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32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剑西往年的军粮都是来自于沧州仓廪,沧州处邑京西南的平原之地,是京畿道中最大的一州。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剑西的军粮只从沧州来调,而今骤然变作渚州,难免不叫人觉得奇怪。

  “渚州。”赵瑾慢慢地念着这两个字。

  这是岭鞍道最东面的一州,朝廷为了南疆兵马,更是在这里设了万亩军屯。

  令赵瑾觉得不安的并非是邑京的明枪暗箭,而是渚州所在的辖区。

  周茗为何会突然请奏从岭鞍给剑西派粮?

  陈参道:“侯爷,圣上是否准了这件事还是未知,卑职只是将知道的事告诉你。”

  赵瑾淡淡一笑:“多谢了。”

  陈参也笑道:“侯爷客气了。”

  赵瑾暂且抛开此事不谈,问他:“我听说,东寰猎场的恩赏下来了。你现在调到一营的什么地方了?”

  陈参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着摇摇头,“说什么恩赏,除了几吊钱,什么都没有。”

  赵瑾微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又问:“方密雷大他们呢?”

  陈参叹气道:“我们这些人啊,一没靠山,二没家世。猎场那日,我们是出了不少力,可一营的人也没闲着。即便是有升迁令下来,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赵瑾突然想到秦佑说的那句“没有背景靠山,再怎么熬也难出天日”。

  她想到自己今日在户部和度支司的处境,自嘲一笑。

  有道是人走茶凉,自从赵世安过世后,他们赵家在朝中就真的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六部里的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没有银钱关系,他们谁的面子也不卖。

  她恨死了这该死的世道,可她无能为力。

  “甘子的妻儿,我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他们现在如何了?”赵瑾问。

  一提到这个,陈参又长叹了一口气,“甘子媳妇眼睛都哭肿了,这些时日,都是兄弟几个的婆娘在轮流照看他们娘儿俩,否则只凭那点抚恤,哪儿够呢?”

  赵瑾问:“给了多少?”

  陈参道:“二十两银子。”

  赵瑾瞪直了眼,“才二十两银子?”

  陈参苦着脸道:“区区二营,人命能值几个钱?若不是有侯爷替甘子请封,他这条命,也就值五两银子。我替他谢过侯爷。”

  猎场那夜死伤不少,朝廷能拨二十两银子抚恤甘子的妻儿,也算仁至义尽。赵瑾替甘子惋惜,又问他:“那你呢?如今依旧是二营的指挥使?”

  陈参自嘲着笑了笑,满眼无奈,“有句话,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卑职现在想想,就这么一直领着二营指挥使的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已是万幸了。倒是那位替圣上挡住傅玄柄的谷二公子,听闻圣上赏识他的身手和反应,将他调去御前做了带刀卫。”

  赵瑾回想那时的千钧一发,道:“他的确是反应敏捷。”

  话已说完,陈参起身对她一揖,“卑职先出去,侯爷再坐片刻吧。”

  难为他心思能这么缜密,赵瑾略略点头,“回见。”

  陈参走后,她一个人对着眼前这盏未尽的茶水静静深思。

  周茗这是要对剑西示好?

  赵瑾才冒出这个念头,直觉又以为不对。猎场那夜,她可谓卸下了自己的全部伪装,若她是太子,只怕心中会生出强烈的芥蒂。

  这件事想不出缘由,只得暂且搁下。赵瑾默默地叹气,心道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什么烦心事都赶到了一起。

  无独有偶,在她回到公主府时,踏入门槛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下人们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可就在前几日的时候,府里的这些人见了她都是绕道而行,更别说问安行礼。

  赵瑾听着他们对自己请安,一时很是不适,等路过花厅时,就看到墙角下跪了一排下人,男女都有。

  “见过侯爷。”

  正好有个小侍女来给她请安,赵瑾便指着墙角问:“怎么回事?”

  小侍女低着头不敢看她,说道:“他们乱嚼舌根,为公主不喜。公主便罚他们先跪足两个时辰,然后离开公主府。”

  赵瑾也没把“乱嚼舌根”这几个字往自己身上想,“哦”了一声就要走,突然听到墙下有个男仆喊道:“侯爷,小人有罪,求侯爷宽恕!”

  “你们说什么了,让公主这样罚?”赵瑾走过去问。

  男仆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对她磕头,“小人不该在背地里编排侯爷,小人知错了,求侯爷在公主面前说说情,不要撵小人走,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纷纷对赵瑾磕头,长短不一地求道:“求侯爷在公主面前说情,不要赶我们走。”

  赵瑾看他们磕头磕得着实有些可怜,本想让他们先起来,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公主府,她说的话也作不了什么数。

  “侯爷!”第一个向她求情的男仆跪走过来抱住她的腿,哀嚎道:“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被逐出了府,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求侯爷替小人说说情,别让公主撵小人走。侯爷的恩情,小人会铭记一辈子!”

  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哭嚷起来,赵瑾听得头疼,道:“既然是公主说的,那我求情有什么用?这府上的一切,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男仆道:“有用的!只要侯爷开口,公主一定会答应。”

  秦惜珩的确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开口,可赵瑾并不想索要什么,况且现在这事是仪安公主亲口下令的,这里又是公主府,她没把握对方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收回对这些人的惩戒。

  小侍女也说道:“婢子从没见公主发过那么大的火,公主其实……很看重侯爷的。”

  赵瑾心道若不是谦王谋反,你们公主连正眼都不会给我一个,又何来看重可言。

  男仆又开口:“侯爷,求——”

  “打住。”赵瑾一抬手,然后问小侍女:“公主在府上吗?”

  “公主进宫去了。”

  赵瑾看着这一排还跪着的人,尚有些于心不忍,道:“算了,你们先回去吧,等公主回来了,我再去问问。”

  一排人几乎喜极而泣,连声对她道谢,男仆更是连磕几个头,感恩戴德道:“侯爷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赵瑾道:“别谢太早,公主若是执意赶你们走,我也无能为力。”

  男仆道:“侯爷放心,只要您开口,公主定是有求必应!”

  这人说得信誓旦旦,赵瑾实在是不明白他这股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她已经走离了原地许久,此时再回头去望,那些人竟然还站在墙角下,整齐地看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

  赵瑾觉得背上一刺,赶紧回身往含章院走。

  “侯爷!”

  她前脚刚进院子,韩遥后脚就追了进来,急匆匆来说:“侯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兵部刚刚得到朔方的八百里加急驿报,格里部已过无忧河,再次进犯了!”

  “不是稀罕事。”赵瑾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平静道:“突修里上次吃了败仗,自然想趁着程新禾不在,赶紧扳回一局。”

  韩遥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淡然,一瞬间反倒不知所措,问道:“侯爷,那咱们呢?之前你不是还怀疑,乌蒙嘉与苍狼部有勾连?眼下突修里对朔方出兵,若是乌蒙嘉趁机作乱,与古纳川联手打破羌和北边的防线,那……”

  赵瑾打断:“他们谈不拢,至少目前来看,乌蒙嘉的野心不小。他即便真有意与古纳川联手,只怕连两成的战利品都舍不得分出去。”

  韩遥猜问:“侯爷你的意思是,咱们先静观其变?”

  赵瑾道:“除了等,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韩遥苦闷地叹了一口气,又问:“侯爷,你今天不是去了户部吗?咱们剑西的军饷什么时候能拨出来?还有粮草呢?”

  说起这个赵瑾就来气,她不想多回想今日遭受的冷眼,于是三言两语先将韩遥打发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思索后路。

  朔方战事再起虽然是意料之中,却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朝廷顾重避轻,定然会先为北疆筹粮积饷。

  赵瑾枯坐了半天也没想出除了等待以外的任何法子,眼前的棋是一盘死局,只能静等下棋人来裁决。

  “侯爷在吗?”

  就在她拿起桌上的书才看了两行时,外间又来了声音。

  她听出这是凝香,以为秦惜珩也来了,赶紧放下书去开门。

  “请侯爷安。”

  秦惜珩并不在,而是凝香领了好几人站在外面,道:“他们是宫里司衣局的人,公主特地叫来给侯爷量身裁衣的。”

  赵瑾莫名其妙,“可我不缺衣裳啊。”

  凝香道:“公主说,侯爷有几件外袍都洗得褪色了,该添些新衣了。”

  赵瑾一瞬间便想起秦惜珩那日盯着氅衣的模样。

  “侯爷,”一位宫人叫她,手中拿着软尺,“婢子给您量量尺寸。”

  赵瑾约莫记得过几日又是哪位王爷的寿辰,她猜着,秦惜珩估计是嫌她的服饰太旧,配不上驸马的身份。

  樊芜早就给她置办了几身衣裳,可赵瑾觉得还是旧衣穿着舒服,弄脏了也不心疼,所以一直没换过。

  “不必了。”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重新坐下拿起书册,头也不抬地对凝香道:“你回头告诉公主,这些小事,不劳她费心。”

  有个宫人心直口快,“宫中的料子与花样,都是时下最新的,婢子看侯爷身上的这件,都是四五年前的样式了,该做几件新的了。”

  赵瑾今天遭了户部和度支司的白眼,心里本来就窝着一口气没处撒,这宫人的话一出,于她而言更是莫大的羞辱。她将书重重地摔到桌上,尽力压住心头无名的怒火看向那边,冷冷道:“我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穿不来贵人们才配得上的金衣,几位请回吧。”

  凝香聪慧,当即便明白了她怒从何来,忙道:“侯爷多虑了,这几日来了倒春寒,公主看到您的衣裳有些单薄,担心侯爷冻着,所以想给侯爷做几件御寒的衣物,没有其他意思。”

  赵瑾不再看她,烦闷地闭上眼,“姑娘请回去吧,我不想再说一遍。公主那边,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其他的,随你怎么说。”

  凝香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当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忙不迭带着人走了。那名说话的宫人也自知失言,走了好远后才喘着气哆嗦问道:“凝女官,梁渊侯不会要杀了我吧?”

  “你浑说些什么!”凝香斥她一声。

  “侯爷不愿意做衣裳,那仪安公主那边,咱们要怎么说?”又一名宫人问。

  “算了,”凝香伤神道,“公主今夜要回府,此刻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们回宫吧,此事我去对公主说。”

第034章 错识

  东雁大街,一辆马车缓缓往集市中央驶来。

  秦惜珩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问着外面赶车的双临:“阿璧的伤还没好全,怎么会来长春楼吃酒?你们真打听清楚了?”

  福寿代为回话:“千真万确,公主一去便知。”

  前方人多拥堵,双临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对秦惜珩道:“公主想见谷二少,大可再挑时候,为何非要急于这一时?”

  秦惜珩道:“你们懂什么,阿璧现在成了御前带刀卫,指不定有多少人来巴结他,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伤还没好就来这里吃酒。我就是怕那些人对他有所求,往他怀里塞些不三不四的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地换了一身男装,还选了辆寻常马车。

  马车在人潮的推挤下往前缓慢行驶,至长春楼时,有个人正在大门外高谈阔论。

  “这厄运,就不会老缠着一个人不放。像我——”那人拍拍胸脯,打了个酒嗝,“这不就时来运转了?”

  秦惜珩皱眉,轻声问:“外面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