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36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一群人回到船舱内重新坐下,不消多时,被彭芒章派去打听消息的船侍也回来了,直接对秦佑道:“禀殿下,是对面的船上有人吵起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本王难道不知道对面吵起来了?”秦佑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一场河宴,被这么一搅和,真是扫兴!他们是因何而吵?”

  船侍道:“小的打听了,对面那艘船是被一位于公子包了,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他高中前五,所以宴请了一群人。后来啊,来了一位姓詹的公子,据说是广文堂的学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广文堂的学生,他们都是今年春闱的考生。詹公子说,于公子买通了主考,事先拿到了试题,所以才位居榜上前五。可于公子拒不承认,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秦佑看着桌上的人,自言自语一般道:“今年春闱的主考,是礼部的崔侍郎吧。”

  为避免考生提前贿赂主考,大楚每年春闱时,权知礼部贡举的官员都不相同,此次春闱由礼部侍郎崔闻任权知贡举,翰林学士郭居盛、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汪建以及弘文馆编撰周同之任权同知贡举。

  “是。”彭芒章点头,“臣与赵侯方才在外面,也听到他们提到了崔侍郎。”

  “这种事情吵也无用吧,不如交给官府来查。”秦佑说着,又吩咐船侍,“去报官吧。”

  彭芒章看着船侍匆匆离去的身影,犹豫之下还是说了:“殿下,为首的那位詹姓学子,其实是臣的师弟。”

  秦佑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这件事若是要打官司,你师弟就是原告,旭曦,你若是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找他一问不就行了?”

  彭芒章正要说话,席间忽然有人插嘴:“我听人说过,好些年前,春闱也有过泄题一事。”

  “我也记起来了。”林邦友接话,“好像是建和十四年。”

  秦佑顺着这个时间回忆,“建和十四年……是范相还在的时候吧,那年春闱的主考,好似就是范相。”

  赵瑾默默地不搭话。

  秦佑又道:“我约莫也听宫里的老人讲过,范相当年是受了家中书墨童子的牵连。那件案子倒是与今天的很像,都是由学子们挑起的。当年……当年好似是谁在县衙当众——”

  席间一位公子听到这一句,手上忽然一抖,装了酒水的杯盏就这么磕到了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秦佑被这声音打断,朝他看了过去,一时之间,一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人。

  樊予影问:“涵一,怎么了?”

  这人名叫唐潜,他忙说了几声“没事”,连连摇头赔笑道:“今日多喝了两杯,手有些打颤。殿下勿怪,请继续说吧。”

  秦佑道:“都是些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重新叫了歌姬乐娘来助兴,这后半程再也没有什么杂音来扰,倒是尽兴至极。

  宴散时,燕王殿下已经是步履不稳,赵瑾敷衍地将他送走后,一个人来了揽芳楼。

  今夜之事原本没什么异常,但秦佑无意间的那句“那件案子倒是与今天的很像”引起了她的警觉。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案子吗?即便是有,当年的案子是为了除去范家,那现在的呢?难不成是要除掉崔家?但崔家一向低调,可谓与世无争,更不曾听说得罪过哪位权贵。

  赵瑾走进揽芳楼,老鸨便注意到了,对她道:“侯爷今日来得不巧,竹笙病了,不便接待您。”

  “病了?”赵瑾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病的,现在怎么样了?”

  老鸨道:“一点风寒而已,侯爷不必挂怀。”

  赵瑾一猜便是沈盏不在,她也没多停留,转身就回了公主府。

  “侯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韩遥在院子里不知转了多少圈,一见她回来,赶紧拢了上去。

  “怎么了?”赵瑾问。

  韩遥道:“上次,谭子若和谭兴吵架,谭兴不是要闹着离府吗?今日他们叔侄又吵了一次,谭兴真跑了。”

  赵瑾右眼皮一跳,心中忐忑起来。

  韩遥继续说:“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谭子若怎么说也是还在通缉令上的人,咱们没敢太声张,只能悄悄地找。”

  “知道了,这件事你留心就好,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赵瑾心烦意乱地进屋,在茶案前坐下后瞥到了案头上搁着的君山银针。

  她点火生起了小炉子里的炭,将壶拎上了炉子。

  秦惜珩那些示好的话此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耳中,透着氤氲渐起的水雾,赵瑾在这一刻好像看到了楚帝的脸。她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骨,养神之际开始串联局势。

第037章 建和

  楚帝秦祯与邑京世家有过三次交锋。

  三十七年前的建和元年,八岁的秦祯登基。他那时年幼,尚不得亲政,受教于先皇指派的赵世安和颜清染,前朝政事由主相范茹和辅相宁据打理,另有太后宁氏从旁辅佐。

  范家世代书香,祖上曾连续三代做过帝师。范茹年轻时也曾四处游学,见识过太多贫困学子,他们之中多的是满腔凌云壮志的豪情之人,最后却苦于现状不得入仕。

  世家贵族彼此相护,打压异己,排除外客,几乎堵死了贫寒之士的所有出路。偶有入围两榜的寒士,也逐渐卷入了邑京这犬牙交错的浑水中,他们在裙带相依的诱惑中投了降,成了世家们手下的僚客。

  彼时朝中冗员,官官相护已是常态,新晋朝官几乎全部出自弘文、崇文二馆,科考形同虚设,买卖官位的比比皆是,如果没有新鲜血液作以更换,长此下去,大楚将溃败于根。

  范茹想打破这个僵局。

  新主登基大赦天下后,他一纸奏疏上递,提出另立“广文堂”一司,位处国子监之下,作为寒门学子的官学收容所,同时更改世家子弟的恩荫年岁以及荫补资格,黜免朝中闲人。

  赵世安与范茹不谋而合。

  在帝师与首相日夜十四年的熏陶下,年轻的新主全力相持。

  可惜他们败了。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是一条分界线,它使得建和元年开始的变革在一夜之间全部回到了起点。范茹被牵涉其中,范家全部下狱,连尚在襁褓的婴孩也不能幸免。

  后来范茹问斩,宁据顺理成章担下主相,太后高居中位还没有还政,秦祯为了老师赵世安保住范棨一命的恳请,不得已妥协于以太后为首的世家滑头们。但他年少气盛,强硬地将广文堂保留了下来,两年后又以封侯赵世安为条件,立了宁氏女为后。

  往后的二十年,他与宁家相敬如宾,他甚至给了宁皇后一个嫡子,更是将四皇子和七公主放在她膝下教养,帝后二人看上去和睦无虞,仿佛真的是岁月静好的和乐模样。

  直到建和三十三年,太后过世。

  秦祯隐忍多年,借着为太后祈福超度、兴建寺院的借口从国库拨钱,将这场无声的硝烟引到户部头上,最后席卷六部乃至整个朝堂。秦祯坐在政事堂听他们对账,揪出了一堆蛀虫渣滓,其中不乏各大有着开国功勋的鼎立世家。

  宁家弃车保帅,舍了宁据稳住中宫后位,宁皇后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宫教养儿女,管束妃嫔,宁家就此黯淡了光芒。

  皇权看起来像是胜了。

  然而不过短短三年,宁皇后的庶弟宁澄荆未受门荫,而是以科举中的,成为了建和三十六年的榜眼,宁家更是在宁澄焕的操控下再次翻身,他们以联姻为盟,搭上了周茗这条线。

  南北二将的抗衡已成必然,但是秦祯没有屈于眼前尚且平静的现状,这一次,他不再被动地等待,他先行出手,照猫画虎,同样选择用联姻笼络手握兵权的将侯。而放眼整个大楚,没有人比赵瑾更适合做皇帝的女婿了。

  壶里的水开始翻腾,热气冲击着壶嘴,发出刺耳的尖鸣声。赵瑾被打断了思虑,烦躁地将茶壶提到一边。

  君山银针是味好茶,但赵瑾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怀玉。”

  外面有人敲门,赵瑾听出这是秦惜珩的声音,赶紧起身开门迎她进来,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秦惜珩把手中的食盒递过去,道:“我听说四哥找你吃酒,怕你吃多了,所以带了点醒酒汤。”

  满屋都是君山银针的馨香,秦惜珩笑了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赵瑾接过食盒随手放下,道:“公主差人送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

  秦惜珩道:“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差这一趟。大晚上的喝茶,不怕睡不着吗?”

  她说着,自己先来茶案前坐下洗杯倒茶,重新泡了两杯。

  赵瑾问:“公主才说完臣,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秦惜珩浅抿一口,道:“我不想睡。”

  赵瑾试探道:“公主还在想着……”

  秦惜珩迅速打断:“有什么可想的,我往后想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赵瑾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公主能这么想就很好。”

  秦惜珩看她连笑中都带着些疲惫,问道:“还在挂心傅家?”

  这是赵瑾的一桩心事不假,但是眼下,她还有另外的事情想知道。

  “公主知道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吗?”

  “当年我还未出生,这种旧案也不过是略有耳闻,知道的不多。”秦惜珩带着些诧异看她,“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件大事。”赵瑾把今夜的事情说了,问她:“崔家得罪过什么人吗?”

  傅玄化的新婚妻子崔心荷正是礼部侍郎崔闻之女,秦惜珩见她这么问,心里大抵猜到了她为何神色不振。

  “我没听说过。崔家虽然也是簪缨世家,但比起京中的其他家族,已经是好上太多了。”秦惜珩中肯地说完,略略思索片刻,又道:“听你刚才所说,我觉得有个地方不对。”

  赵瑾问:“哪里不对?”

  秦惜珩道:“詹雨既然带着广文堂的学子去河船上闹,定然是事先就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么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从凰首渠的河船上离开后,彭芒章去了一趟广文堂,问到了詹雨的住所地址。

  深巷中有犬吠声传来,彭芒章提高了灯笼,一户一户地照着墙壁上的门户号,终于在写有“贰拾捌”的门户前停了下来。

  他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人声:“谁啊?”

  彭芒章问:“请问这里可是詹沐霖的居处?”

  内侧有人趿着鞋子走路,继而门一开,来了个披着斗篷的书生,道:“我就是詹沐霖,请问阁下是?”

  “在下台院侍御史彭芒章。”彭芒章先是掏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然后才喊:“詹师弟。”

  詹雨先是愣住,随后欣喜,“旭曦师兄!”

  在这之前,他虽从未见过这位同门师兄的面,可却多次从颜清染和旁人口中听说他的大名和事迹。

  彭芒章问:“方便说话吗?”

  “方便方便!”詹雨忙迎他进门,又给他倒上热茶。

  这屋子不大,除去一张半人来宽的床,其他地方都被书架塞满,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厚厚的书。彭芒章仅打量了两眼,便直奔主题,“今夜的事,我听说了。”

  詹雨也猜到他是为此事而来,道:“方才,官府的人传我们去问话,我们已经留了一份口供。”

  彭芒章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是泄题了?”

  詹雨道:“师兄若是肯信我,我自当一一道来。”

  彭芒章道:“只要你如实说了,我自然会信。”

  詹雨对他一揖,这才讲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下午时,我和其他几位同窗一并去看榜,见到榜单上都有名字,便约定晚上找个酒家庆贺一番。我们几个要好的,都是广文堂出身,比不得那些贵家子能为了一道菜一掷千金,于是找了家便宜的客店。那个店就在巷子外面的那条街上,叫做如意酒家。”

  “我们几人点了酒菜围坐一桌,说了些与春闱试题相关的事情,邻桌便有一人突然插话,听那声音,像是喝了不少酒。”

  如意酒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大店,但往来吃酒的人依然不少,詹雨这桌人整齐地喝完一杯后,一人先道:“凭詹兄的本事,我就知道他肯定能中第,看看,果不其然。”

  詹雨谦虚一笑,“诸位不是都榜上有名了?”

  “我算是侥幸,比不得沐霖你的名次。”又一人拍拍詹雨的肩,“你那策论真是一绝,谁看了不惊羡?不愧是颜公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