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5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逃。

  她低着头不动,内臣还在磕头求饶,屈十九不耐烦了,一脚踢在内臣的肩上,骂道:“滚边处去!”

  赵瑾在这一刻的思绪转得很快,她一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这块沾染了泥土污渍的地方,对屈十九道:“这还得面圣呢,衣裳就弄脏了。”

  她不知道这内臣是谁的人,但是直觉里她相信此人是友非敌,于是朝他说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弄污了我这身衣裳倒是其次,如今耽误了我去面圣,你的主子怕是也担当不起吧?”

  内臣伏在地上说:“小……小臣是千芳馆的,做些洒扫活计,方才,上头的主管说,让小臣将这盆玉竹送去蘅筵宫。小臣是一时心急才冲撞到了侯爷,望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屈十九似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道:“这都一天了,还没整完?”

  内臣道:“实在是要搬的盆栽太多,做事的人又少,所以……”

  玉竹,蘅筵宫。

  赵瑾一听就懂了,她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对屈十九道:“总不好用这一身去面圣,司衣局离这里也不远,这样吧,屈公公先行一步,我去司衣局换身衣裳就去面圣。”

  屈十九怎敢让她单独一人,立刻道:“还是让臣随侯爷同去吧。”

  “嗯,也好。天要黑了,省得我摸不着路,你在前面走吧。”赵瑾不便拒绝,唯恐让屈十九看出了端倪。她趁着屈十九转身的空档快速瞥了一眼跪着的内臣,只见他的袖口里露出一面铜色令牌,上面隐约写了“仪安”二字。

  赵瑾对他微一颔首,马上跟着屈十九走去。

  秦惜珩在宫里算是一朵霸王花,谁见了她都得绕道而行,可却偏偏派了个脸生的过来,还刻意打着哑谜传话。

  这宫里能压得住秦惜珩,又让她有所忌惮不敢动作的没几个人,她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却不敢声张,亦或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可秦惜珩既然知道她进宫是要面圣,又何必差人来让她回去,这不是公然与自己的爹过不去吗?任凭仪安公主再如何受宠,也不该有这样的举动,除非这是秦惜珩故意为之,不让她去见楚帝。

  赵瑾想到这里愣了愣,又记起内臣反复写的那个“逃”,心中豁然明朗。

  楚帝今夜的口谕来得突然,方才入宫门时的搜查也是与往日不同,赵瑾本来就心存疑惑,现在加上秦惜珩的这一通点拨,她已经完全能够猜出今夜的全貌。是下,赵瑾慢下了脚步,漠然地喊了一声前面的人,“屈公公。”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芒在西边沉下,宫道上的宫灯已经亮起,赵瑾背光站在这里,半侧脸也匿在阴影之中,面色阴晴可怖,屈十九猛然回身,像是看到了阎罗无常,当即吓得心中一颤。

  “侯、侯爷,何事?”他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笑道。

  赵瑾眸露鸷色,压低了声腔道:“圣上,真的是一直在等着我?”

  屈十九脸上的笑僵了僵,很快就说:“那是自然,侯爷还是……”

  赵瑾动作更快,一掌下去直接将他劈晕。

  “侯爷!”方才的内臣追了上来,这时才敢直说,“侯爷赶紧走!”

  赵瑾问他:“公主还说什么了?”

  内臣道:“凝香姑娘传公主的话,叫侯爷迅速离开邑京,赶紧去朔方请程新禾。”

  赵瑾迟迟不敢定下心中的猜测,不死心地问道:“圣上怎么了?”

  “小臣不知,只清楚这一趟是来找侯爷传话的。”他将袖子里的令牌塞给赵瑾,道:“公主说了,侯爷拿着这个,应该无人敢拦。没有时间了,侯爷,赶紧走吧。”

第145章 奔赴

  秦潇坐守在海晏殿的偏室里,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赵瑾怎么还没来?”

  外出打探的人此时回来了,战战兢兢说道:“殿下,赵侯跑了。”

  “什么?”秦潇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不是说已经入了宫门?他如何跑的?”

  这人跪下,瑟瑟作抖不敢抬头,说道:“是……是仪安公主的宫牌,他拿着公主的宫牌百般巧言,趁着我们的人不备,打伤之后就跑了。”

  秦潇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摔出去,大骂:“混账!”

  谷怀璧就守在殿外,他听到这声咆哮后顶着风险进来,主动请命道:“殿下,让臣去吧。臣一定替殿下拿下赵瑾。”

  “先封锁城门。”秦潇脸色铁青,“孤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天不成。”

  赵瑾在羽林卫手中走了个圈,终于摆脱了身后的穷追不舍。她躲到一处墙角,靠在墙上喘息几阵,心中忽然茫然不知去处。

  形势已经彻底地倒向了太子一系,即便此时再去朔方请程新禾援手,真的还能补救吗?

  她迅速地在心中掂量轻重,头也不回地先往侯府赶去。

  今夜的逃出生天等同于彻底与秦潇撕破脸皮,她若是独自离开,那么留京为质的樊芜就会成为她最大的牵挂,而秦潇势必不会放过这个威胁她的机会。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大街在今夜全都变换了模样,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黑黢黢的一片,唯有街边的店铺屋舍里透出几道光,给这暗沉沉的街道添上了几分并不显眼的色彩。

  赵瑾竭尽全力往侯府跑去,耳边的风呼啸着远离,隐隐之中夹杂了零碎混乱的马蹄声。

  火把的光芒猝然出现在前方,赵瑾以手掩目眯了眯眼,脚下迅速转变了方向,往距离最近的一处城门逃去。

  她赌秦潇还要拿樊芜为饵,不会轻易动手,因此为今之计,是保得自己有一处安生之地。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双腿难敌四蹄,身后有个声音在这时而起,冲她喊道:“赵瑾,城门已闭,今夜你无路可逃!”

  百步之外就是朱雀门,赵瑾跑在这宽敞的朱雀大街上,心头升起一股无法扭转的绝望。

  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

  她想到吕汀在白日里的反复劝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愚蠢。临危关头,她的力量微若蜉蝣,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又何谈护佑家人,捍卫剑西。

  “阿瑾!”街巷里忽然传来察柯褚洪亮的喊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卲广等一干护卫。

  “腾格里保佑,我们跑遍了半座城,可算是找到你了。”察柯褚伸手,拉着赵瑾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赵瑾问:“你们怎么来了?我娘呢?府上现在怎么样了?”

  察柯褚道:“阿妈让我们来找你……”

  他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接踵而来的马蹄声淹没了。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朱雀门紧闭着,前方是一条死路。赵瑾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拔出了察柯褚的刀,孤身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身骑高马逐步接近他们的人。

  护卫们见状,也纷纷从马上跳下,错杂不一地拔出了随身而携的刀具。

  谷怀璧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朱雀门,嘴角上扬着讽笑,“赵侯,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赵瑾一扫前方,今夜将她逼至此处的,竟然还有南衙的几张熟悉面孔。

  “哈哈……”赵瑾绝望之际忍不住笑了起来,“谷怀璧,围捕我赵怀玉一个人,还需要耗费这么大的阵仗,是该说我太有面子,还是该说你能力不足?”

  谷怀璧的笑就此一凝,道:“死到临头了,赵侯还有说笑的本事,这份心胸,着实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察柯褚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才死到临头!敢这么对着爷爷说话,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着,当狗似的替人办着差事,给你一口屎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谷怀璧回说:“蛮荒竖子,你猖狂不到明日!”

  火把的光芒震天,几乎要将邑京化作一座不夜城。赵瑾敛了笑,正色起来,“太子有没有想过,西境防线一旦溃败,剑西三州将是何种境地?”

  谷怀璧道:“对不住,剑西可不是我的地盘,赵侯要说这话,不如直接与太子面谈。怎么,这些话在你投诚于太子的时候,没有讲过吗?不过赵侯,太子对你,当真是仁慈,方才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吩咐说,要留你四肢完整,抓个活口。”

  赵瑾冷笑,“那我还真是谢谢他的天恩了。”

  “来人!”谷怀璧手上一扬,对身后的下属道,“去,请侯爷入宫。”

  “住手——”

  东侧的巷道中忽地传来数十道急促的马蹄声,秦惜珩一马当先,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黄帛,“圣上圣旨!”

  她的突然出现令谷怀璧措手不及,赵瑾也跟着投去目光,诧异地喊:“阿珩?”

  秦惜珩怕风声太大引起秦潇和宁皇后的注意,特地换了宫人的衣裳避开耳目,又专程走暗巷小路过来,总算不是太迟。她勒了缰绳下马,径直跑到赵瑾身边,高举手中之物,“父皇圣旨,命梁渊侯出京,即刻返回梁州。”

  谷怀璧自然不信,抱着双臂看她,“公主,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秦惜珩在背后牵紧了赵瑾的手,用自己的身体作盾替赵瑾挡着。她面不改色,端着肃容道:“我不需要你提醒。”

  谷怀璧道:“既然如此,还请公主不要阻挠。”

  秦惜珩端立不动,对他仍抱有一丝希望,“今夜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逞这个头,太子那边,自有我去说,你把这些人退回去,咱们相安无事。”

  “没有关系?公主是不是太天真了?”谷怀璧居高临下看着她,“臣有调兵令牌在手,今夜暂做羽林军的总指挥使,自然要效忠皇命。臣今夜奉太子之命拿人,如何就没有关系了?”

  “羽林军直接受命于天子,父皇端居宫中,给你下的旨呢?拿出来让我看看。”秦惜珩手一伸,问他讨要。

  “圣上早就殡……”谷怀璧被她激得险些说漏嘴,此时快速住口,余光扫完四周后,警惕起来。

  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秦惜珩早就知道了内情,她淡淡一笑,“怀玉是要接我回公主府的,倒是谷千骑你,没有天子令却随意调兵,你想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谷怀璧的背心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正要开口理论,秦惜珩又道:“还说是奉什么太子之命,你嫌命长不要紧,但别随便拖储君下水,太子不是你用来公报私仇的挡箭牌。”

  “那个,谷千骑……”距离谷怀璧最近的陈参开了口,当着一干人问道:“究竟是……是怎么回事?你叫人来南衙传话时,不是说赵侯拒不入宫,圣上下旨捉拿吗?怎么又与太子扯上关系了?”

  “闭嘴!”谷怀璧怒骂一声。

  楚帝驾崩的消息还紧锁在宫内,南衙之中无人知晓真相。他本以为赵瑾身边最多不过三两个护卫,定然是极好拿捏,却不想接了个大麻烦。

  秦惜珩道:“说话啊,怎么不说了?”

  谷怀璧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言,沉默地看着她。

  三言两语就颠倒了事实,还强行给他扣了一顶造反的帽子,好个一贯不理闲杂的仪安公主,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但是在这一刻,谷怀璧心中开始了犹豫。

  弑君的罪名没能顺利地安在赵瑾头上,今夜的围捕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若是放了赵瑾离开,太子那边就没法交代,他定然连命都保不住。但若是强行拿人,又要面对秦惜珩的阻拦,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公主还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可若是与赵瑾一同离开邑京……

  谷怀璧念头方起,余光便不动声色地朝羽林军缝隙中的一角看了去,他心中矛盾至极,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缰绳。

  赵瑾今夜一旦离开,剑西与大楚便是彻底决裂,到时候兵刃相见,剑西获胜的几率有多少?梁州守备军中人才济济,他若是跟随赵瑾而去,那么出人头地的几率又有多少?

  这是一场赌博,一切都是未知。

  座下的马不耐烦地喷了喷鼻子,左右羽林军的马也接连不一地踢着蹄子低鸣几声。火把燃烧着,几乎要将这湿寒的夜都烤焦。

  谷怀璧闭眼又睁眼,他赌不起。

  定定心,他偏头看了一眼方才注视过的羽林军角落,对赵瑾道:“侯爷,你走了倒是无事,但你看看这是谁?”

  樊芜被束着双手堵着嘴,让人拖着带来了最前侧,她的颈边横着一把刀,可她毫无畏惧,在挣脱了口中的堵塞后对赵瑾厉声道:“瑾儿,赵家没有孬种,娘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生死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你莫要因小失大!”

  “谷怀璧!”赵瑾眼中迸出带血的红,这一刻恨不得撕了他,“放开我娘!”

  “容易,”谷怀璧见她果然被威胁住,嘴角扬起胜利者的蔑视讽笑,“只消侯爷放下刀,再上前两步,随我入宫去见太子。”

  赵瑾咬牙切齿:“谷怀璧,你不要欺人太甚。”

  谷怀璧道:“吃皇粮的人,自然是奉旨行事,侯爷是想抗旨吗?可不要让我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