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21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宁澄荆率先跪下,“圣上息怒。”

  群臣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附声着重复了一遍。秦绩烦闷地揉了揉眉,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争执下去,便道:“此事容后再议。”

  顾涵想要再开口,但一看秦绩的面色,又生生地止住了,转而望着英王看去。

  昨日之前,他得了秦照瑜的暗示,要在今朝上公奏此事。秦照瑜还说,英王会助一臂之力。

  可是从方才到现在,英王只是平静地在一旁听着,并未搭腔。

  不远处的英王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在心中想了想,还是出列说道:“圣上,此事若是觉得难办,不若公开进行票选。”

  秦绩见他都出面了,顿时哑然呆住,顾涵见状,乘势再说:“圣上,新政不停,大楚动乱难平。臣奏请即刻废止政改,望圣上三思!”

  他说完,双手掀起裳袍跪下,俯首磕下了头。

  继他之后,站在这一侧的朝官接二连三地跟随照做,上宣殿在眨眼间就跪倒了一片人,秦绩被撼动在龙椅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局面僵硬地对峙着,整个大殿倏然寂静。

  秦绩在震然中逐渐地清醒过来,心中白茫茫一片,半分主意也无。

  与宁澄荆同推新政的关长汲再忍不住,大声质问道:“诸位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以下犯上,威逼圣上吗?”

  跪地的官员无人答话,只是以这不变的姿态坚持着他们的态度。关长汲问声无果,先是看了一眼秦绩,随后又朝宁澄荆看去。

  然而自方才之后,宁澄荆便如哑了一般,沉默着不再有任何言语。关长汲在桑州与他共事两年,知他心性如何,当下无奈又心怨,只能主动说道:“圣上,新政牵涉甚广,不可草草生变,故臣提议,将此事牵至政事堂再议。”

  顾涵这方有人在这时开了口,对秦绩道:“圣上,新政祸国乱纲,毫无用武之地,依臣等来看,不必再议。当务之急,是将政令传达给各地州郡,再将一应官员施行惩处,以儆效尤。”

  这人说完,便有好几人重复着奏说惩处宁澄荆,上宣殿陈词阵阵,再一次喧嚣一片。

  秦绩脸上发白,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百官合逼的窘迫。关长汲见状,辩言道:“若无新政,诸位何来俸禄养家?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就是诸位的为官之道吗?”

  眼见两方又要再起争执,秦绩一拍桌案,“都住口!”

  殿内短暂地安静了下来,他看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派,心知今日若是不表明个立场,这场早朝便无法结束。秦绩思来想去,不得已之下,看向宁澄荆道:“宁卿,朕看你有些累了,不若回去休整几日,先将养将养身体。”

  关长汲跪下,失声求喊:“圣上!”

  上宣殿皆是静默,数十双眼睛盯紧了宁澄荆,众人的目光跟着他游走,就见他对着上座的秦绩持朝笏一揖,没有丝毫辩解就应了下来,“臣,谨遵圣令。”

  秦绩一时之间不敢直视这双眼,宁澄荆说了这句话,便默默地又站回原处,不言不语。关长汲失落至极,却又恨而无解。

  早朝的风波在朝退之后迅速地散了出去,秦绩回了海晏殿便是独自枯坐,不让任何人进来。

  新政的立意一直都是好的,可究竟错在了哪里才导致如此局面?他在心中自问,可越是深想,他越是觉得茫然。

  殿外忽然有内臣道:“圣上,允嘉长公主求见。”

  秦绩看向殿门处,觉疑地在心中古怪着,秦照瑜来找他作甚?莫不是听说了早朝的事,专程来宽慰他?

  “让她来吧。”秦绩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让人进来。

  秦照瑜进了殿,行礼后问道:“听说皇兄连午膳都没有用?这怎么能行呢?”

  “是朕吃不下。”秦绩叹气,问她,“你是听说了早朝的事情?”

  “听说了。”秦照瑜道,“其实依臣妹看,皇兄从一开始就不该用小舅舅,否则也不会闹出现在的事情。”

  秦绩直到现在都拿不定主意,于是顺势问她:“那依你看,朕该当如何?要废止政改吗?”

  他等了片刻也没等来秦照瑜的回答,便苦笑着摇摇头,“也是,朕自己都觉得为难的事,你多半也为难,不便回话。算了,就当朕没有问过。”

  “皇兄,”秦照瑜的目光忽然变了,看着他道:“你若是觉得难办,臣妹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皇兄愿不愿意。”

  秦绩马上问道:“什么法子?你说便是。”

  “只要将你自己摘出去,那不就一劳永逸了?”

  “什么意思?”

  秦绩一时没懂,却被她看得觉得心中起毛,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出。

  “这天下,迟早要归于粟儿之手。”秦照瑜不慌不忙,慢慢地解释,“与其等到多年之后,倒不如皇兄你现在就将这里让出来。”

  “阿瑜!”秦绩厉声叫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秦照瑜走近了他,丝毫不惧,“皇兄不是觉得为难吗?只要把这问题抛了出去,那不是就不用觉得为难了?”

  “朕没空与你玩笑。”秦绩冷下了脸,警告她道,“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天要晚了,你早些回去,朕就当你今日没有来过,也什么都没有说过。”

  “晚了。”秦照瑜竟然笑了笑,“皇兄,你当我会无缘无故毫无准备来与你说这些?”

  秦绩顿悟过来,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内宫的出入口都堵死了。”秦照瑜道,“皇兄,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了,你一日不写禅位太子的诏书,便一日别想离开这里。”

  秦绩倒真没想到她的野心已经如此之大,呆了一呆后喝道:“你当文武百官都是傻子吗?朕缺席早朝,你以为外面不会觉疑?”

  “圣上于今日朝时受到惊吓,已然病卧不起。”秦照瑜字字清晰地说着,反问他,“皇兄,你今日伤透了神,还被人逼着下旨停了小舅舅的职,一病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今朝的事都是你授意的?”秦绩这时明白过来,怒道:“你蓄意挑动纷争,引得朝局不稳。阿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退一步讲,即便朕将这个位置让了出来,你就能治得住这天下了?”

  “我治不住,自有旁人来助。”秦照瑜一脸闲然地看着他,提醒道:“皇兄以为母后没有这份心吗?”

  秦绩后背一凉,忽觉似曾相识。

  四十年前,宁氏便是妄图以把控幼主来逐渐将大楚改姓,四十年后,这样的一幕难道要再次上演?

  秦粟才不过一岁,若是真让宁太后辅政,那便是给了宁氏后生们又一次翻身的机会,而凭秦绩对宁太后的了解,她只会将这个局越做越死,直至朝野上下再次变为宁氏的天下。

  他不寒而栗,心底狠狠地打了个颤。

  秦照瑜看着他苍白的脸,戳心地说道:“皇兄,我劝你还是将这禅位的诏书早早写了,否则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我可不敢保证。”

  “本是同根生。”秦绩问她,“朕哪里待你不好?”

  秦照瑜道:“权不在手的感觉,皇兄今日早朝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皇兄,说来说去,你还是太仁善了。只有将权柄捏在自己手里,这条命才不会属于旁人。这一点,我已经比谁都透彻了。”

  “阿瑜,你这是自寻麻烦。”秦绩静静心,努力地劝她,“这条路上的血已经够多了,争权夺利就是一场博弈,你何必为了那渺茫的一点希望而将自己搭进去?”

  “谁说希望渺茫了?”秦照瑜指了指外面,“羽林军的兵权,一部分已经归于我手,只要你一纸禅位的诏书落下,我便是拥立新主登位的大长公主,我有辅政之权,谁敢对我不利?”

  “你……”秦绩看她半许,终是无话可说。

  秦照瑜犹觉不够,她幻想着那显赫尊贵的后半生,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皇兄,都说你是潇洒度日的白玉神仙,人间一趟不过是做一尊富贵佛,享一享人生愉乐。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把持着现有的这些不放?早早交出来,不是能更快地继续做你不谙世事的逍遥神仙吗?”

  “够了!”秦绩忍无可忍,对她彻底寒了心,“该说的话,朕都说过了。朕现在告诉你,即便朕在这里关到死,也绝不会如你所愿。你若是敢,那朕让你背一背弑君的名头也不是不行。”

  秦照瑜的笑戛然止住,她目露仇怨地看着秦绩,说道:“皇兄既然这样固执,那咱们就试一试,看看究竟谁熬得过谁。”

第212章 黄雀

  屈十九在静安宫外站了一会儿,等到了宁太后的传召。

  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说着现在的状况,“禀太后,海晏殿的四周都换上了臣的掌兵,允嘉长公主现在就在海晏殿内。”

  “嗯。”宁太后放下佛珠,问道:“太子呢?”

  “臣去景云宫看过了,太子好好地让奶娘带着。”屈十九说完,揣度地又是一问,“太后要见太子吗?”

  宁太后道:“不必,就让他留在景云宫。”

  屈十九道:“圣上好似不愿禅位给太子,太后,倘若……倘若圣上一直这么坚持,那咱们要怎么办?时日长了,可就瞒不住外面了。”

  宁太后慢声道:“急什么。”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会有沉不住气的人。

  “去看紧卫阐。”宁太后又道,“还有英王那边,一并也都看住了。”

  “是。”屈十九得了话,想也不想就去了。他走之后,俞恩方说道:“圣上外柔内刚,只怕轻易不会屈服,太后还是要多打算一层才好。”

  宁太后道:“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人更急。”

  俞恩稍作一想也明白了她说的是谁,但还是有些忧心,“长公主出手急躁,只怕要扰乱太后的棋。”

  宁太后看着她道:“我从来就没有布局,现在的这一切,可都只是她一个人做的,又与我何干?”

  俞恩后知后觉这才恍然明悟,赞声道:“太后这一手可真是精妙。”

  宁太后打了个哈欠,道:“行了,宫里这两日又要不平静了。我乏了,先去歇一歇。”

  天慢慢地晚了,入夜之后的海晏殿越发萧索寂静。

  内臣送来了饭食,却不敢对秦绩说上一句话,那殿门开启,复而闭上,整个大殿阒若无人。

  秦绩耗劳一日都未进食,此时确实有了些饿意,他揭开食盒,望着最上面那一碟糕点时,心中又警惕一分。

  会有人在这里给他下毒吗?

  他当下便将食盒又盖上了,一个人望着这灯火通明却又再无第二人的华殿出神地看着。

  时间流逝着快走,转眼外面就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秦绩坐想着沉思了许久,打开了御案上的砚台。

  内宫已尽数落于秦照瑜之手,再观今日的朝况,可见英王也站在了她的那一侧,而如今羽林军的一半兵权还处于英王的内弟卫阐手中。

  不论怎么看,秦照瑜都是要将他这个皇帝堵死在宫中逼着他禅位,必不可能让他接触到任何人。秦绩将现况理了一遍又一遍,也尝试过离开这里,可外面站了层层内臣和羽林军,他根本走不出去半步。

  秦绩提了笔,三两下写好了一封信,又落印上了章。

  大楚内乱未平,一切都是百废待兴,他可不信秦照瑜能有什么滔天的本事解决这一切,他也并不愿将祖宗基业拱手让出来,给任何外姓之族添上生路。

  他并非是怕死,而是绝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乌夜正深,月在夜幕中升得很高了,百花大街却依然是车水马龙的一片盛闹。

  谢昕凭栏立于揽芳楼的高层外廊下,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中静静地审视这黑黢黢的夜。

  身后有脚步声将近,他头也不回就问:“宫里动作了?”

  沈盏道:“是,听闻今日早朝之后,羽林军的巡查便与往常大不相同,后来不到半个时辰,海晏殿四周便再不让人靠近。”

  谢昕冷笑,“又是这招。”

  沈盏请示他,“还请主上示下,现在该当如何?”

  月光自云层间穿洒而过,在墙壁上勾勒出谢昕直挺颀长的身形,他转过身来,吩咐道:“去告诉怀玉,时候到了,该清君侧了。”

  “是。”沈盏转身就去,谢昕走进室内,迎面碰上了云鸿。

  “主上。”云鸿见这里无人,悄悄对他道:“方才陪酒,我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事情。”

  谢昕并不回答,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说,而是对他道:“你与白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