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47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我知道是你。”秦惜珩闭眼片刻,按沉下心来,“三年前在邑京郊外,你救过一个女孩儿是不是?”

  她脚下轻移,朝赵瑾靠近几步,伸手指着自己,“你救的那个女孩儿,是我。”

第047章 故昔

  赵瑾毫无准备地愣在原地,脑中嗡然一声巨响。

  三年前,夜鸽在邑京的暗网消息突然中断,加之又传来樊芜病重卧床多日、水米难进的消息,她担心之余,留信后瞒着所有人独自来了一趟邑京。

  秦惜珩从赵瑾脸上的神色验证了一切,她心中百感交织,用那别名叫道:“阿玉。”

  赵瑾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地捏成了拳,勉强笑道:“公主在说什么?臣的字里面虽然带了一个玉,但不是公主说的那个人。况且臣听说,救过公主的只有谷怀璧。”

  秦惜珩摇头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那是你。你当时戴着一顶斗笠,蒙了口鼻还易了容,因为怕暴露身份和行踪,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你刻意伪装过的。”

  赵瑾佯装不懂,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她,说道:“公主认错人了吧?”

  “当年你替我正骨时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怎么,要我现在重复一遍吗?”秦惜珩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须臾才继续道:“春猎那夜你已经不打自招了,阿玉,你现在又想怎么糊弄我?”

  赵瑾无话可说,只有沉默。秦惜珩穷追不舍,道:“你说你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你做到了吗?为什么救我的人会变成谷怀璧?”

  “公主,”赵瑾迟疑着,不敢冒险半分,仍旧道:“公主认错人了,揽芳楼那次,是臣初见公主。”

  秦惜珩当然知道她在坚持什么,于是缓下急迫的语气来,徐徐而言,“既然是谈话,那咱们还是都坦诚一些。这儿没别人,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以为你当时易了容换了声,我现在就认不出你了?”

  “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那是桂花混杂着牛乳的香气。他们说救我的人是谷怀璧,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只是发热生病,不是烧坏脑子忘记了全部,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身上的气息,那日你在猎场救我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

  秦惜珩的眼睛里倒映着赵瑾紧张的模样,她盯着人不放,说道:“你们都说是谷怀璧救了我,可他不过是捡了你的漏,我一直很清楚阿玉不是他。后来我确实喜欢他,但现在再想,那不过是因为他练武的时候与阿玉救我的身影有几分相似。怀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春猎那夜火光滔天,救我的人是你。我心中不快,陪我外游的也是你。愿意费心费力给我做点心的还是你。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在大婚之前就认识你是谁该有多好。”

  赵瑾勉强接话,“臣子奉主,天经地义。臣不过是尽了本职而已。”

  秦惜珩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况且我们不是君臣。怀玉,我们光明正大,史册里都记着我们是夫妻。”

  赵瑾别过脸去,“公主,你只是因为被谷怀璧伤了心,所以才将目光转到了臣身上,等时日长了,公主就会倦了。咱们只是徒有一个虚名而已,连大礼都没有真正地成过,所以公主,你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但你当年收了我的金锁。”秦惜珩追着她说,“我后来知道送人金锁是什么意思了,你当时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收了,既然收了,现在又为什么不承认我?我不会对你生倦,怀玉你信我。大礼什么时候都能补,现在就行,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叫人去准……”

  “公主。”赵瑾拉住她,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下面三个字,“不必了。”

  她原本不是看重虚礼的人,可大婚那日的事情还是有些过了,外人议论时,不可避免地会挫杀梁渊侯的脸面。她天生也是带着几分傲骨的,听着那样的闲言碎语,心中若说不窝火是假的。纵然这些虚礼现在还能再补,可也是落于无人知晓的背后,已经无济于事了。

  有些东西,不是事后说补就能够补上的。

  秦惜珩怔然,所有的话语都因这三个字戛然而止。她看出赵瑾眼中有一丝不甘的失望,当下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一时之间只知道道歉,在不知说了第几个“对不起”后,赵瑾打断道:“以公主当时的处境,出降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确实是一种折磨,臣后来已经看开了,所以不怨公主。那天晚上咱们也达成一致,各过各的,互不干涉。而且,臣放纵惯了,不习惯被人拘着,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我……我那时,我不了解你,我不喜欢和外人处在一起,才会那么说的。”秦惜珩慌慌张张地解释,两只手都拽紧了赵瑾,“怀玉,我对你不是那种一时半刻的暧昧,我是真的喜欢你。”

  “公主,”赵瑾挣脱她,后退一步拱手作礼,“臣不敢造次。”

  “造次?”秦惜珩诧异得自己都愣住,“你我这样的关系,何谈‘造次’二字?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随意发火,不该由着下人编排你。我以后每日都会去侯府,晨昏定省给母亲问安。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会亲自照料你,从前的事情你不要与我计较好不好?”

  赵瑾背上的汗都出来了,越发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抿着唇不说话,反倒让秦惜珩心中不安,着急着继续解释:“我之前喜欢谷怀璧,是觉得他身上有你的影子。接触几次后,他用志向高远来蒙骗我,利用我拿到他想要的权势。我现在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借着我往上爬,他甚至连我的安危都没有在乎过。”

  “我自小长在母后膝下,算是宁家的半个女儿,他们与父皇争斗的这些年,我全部看在眼里。在我出生以前,父皇独宠贤妃,多次为她破例不说,还给了宗政一族无上的权利。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牵制宁家。后来他封程新禾为镇北王,是想掌控住北域的军权。他择定我嫁给你,也是因为宁微儿嫁了周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秦惜珩的气息微微不稳,仍是倔强地看着赵瑾,“怀玉,你以为我自小锁在深宫内院,对这些朝局之事就一概不知吗?我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些,所以当父皇指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用来笼络你的工具,我……”

  她惴惴不安,低头搅动着自己的手指,“是我故意使小性子,将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明明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明明你也不愿意陷入这潭浑水。”

  屋内骤然一静,只余二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秦惜珩看着她,眼中仍怀希望,“怀玉,我们重新开始并不迟的。”

  赵瑾想着该如何脱身,随口一句:“臣杀过人,手中鲜血无数,死后是要永坠阎罗地狱不得超生的。臣实非良人,恐会拖累公主。”

  秦惜珩马上道:“可你保护的是大楚,剑西三州若不是因为有你,邑京何来繁盛可言?怀玉,杀敌不是罪孽,这是捍卫大楚的千万广厦,所以不存在杀戮之说。”

  赵瑾又道:“梁州偏远贫瘠,臣只怕不日就要回去,再说臣身份低微,公主还是……”

  秦惜珩抢说:“老侯爷稳住了西陲,彪炳千秋,更是配享太庙。你是他的嫡孙,如今又是镇守西陲的重臣,这京中比你尊贵的没几个,你何来身份低微之说?若是梁州需要你,我自然要随你一同前去,哪有独自留在邑京的道理?”

  赵瑾想来想去实在不知再找什么借口,干脆道:“公主,臣有隐疾。”她说完极不自然地偏了偏脸,“臣不行。”

  秦惜珩一时没有想到那方面,蹙眉道:“什么不行?”

  赵瑾只好道:“臣不举。”

  反正她确实也举不起来。

  秦惜珩怔然。

  赵瑾故意添油加醋又来一句:“所以臣的那位偏房一直不曾有孕。”

  屋子一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赵瑾的余光一直停留在秦惜珩身上,见她半天不语,再次以退为进刺激她,“臣有罪,骗了圣上与公主,只是当日宫宴之上,指婚来得太过突然,圣上金口玉言一语定下,臣不敢抗旨。婚夜那晚是臣不好,若是臣当时就说出来,也不至于……”

  她说到这里故意一止,掀起衣摆就要跪下,“公主,臣现在就进宫向圣上认罪,请赐和离。”

  “怀玉!”秦惜珩立刻拉住她,然而两双目光于空中相撞时,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良久,秦惜珩才缓缓启唇,眼神坚定,“我不要和离,我为你寻医,总能有法子根治。”

  治不好的。

  赵瑾默默地想,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束手无策。

  “公主,”她垂下眼叹气,眸中一时之间惨淡无色,“臣是赵家的独苗,又怎会不想留下血脉?不论是臣的先生,还是母亲,这些年来都一直在为臣寻访良医。七七八八的药吃了不少,可仍是没有丝毫起色,臣其实早就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公主的这份好意,臣心领了。如今,臣不能再骗公主,也不能再耽误公主的大好韶华,所以公主,我们还是和离吧。”

  “我不信!”秦惜珩按住她,不许她走,“你不许进宫,不许与父皇说和离之事,你若是敢,我就再也……再也……”

  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全了,她从前对赵瑾冷漠是因为心中厌恶,可是如今她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赵瑾,又能用什么来威逼呢?

  秦惜珩眼眶泛红,再开口时,说的是:“你如果敢与我和离,我就将你三年前私自回邑京的事情说出来。”

  赵瑾这一刻连心跳都缓减了下来,看向秦惜珩时,目光不由得森寒无情。秦惜珩原本说出口就后悔了,现在看到她这副神色,忙解释道:“怀玉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想与你和离,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刚刚是我说错了,你……”

  “公主,你放过臣吧。”今日的大起大落闹得赵瑾身心疲惫,她自顾自地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啜着,“赵怀玉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好好地在梁州吃沙子,守着祖上传下来的那一亩三分田,不想卷到邑京的这摊浑水中。臣保证,不论那龙椅上坐的是谁,臣这辈子只臣服于他一个,其他的,一概不想。”

  “怀玉——”

  “臣有些累了。”赵瑾不看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恕臣无礼,公主请先回去吧。”

  她没有注意秦惜珩离开时是什么神情,当屋子重归她一人时,周围静得有些可怕。

  当年的举手之事,今日看来竟然是困住了自己。

  虽不后悔搭救,可这真是造孽。

  三年前的七月,赵瑾收到来自邑京的家书,里面说樊芜忽然染疾,已卧床五六日,水米难进。她隐隐觉得不安,疑心有人对母亲不利,便通过夜鸽询问邑京的侯府。

  然而消息发出后,她迟迟没有等来夜鸽的回信,一切就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响。

  范棨料想许是邑京的夜鸽暗网出了差池,或许连范霁的“夜先生”这个名字都暴露了,梁州不如以静制动先观察形势,再适时做出应对。可赵瑾挂念樊芜的安危,心急如焚,趁夜乔装后只留了一封信便匆匆离开梁州,只身前往邑京查探真相。

  如范棨所想,夜鸽在邑京的暗网果然出了事。

  暗网的中断不是偶然,夜鸽们在岭南不慎漏了马脚,引起了周茗的察觉,但万幸的是,他们借着南疆人有文身的习俗,将一切祸水东引,令周茗以为他们是南疆十二寨的细作。那时太后已故,宁皇后身处后宫不便行动,主理宁家大局的正是宁澄焕,他叫人按着风声不动,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邑京的绮霞楼,夜鸽伤亡惨重。

  赵瑾行至沧州时,便是绮霞楼被围剿的第二日。

  留守在梁州的夜鸽受范棨之托一路追来,见到赵瑾时,只交给她一封飞书。

  “咱们在邑京的人出事了,这是前几日收到的。范先生说,既然少主已经在去往邑京的路上了,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少主亲自来做。”

  赵瑾认出飞书乃范霁所写,上面说,让梁州的夜鸽在七月十二这一日去往邑京西郊的百步亭接应。

  “接应什么?”赵瑾问。

  夜鸽摇头,“属下不知。但越是模糊的消息,就越是要紧,否则被人从中截获就糟了。”

  那一日是七月初八,赵瑾见时间还算宽裕,点头便应了。此后在进京途中,就碰上了大雨中的秦惜珩。

  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孤女是何人,只能勉强从对话中猜出对方家世显赫,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麻烦。于是在医馆中,她请大夫在药中加了几味安神催眠的药材,小姑娘喝了之后就睡熟了,她才有机会得以脱身。

  绮霞楼以包藏逃犯的罪名被查封,赵瑾不知道夜鸽在邑京还有什么其它的联络点,无奈之下,只能趁着夜色先翻墙进入梁渊侯府。

  樊芜骤然闻女归京,起先还不信,直至看到赵瑾风尘仆仆的脸才面色好转,嘘寒问暖说了好久才催她赶紧回梁州。

  赵瑾见母亲并无大碍,心中又记挂着七月十二的百步亭接应,便没在家中逗留太久。然而等到几日之后的七月十二时,她在西郊等了整整一日,也没见到要与她接应的人。

  邑京的夜鸽暗网断得彻底,她当时猜测,许是那个要来和她接应的人突然无暇抽身。她继而又等了两日,可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等来那个人。

  赵瑾不知道这中间又出了怎样的变故,只能原路返回梁州。尔后近两年,邑京一直没再有夜鸽的暗信和风声,就在连范棨都以为再无转机时,梁州的夜鸽忽然又一次地收到了范霁的来信。

  自此,绮霞楼的种种都成为了过往,铩羽重来的范霁选了揽芳楼为新的据点,夜鸽暗网重建,他们宛如月食后新露的芽尖,在微弱的光芒中扶植着梁州渐渐向盈。

第048章 请情

  樊芜翻完了所有的花样,点了点第一本,“微雨弄新荷,荷立不予摇。就这个了。”

  “是。”杜琛慢慢地收拾其他花样,忽然捂着腹部道:“夫人容禀,小人有些内急,可否借府上方便?”

  樊芜还在看着选定的那个花样,闻言点点头,又唤下人:“领杜掌柜去吧。”

  杜琛得允,跟着下人走到后院,见左右再无旁人,这才对领路的下人道:“带我去见谭子若。”

  “是。”下人重新带路,杜琛又问:“府上近来可好?”

  “主上放心,一切都好。”

  谭子若藏在后院里度日如年,没有赵瑾的许可,他不敢迈出屋门半步,每日只能守着日升日落睁眼过活。

  外面的叩门声一起,他立刻投去目光,就见双门对开,出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容。

  “霁、霁少爷?”在看清这张脸的须臾里,谭子若愕然又震惊。

  “子愉。”杜琛唤着他的字,点头道:“是我。”

  谭子若忽然如梦初醒,迅速地跑到门口左右探视。

  杜琛拍拍他的肩,“我已经让人守着几个口子了,咱们长话短说。”

  谭子若还是关上了屋门,尽量压低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没再露什么陷吧?”

  “有些错,一次已是致命了。”杜琛道,“我从仇二那儿听说了,你无需自责,咱们的目的本就是如此,你做的很好。”

  “不,不行。”谭子若拼命摇头,“少主这是与虎谋皮!咱们要中断他与燕王的盟约!你有没有办法?你会有办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