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19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甲上披血,在近身的搏杀中双眸通红,带着身后的剑西军将对敌劈成了两个阵营,艰难地往周茗的后营挺进。

  “周帅有令——”乱军之中,有人吼道,“取赵贼人头者,赏黄金百两!”

  岭南军在这一刻剧烈地攒动起来,十多名岭南兵手握斩/马刀对准赵瑾座下的马腿横劈过来,赵瑾避闪不及,就听这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她身形不稳,立时被甩下了马背。

  敌方枪戟尖锐的刺头已是翘楚以盼地等着她,赵瑾滚身落地顾不得摔地的痛,下意识地举起枪格身挡住,将这齐齐而至的几道攻杀隔离在外。

  血与汗浸湿了她的手掌,赵瑾又紧了紧力,这一刻再次想到了秦惜珩的花容笑颜。

  阿珩。

  她不能放弃,她不能死。

  枪戟自上而下地压制着她,赵瑾在这瞬间的工夫里怒吼一声,一脚踹开了最边沿的一支枪,找准了空隙迅速一滚,又赶紧撑着枪站起身来。

  左腿的膝盖在落地时磕了一下,赵瑾只能将全身的力都加注在右腿上,她横枪挥舞,一时之间晃出的枪花令人眼花缭乱,无从近身。岭南兵忌惮地不敢上前,赵瑾看遍了四周,待得余光终于扫到几个奔往营地的身影时,她心中稍作缓息,鼓足士气地大喝一声:“杀!”

  留存在她身边的剑西士卒越来越少,耳边吵吵嚷嚷全是岭南的乡音,赵瑾的肩背臂膀在杀伐中披了深浅不一的伤,她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鼓舞着士气,手中舞动的枪一次次沾染上新鲜的血,不敢停歇丝毫。

  日头近渐西山,可这场仗却好似没有尽头,天边有雁成行飞过落阳,闻听那鸣声好似都带了悲壮的恸哭,赵瑾在一招招的拦截中开始动作迟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发现脚下的土地正在震动。

  “侯爷!”剑西士卒隔着人头惊喜地朝她喊,“咱们的援军来了。”

  赵瑾又是一枪格挡,步履酸软地后退一步,在夕阳的余晖里看到了那居于万军之首的领头人。

  程新忌一马当先,将鞭子抽得飞快,在他身后,数万铁骑迎着落日的光辉袭来,铠甲皆镀上了一层金。

  “赵侯!”程新忌在马上冲这边喊了一声,左手一个指示,便有一翼铁骑从主队中脱离,直奔赵瑾而去。

  “侯爷。”韩遥策着马挡在了她的身前,一张脸被风沙吹得枯黄。

  赵瑾绷着的身躯就此一松,赶紧躲身到了朔北铁骑后方。

  韩遥下马扶住她,见着了她铠甲上的血和身上负着的伤,问道:“侯爷,伤得重吗?”

  赵瑾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表示意思,韩遥道:“我这一路不敢停,朔北此番来了三万人。”

  “好。”赵瑾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韩遥见状,赶紧将马背上的水囊解下来给她,“侯爷,先喝点水。”

  赵瑾小抿了一口,透过前方朔北铁骑留下的缝隙再去看对峙的战场时,赫然不见了程新忌的踪影。

  她反复在人群里寻着都没有见到,当下一慌,问道:“程郎将呢?”

  一名朔北骑兵道:“应当是去周茗营中救范公子了。”

  赵瑾问:“你们从朔北来,也知道周茗劫持了蔚熙?”

  骑兵道:“周茗已经将消息散开了,他就是要让许州也知道这个消息,打乱赵侯你的另一方兵马。”

  赵瑾便问韩遥,“许州那边如何?”

  韩遥道:“我一路急着回来,并没有往许州那边去。侯爷别急,有傅参将在,应当无事。”

  “但愿如此。”赵瑾现在也关心不了那么多,她仰着头去看周茗扎营的方向,唯愿范蔚熙没再有其他伤痛。

  周茗坐守在营中等着外面的消息,喻至忠忽然进来,对他道:“周帅,范蔚熙跑了。”

  “什么?”周茗想也不想就往帐外去,然而才掀起帘子,一支寒冷的枪头便刺了进来,他眼快地一闪,后颈忽在此时被人从后重重地劈下。

  喻至忠迅速擒住了他的双臂,帘子被那枪头一挑,谈尘几人便进来了。

  周茗眼前有些发黑,但还保留着意识,“喻至忠,你这……”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喻至忠一个眼神递给谈尘几人,他们人手一枪,在得了这暗示后再次出手,先后不齐地对着周茗的胸腹狠扎了下去。

  “……小人。”周茗喉咙里未尽的声音哽住,他低眼看了看刺入体内的这几支枪头,此时再明白一切也是晚了。

  喻至忠放开他,周茗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瞪着来不及合上的眼,呼吸与心跳同时止住。

  谈尘有些担心,问他:“喻将,这尸首该怎么处理?若是让人知道了……”

  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只要周茗与赵瑾不死不休,这招借刀杀人就能使得毫无痕迹。

  “不用处理。”喻至忠洋洋一笑,“周帅是死在了叛军手中。”

第185章 收战

  程新忌握着斩/马刀,领着铁骑一翼直捣周茗的营地。

  留守在这里的岭南军不到五千,朔北的马蹄声山呼海啸般地席卷而来,杀得他们猝不及防。

  “全部给我拿下!”程新忌一声令下,铁骑们分散而去各守一处,整个营地沸反盈天。

  “周茗在哪里?”他又是一阵怒喊,逮着个岭南士卒瞪直了眼问:“他在哪里?他把范蔚熙藏在哪里?说话!”

  这岭南士卒被他吓得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程新忌不耐烦地一手推开他,怒起时迸发了额头上的青筋。

  喻至忠听到动静出来,想也不想就对谈尘几人道:“快走。”

  营地里混乱成粥,程新忌走遍了这一带的营帐也没找到范蔚熙的踪迹,气忿之下忍不住又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如果不是他做出那样的事情,范蔚熙何至于离开朔方,又何至于落到周茗手中。

  “程郎将!”

  被赵瑾掩护着前来搭救范蔚熙的几名剑西士卒在乱声中对他招手,“在这里!”

  程新忌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才进帐子就对上了范蔚熙那双殚精竭虑的眼。

  他在原地愣了那么几声的工夫,回神后注意到了范蔚熙右手上缠着的带血纱布。

  “对不起。”程新忌手忙脚乱地替他去解捆缚的绳索,嘴里不住地道歉,“是我来迟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口中堵塞的帕子一去,范蔚熙的颌骨终于能够合上,他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想要起身却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

  他维持着这样坐着的姿势太久了,现在只要稍一动弹,全身上下都是酸软地疼,腿也使不上劲。

  “上来,我带你出去。”程新忌赶紧蹲下了身将他背起,又问:“蔚熙,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朔方那一晚的事情还像一根刺似的横在范蔚熙心底,时隔多日,他还是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程新忌。喉头哽塞之下,他贴在程新忌肩上闭了眼,不知道要说什么。

  身后始终没有等来回音,程新忌偏头一看,范蔚熙伏在他肩头,两睫沉沉地合着,脸上惨无血色。

  程新忌心骂自己真是蠢,非得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些,再不多想就背着人出了帐。

  战场上的岭南军回撤着涌入了营地,程新忌迎面逢了个正着,这时又听人大声喊道:“叛贼杀了周帅!弟兄们,杀了他们,给周帅报仇雪恨!”

  帐外就有队友接应,但折返回营的岭南军顷刻间占据了他们刚刚拿下的地界,两方人厮杀在咫尺的近距内,血雾罩得夕阳都是一片赤殷。

  程新忌一心护着背上的范蔚熙,数次都以躲避为主。范蔚熙睁了眼,终于在他耳边说了第一句话,“别管我。”

  “不行。”程新忌把他往背上又托了托,抽出一只手来拿稳了刀,对他道:“你抓紧我。”

  范蔚熙恢复了点力气,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程新忌单手扶住他,在同伴的护持下为范蔚熙挡住明枪暗箭。

  途径一帐时,死角里蹲守的岭南士卒忽然扎来一支戟,程新忌不假思索蹲身一躲,带着范蔚熙避了这一遭。然而这支戟不死心地再来,程新忌放下范蔚熙,左臂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旋身再次躲让时慢了一步,被那锋锐的利器割破了右脸。

  “秉维!”

  血珠成河地淌了下来,范蔚熙看着他替自己受了这一戟,关切之下脱口就喊,声腔明显在抖。

  程新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左手压着范蔚熙的头让他避开不看,另一只手反杀一刀,将这支戟压了下去,脚上又是一抬,狠狠地把这偷袭之人踹了出去。

  清理了这些,他托在范蔚熙脑后的手才移开,回之一笑,“我没事。”

  范蔚熙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忽然眼尖地注意到了什么,顺势捡起脚边的弓和箭筒,与程新忌以一个面面相拥的姿势维持住,在拉弓的刹那间贴在他耳边说道:“别动。”

  程新忌被他这低磁的稳重声线定在原地,心脏也跟着起了一阵幽长的共鸣。

  范蔚熙眯眼射出一箭,快而准地又从箭筒中再取一支箭继续射出。

  程新忌看不见后方,只能听到弓弦弹射的劲风声反复回响,周侧再无岭南军靠近。

  “蔚熙。”程新忌瞥了一眼范蔚熙的侧脸,两只手不知该放到何处,小心又讨好地说道:“你停手,让我来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石沉大海,范蔚熙恍若未闻,更是一字不言,直至箭筒全空他才扔了弓,松开程新忌之后说道:“走吧。”

  程新忌回头一看,地上横尸了七八具,目光再瞥向他的右手,见那四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包裹在小指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成了全红。

  他再也不敢耽搁了,这次直接将范蔚熙横抱起来,大步朝外面的路跑去,跨马上鞍。

  范蔚熙被他簇拥在怀里,看着营地逐渐地远了,恍觉这几个时辰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日头已经沉下了西山,彩云追染天际,泛起了一层红紫交杂的晚霞。

  两人贴合着走过这几里的马程,方才阔解的氛围再次凝结成冰。程新忌数次以余光注视,在心里想了千百遍要如何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屡次止住。

  朔方营里那场不自知的情动好似就在眼前,如今挨得这样近,程新忌再一次心猿意马,手臂上加紧了力,将范蔚熙环得更紧。

  赵瑾回城之后立在城墙上,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任凭韩遥如何劝说也不愿先去休息,直到可视的远方径直跑来了一匹马,她才动了动,冲守将们喊道:“开城门!”

  朔北铁骑支援及时,得以让这一战有惊无险,赵瑾在城墙上看着马背上的范蔚熙,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韩遥也看着下方,拍着胸脯说道:“看来范公子没事,还好还好,多谢腾格里护佑。”

  赵瑾急急地想要下了城墙去迎,可是走到一半,又觉无地自容。

  “韩遥。”她想了想,侧身对身边说道,“赶紧去给蔚熙请医者,我晚一点再去。”

  此番领着朔北铁骑前来支援的,还有在宁远已经被提拔成主将的柯约。

  赵瑾对他道了一声谢,听他讲明一切后,震惊道:“周茗死了?”

  “是。”柯约颔首,“卑职带着人赶到时,便听到岭南军中到处言说周茗死在了我们手中,可方才我一一问过了,我们的人没有一个对周茗动过手。”

  “那尸首呢?”赵瑾又问。

  柯约道:“卑职看过了,是死于枪下,胸腹共有五处伤,当场就死了。”

  赵瑾愈发想不通了,“那他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

  柯约道:“这个只怕已经不重要了,消息传到朝廷,他们只会觉得周茗是死在了侯爷的手中。”

  这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但赵瑾也不在乎,道:“随他去吧。只是周茗一死,不知会是何人接手岭南军。对了,那些岭南军都撤了?”

  柯约道:“他们死了主帅,后备又没了粮草,除了撤军别无二选。有道是杀降不详,这批人咱们没那么多口粮来养,也不知能不能养熟,不如放了。”

  他说完,看着赵瑾这一身的血污道:“侯爷这些日子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不如先去清洗收拾吧,这里就交给卑职来看守。”

  赵瑾又谢他一声,来不及换下甲,一路奔着来了学堂。

  临到门口,她下了马就要踏入,心里又是一阵犹豫。

  她该拿什么样的脸来见范蔚熙?范蔚熙可会怨她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