今既然生不了,还不能让其他人来生了?”宁澄焕忍不住冲他发火,“只要有了儿子,他这储君的位置便可再稳一分。你一直不开口也就算了,刚才一出声,反倒替他说话!”

  宁澄荆被他扑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只能平静地用袖子抹干净,道:“大哥应当知道,有句话叫做因材施教。你明知太子是何脾性,却还要这样直说,他自然不愿意多听,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那还能由着他去不成?”宁澄焕摇摇头,不想与他多说此事。

  两人出了东宫,迎面便见秦佑过来。宁澄焕往旁退了退,对他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秦佑平日里再怎么装纨绔,进了宫还是会换上一张稍微正经的脸,他颔首回礼,道:“宁尚书不必多礼。”

  他见宁澄焕旁边还跟着一人,猜道:“这位莫不是宁翰林?”

  宁澄荆半垂下眼,说道:“回燕王殿下,正是臣。”

  秦佑便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了,他笑了笑,拿手中的折子拍拍掌心,说道:“父皇派给我的差事,我还要去复命。”

  宁澄焕道:“殿下慢走。”

  秦佑错身过去,宁澄焕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驻足片刻后,方对宁澄荆道:“走吧。”

第097章 沉疴

  秦佑站在海晏殿的御案前,低着头静等楚帝审阅他呈上去的奏折。

  楚帝看完后置于一旁,把案前的另一封奏折给他。

  秦佑不明就里,但楚帝让他看,他便打开看了,这才发现竟然是梁州的监军军折。

  “这……”秦佑匆匆看完,立刻道:“父皇,此事多半另有缘故。”

  楚帝看着他,也不插话,等着他往下说。

  秦佑道:“个中明细,儿臣并不清楚,但是我朝用作军屯的田地,向来都会查明底细。故而儿臣以为,梁州的这几亩军屯只怕是另有隐情。”

  楚帝道:“你是觉得,该派人去查?”

  秦佑道:“此事若不查明,受到牵连的还有赵侯。梁州乃我大楚边境要地,赵侯又是剑西三州的主帅,若是令他蒙冤,儿臣担心剑西三州的将士们心中会有怨言。”

  楚帝又问:“那你觉得,派谁去查比较合适?”

  秦佑掀袍而跪,请旨道:“儿臣愿再赴剑西,亲查此案。”

  父子二人隔着那层谁也没有主动去捅的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

  秦佑道:“不瞒父皇,儿臣查到前些年的时候,朝廷给敦庭拨过一次治理剑河的款目。但看敦庭上次受到的水患与鲤鱼口的现状,儿臣对这笔款目的去向心中存疑,想去剑西确认一番。”

  楚帝却道:“这事轮不上你。”

  秦佑其实也知道此举太过引人注目,他慢慢地起身,垂眼说道:“全凭父皇决断。”

  楚帝摆摆手让他先退下,很久没有过的愁倦感就这样扑面袭来。

  谢昕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问道:“怎么了?”

  楚帝道:“只是一时不知道这朝中还有谁是能信得过的。”

  谢昕问:“梁州的军屯那事?”

  “不止。”楚帝从他手中接过茶来抿了一口,“佑奴说的这件事,确实该查,只是现在再去回溯,难了。大楚的沉疴远不止这些,但好些事情有心无力,还得装作不知情。”

  谢昕给他揉捏着后肩,问道:“你想派谁去?”

  楚帝看着秦佑的折子,反问谢昕:“你觉得老四怎么样?”

  谢昕道:“你突然这么一提,倒是让我觉得有好些时日没有见着他了。”

  楚帝道:“之前听太子说,他闲置下来的时间都放在了相门寺,好似与一个法号叫做玄通的和尚走得很近。”

  谢昕笑道:“你这几个皇子里,也就只有他最不像个皇子,人人都说他是潇洒的白玉神仙,我觉得挺有道理。若是可以,我也想如他这般一身无忧,轻松自在。”

  楚帝想到以前,嘴角的笑意渐淡,他叹了口气,说道:“纳取天下贤才,丰存国库仓廪,增修峡关险隘,整饬边屯良田。对内驱减冗员,清明朝纲。对外强军壮马,整修器械。这是范相毕生心愿,也是自我登基以来,他就一直对我申饬的事情。”

  “嗯。”谢昕轻轻地点头,“我陪着你。”

  楚帝握住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决定下来,“那就让老四去吧。”

  秦绩正在寮房内与玄通论经,门大开着向外,有个小厮匆忙着来,却又不敢入内打扰,只能这样站在外面,频频望向寮房内那个坐立着不动的身影。

  直至玄通的这番经论讲完一节,秦绩才注意到外面焦急等待的人,走出去问道:“什么事?”

  小厮道:“殿下,宫里刚刚来了口谕,让您去剑西查案呢。”

  梁州的监军军折是今日午后才到的,秦绩下朝后就来了相门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去剑西查什么案?”

  小厮也并非特别清楚,摇头道:“殿下不如进宫一趟?”

  玄通手持佛珠出来,对秦绩敬了个佛家的礼,说道:“殿下既然还有事,那余下的下次再说吧。”

  秦绩折回府中准备先换身衣裳,何料才到门口,便听门房说太子来了。

  “先别急着进宫。”秦潇给他讲明了前因后果,“原本我与舅舅还担心被派去查案的御史会让赵瑾唬弄,现在既然派你去,那我就放心了。”

  秦绩本想问他若是此事另有缘由该当如何处理,但转念想到他对剑西兵权的觊觎,便决定不问了,只道:“我知道的。”

  “还有件事。”秦潇道,“大半年了,母后挂念阿珩,你回来的时候,也带她回来吧。”

  郭汗辛的事情有秦惜珩从中相助,没几日工夫就压了下来。赵瑾猜到这事会传到邑京,朝廷定然也会派人来查,但她没想到,这一趟被派来查案的竟然是兴王殿下。

  秦惜珩从她口中得知时也是一愣,“怎么会让四哥来?”

  赵瑾最开始看到夜鸽的字条时,心里也是一紧,她问:“除了宗政开的那起案子,兴王殿下还查过别的案吗?”

  秦惜珩摇头,“四哥惫于政事,若非父皇下令,他不会主动插手任何事情。”

  赵瑾问:“依你看,咱们要不要应对什么?”

  秦惜珩道:“四哥比太子哥哥清醒很多。当初我闹着不愿嫁你,他还让我善待你。那个时候,只有他不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你。”

  赵瑾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我能与他单独谈谈。”

  “我去吧。”秦惜珩还是不大放心他们对谈,“有些话,我来说更好。”

  赵瑾清楚现在不是冒头的时候,便由着她来出面。兄妹二人大半年不见,秦惜珩如从前那样先与秦绩玩笑几句,才渐入正题,问他道:“怎么来的是你?”

  秦绩道:“我那日还在相门寺听佛经,府上就来了人,说宫里传旨让我来剑西查案。”

  “父皇难不成是觉得你之前办理宗政开的案子还不错,所以派你来的?”秦惜珩停顿一下,又问,“还是说,是舅舅的意思?”

  “这事二哥和舅舅没插手过。”秦绩道,“此来梁州的监军不就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是再塞个人过来,你觉得父皇能同意?”

  “你就不算?”秦惜珩笑问。

  “所以父皇这一手高明。”秦绩泛出点苦笑,“既能堵住二哥和舅舅,还能查明真相。”

  “你向来帮理不帮亲,没人比你更适合了。”秦惜珩借机夸他一声,“对了,那个随你同来的御史呢?是谁?”

  秦绩道:“他叫齐彧,是御史台的新人。”

  “新人啊。”秦惜珩不用动脑子也明白了楚帝派这人来的用途。

  “这件案子,你知道多少?”秦绩先问她,“这几亩田变作军屯的时间不长,你在这边听到过什么风声没有?”

  秦惜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四哥,大婚之前,你对我说,这世上可以没有北程南周,却不能没有怀玉。那么现在呢?你依然还是这样认为吗?”

  她这样一说,秦绩就知道这案子不用查了。

  秦绩抛开查案不提,问她:“你对赵瑾动了多少感情?”

  即便是知晓秦绩的为人,秦惜珩也不敢拿赵瑾来赌,她只是很淡地笑了笑,“我没对他动什么感情,只是一直记着四哥对我说的话,好生待他而已。我在梁州的这大半年见到了很多,诸如车宛真的很怕他,诸如剑西三州的艰难经营。所以即便军屯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也不能如实告诉太子哥哥,一旦西陲不稳,朔北就要分散兵力来协助。柔然尚且不是个确知的定数,如果再这么一分神,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秦绩展露出几缕舒心的笑,“从前总觉得你是小孩子,现在再看,你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