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侯爷,这是今日要送去傅府的贺礼礼单,您看看还要不要添点什么。”周管家清点完一切,将礼单递给赵瑾。

  “不用添了。”赵瑾一目十行扫完礼单,又递还给周管家,“命人送去傅府吧,我方才记起来公主府还有点事,得回去一趟。若是我娘问起来,就说我去傅府参宴了,其他的不用多说。”

  傅玄化的婚礼,她是绝然不可能去的。可若是留在侯府,又会引来樊芜的注意,赵瑾思来想去,觉得眼下只有公主府能让她躲避片刻。

  秦惜珩看完手中的信,仔细地按照纸上的折痕叠回最初的模样,又将信纸小心地放回信封之中,再装入匣子。

  凝香在一旁问道:“公主要更衣之后去赴约吗?”

  秦惜珩看着这个装满了信的匣子,有些迟疑道:“阿璧如今被调离了羽林军,分明是太子哥哥不想用他了。我即便是前去赴约,也帮不了他什么,只会让他更生惆怅。”

  凝香劝道:“南衙也是京中的巡防卫,不过是没有羽林军要紧罢了,谷二公子现在虽然只是一营的常侍,但凭他的本事,自然还能再往上走的,公主不要着急。”

  秦惜珩道:“并非是他不能再往上走,而是现如今,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我这边。原本,我以为太子哥哥会帮我,可他现在将阿璧调去南衙,就是在告诉我,让我彻底死了这颗心。”

  凝香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主仆二人同时沉默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正是双临掀帘进来,对秦惜珩道:“公主,礼已经送去了。”

  秦惜珩道:“明日傅玄化要带新妇进宫请安,母后若是让我进宫,就说我身子不爽,推了就好。”

  “是。”双临正要退下,又想到什么,道:“还有——”

  秦惜珩不悦道:“还有什么?”

  双临道:“侯爷刚刚回来了。”

  秦惜珩没当回事,也并不多问,她烦躁地起身,吩咐道:“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了。”

  这府邸自打落成后,秦惜珩还没好好地看过内院景致。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一直是茫然。

  若是秦潇真的不再重用谷怀璧,那她与谷怀璧还有可能吗?

  冬日未去,枝头的新叶还没萌生,反倒是脚下的小径铺了一层枯褐的落叶,踩上去咔咔作响。秦惜珩回神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含章院的墙外。

  这院落僻静,深处府邸的西南角,平日里少有人来,下人们也惫于清扫,因此连枯枝败叶也比其他的地方更多。公主府初初建成时,楚帝便让幼女亲自给院落题名,秦惜珩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何想法,随口就说了“含章”二字。

  天已经暗了,却还不到戌时,院门轻掩着,不见有光影透出。秦惜珩心中略显诧异,不是说赵瑾回来了?怎么休息得这么早?还是说回来之后又跑去百花大街厮混了?

  正胡乱猜着,她又隐约听闻到院内好似有兵刃破风的声音,秦惜珩心道莫非是进了贼,起了争斗?但她转念一想,倘若真有什么争斗,为何不闻人声,只有破风?

  她收起脚步轻轻而行,隔着半掩着的院门往里随意一瞥,这一刻骤然被眼前的所见滞停了脚步。

  冬末初春的夜风还是刺骨的,赵瑾却只着了一身雪白的单衣,她手持着一杆红缨长枪在院中挥舞,进时锐利,退时迅速,扎拨刺拦之间力道十足,枪身搅动得风都在低哑着呐喊。

  秦惜珩没读过兵书,但因为有一位上过战场的骑射师父,所以听过几句兵法,其中有一句她记的尤为深刻。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赵瑾这一出枪法使得炉火纯青,一看便知熟练至极。她身姿挺拔,如青松绿柏,这一刻沉稳淡然,与秦惜珩见过的纨绔放纵判若两人。

  近墙处立着一只兵器支架,里面还置着长柄刀、利剑、棍棒等兵器。枪法舞完一程,赵瑾顺手塞进兵器支架中,手掌又贴住一架长杆刀的柄手,将其向上一推,提了出来。

  此刀的刀身修长,看上去笨拙沉重,不便挥舞,可落在赵瑾手中时,却是身摧刀往,刀随人转,辗转连击之下势如破竹,气焰如长驱直入天际的箭。

  秦惜珩始知赵瑾武艺不俗。她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到回过神,赵瑾又换了利剑。

  相较其他兵器而言,利剑轻且巧,赵瑾舞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她身轻似燕,一手剑花挽得人眼花缭乱,剑身反射着月色的银芒,挥舞在半空中时,像是一道道炫目的闪电。

  舞剑人丝毫不知外面有人在看,她手上舞着剑,心里却另想着旁事。

  那一年的凰叶原沙尘满天,围满了手握弯刀的车宛兵。这群蛮荒人眼里流露着染血的杀戮,妄图将年轻的西陲三州主帅斩杀在刀下。他们要带着梁渊侯的人头叫嚣大楚,侵占大楚的西境。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支银枪捅穿了敌人的喉咙,在生死存亡之间将她从阎王殿拽了回来。

  时至今日,赵瑾仍然记得傅玄化坐于高头马上时的雄姿英发,他像一具天神从天而降,成为千军万马中最耀眼的一处所在。

  那一战令人胆战心惊,却是赵瑾情愫萌芽的开端。

  傅玄化此后在梁州停留了小半年,白日里与赵瑾几乎是寸步不离。他们并肩在黑山头跑过马,一同练过骑射、论过兵法,也一起看过无数次的日升日落。

  赵瑾甩了甩头,想将过往的一切都扔到一旁。

  不属于她的就不该去肖想,傅玄化成婚也好,这样就能彻底断了她的妄念。

  秦惜珩驻足而立,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院内的赵瑾将剑收回鞘中,坐到青石台阶上休息。

  今夜的月已经不圆了,但光辉依旧皎洁明亮,庭院里像是染了一层雪白的霜,就连翠竹的叶片上也反衬着秾丽的白光。

  赵瑾撑着下颌静坐阶上,望着某一隅发呆。这个时节的晚上还是冷得很,她却枯坐在那里没有动,脸上落寞萧索。不多时,她将脸埋进双臂之中,发出一道很低的声音,整个肩背随着这低低的嗓音上下起伏。

  秦惜珩看到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嗯?秦惜珩心头闪过几许诧异,接着便看到赵瑾抬了抬头,用手在眼眶上一抹。

  月下的一切都是明晰的,在赵瑾些微偏脸的瞬间里,秦惜珩看到她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缓慢地浮游,正反射出闪闪发亮的光点。

  哭?

  她刚刚在哭?

  秦惜珩得出这个结论时先是一愣,心道这样一个恣意纨绔的人竟然会哭,更不大能明白她为何会哭。

  总不至于是因为夫妻俩外和里不和而哭。

  秦惜珩想不出所以然,但她没有多做打扰,转身便悄悄地走了。

  能将这么多兵器使得如此熟稔的人,岂会真是个草包纨绔。秦惜珩回想着赵瑾方才的身姿和那莫名其妙的眼泪,对她的好奇又增一分。

  此人并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多半是为了躲避时局才刻意为之。

  她想起秦绩提醒过的那番话,再一想到三朝礼那日宁修则所谓的玩笑之话,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赵瑾绝不能有事。

第019章 做局

  赵瑾原以为自己只要捱到军粮下放就能赶紧离开邑京,谁知没过两日,便有谷家送来请柬,邀她贺潭垣伯的花甲大寿。

  潭垣伯与她素昧谋面,这次冷不丁地突然来帖,赵瑾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那请柬有些头疼。

  谷怀璧乃太子一系,还是秦惜珩的相好。于公于私,她都不想掺和进去,况且她本来也不想与谷家有什么接触。

  万一哪天被谏官在朝上参一本,她只怕还会被扣上个结交京中要臣的罪名。

  赵瑾准备找个借口拒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想着找什么借口时,府里有人来说,留京未走的公策迪已经到了大门外,等着要见她。

  赵瑾是下便有几分忐忑,但总不能晾着人家在外面久等,于是匆匆出来,先笑脸客套一句:“世子安好。”

  这位鞑合世子见了她,便是一副与她十分熟识的模样,上来就要同她勾肩搭背。赵瑾避退几步,露着一张假笑的脸问他:“世子怎么想起我来了?”

  “前几日我拜访了周将军,可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酒量也不行,我不喜欢。”公策迪的大楚话说得极为流利,他那一双茶色的眼睛贼溜溜地看着赵瑾,半刻也不离开。

  鸿胪寺少卿陪同在旁,也求助地望着她,“赵侯勿怪,就一日。”

  事关大楚与鞑合两国的情谊,赵瑾只好强行微笑,“世子要在下如何?是听曲鉴舞?还是游湖看景?”

  公策迪摆手,“没意思,不过我听说赵侯对百花大街很是熟悉?”

  他一提百花大街,赵瑾干脆借坡下驴,心里顿时有了不去潭垣伯府的借口。她道:“谈不上熟悉,不过是认得几家的坊主罢了。世子想去百花大街的哪一家?”

  公策迪直接问:“哪家的姑娘最好看?”

  鸿胪寺少卿在一旁无声地遮住了眼,然后轻轻叹气。

  赵瑾一弹响指,“自然是绵韵阁。”

  公策迪眼睛一亮,“好!就去绵韵阁!”

  鸿胪寺少卿忙按住公策迪,好言好语道:“世子,那等烟花之地,还是不去为好。”

  公策迪好色上了头,哪里会听他的劝,拉着赵瑾直奔绵韵阁。

  这种莺歌燕舞的芙蓉暖地,赵瑾自知不是行家,于是悄悄让人去请秦佑,谁知秦佑还没叫来,反倒让她碰上了同在此处的秦穆。

  “原来是赵侯和鞑合世子,真是巧了。”秦穆笑说一句。

  赵瑾不想与这位皇长子有任何牵涉,干巴巴地回应:“有朋自远方来,臣不过是作陪一二。”

  公策迪道:“赵侯在这方面多有心得。”

  赵瑾道:“心得谈不上,也是沾了燕王殿下的光。”

  他们你来我往地客气寒暄,宁修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摇着一把扇子道:“我说今日的歌舞怎么别出心裁,原来谦王、赵侯和鞑合世子都在。”

  赵瑾一看到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即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鸿胪寺少卿。

  秦潇料定她会推了潭垣伯的寿宴,所以迂回着让公策迪来出面。不论她和公策迪去往什么地方,只要有这位鸿胪寺少卿跟着,他们都能准确地与太子的人遇上。

  这招声东击西令她忍不住拍手叫好。

  只是邑京之中,想要拉拢梁渊侯的势力不止一方,谦王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竟然也来了绵韵阁。

  赵瑾一面在心中埋怨秦佑这纨绔怎的还不来,一面敷衍着笑了两声。

  公策迪全然不知自己是被人摆布了才会“巧合”地与他们碰上,还笑嘻嘻地说:“我与几位贵人有缘,今日这账算在我这里,我请几位喝酒!”

  秦穆应邀答应了,宁修则一收扇子,也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谷府。

  “梁渊侯来了吗?”

  谷怀璧正在库房清点客人们的礼单,听到身后管家的脚步声,侧身去问了一句。

  管家将手中的礼单递过去,道:“赵侯说今日有要客到访,只让人送了贺礼来。”

  谷怀璧打开瞥了一眼,又问:“是什么要客?”

  管家摇头不知。

  谷怀璧有些烦躁地将礼单往桌上一摔,对管家道:“我出去一趟,府里今天人多,留心着点。”

  他好不容易攀着仪安公主搭上了太子这根线,混了个羽林军左骁卫的职,本以为在尚主之后能继续上升,成为第二个傅玄柄。谁知楚帝并不将秦惜珩降于他,秦潇更是翻脸不认人,立马将他调去南衙做了个小小的常侍。

  谷怀璧有气撒不出,想故技重施约见秦惜珩卖惨,偏偏秦惜珩也像是转了性,竟然托词身子不爽拒绝赴约。

  这些事横在他心里已经好几日了,就在他思虑着该如何再往前走时,太子着人来传话,让他以潭垣伯寿宴为由,给赵瑾下帖。

  秦潇是什么意图,谷怀璧再清楚不过,他以为只要赵瑾能来,秦潇就能重新重用他。可他现在才清醒过来,赵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赴这场寿宴的。太子早有预判,之所以故意来这么一出,就是想将这位梁渊侯引到另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