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60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章之道又问:“怎么套?”

  赵瑾笑了笑,“可能要劳烦刺史出面。”

  章之道摇摇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侯爷这话太见外了,臣既然是整个剑西的父母官,自然是将剑西的一切放在首位。侯爷只管吩咐,臣听着。”

  赵瑾道:“我听说,郭汗辛近来在与邑京做布匹生意,货源是南边上好的乌桕蚕丝。刺史寻个由头约见郭汗辛,跟他说,邑京的贵人们常年穿金戴银,这乌桕蚕丝再好,贵人们也不会喜欢这等舶来之物。他手上货多,退是退不了的,若要不亏,就只能贱卖他处。咱们低价收了再高价转卖出去,赚个中间的差额就行。”

  章之道细细一品,觉得这是个办法,但又有些发愁,“可他既然已经与邑京在来往生意了,就该知道邑京的真实行情。”

  赵瑾笑道:“人都会对新东西感兴趣,这乌桕蚕丝也是一样。起初,邑京的确会觉得新鲜,郭汗辛尝了这些甜头,就该知道邑京很需要这种蚕丝布,那么自然,他手上的库存就越发地多。可如果贵人们娇贵,穿久之后觉得这蚕丝并不舒服,刺史觉得邑京的大小商铺,还有谁会与他往来?”

  章之道慢慢地明白了,“侯爷是想在这些蚕丝布上动点手脚?”

  赵瑾道:“货物出境,官差向来是要盘查的。这件事我原本是想安插几个心腹暗中来做,但如果有刺史出面,事情应该更容易吧?”

  章之道颔首,“这倒是不难。”

  赵瑾道:“也不用做得太过,不是有那种什么叫做‘痒痒粉’的药么,撒些上去就行。邑京的贵人们挥钱如土,衣裳穿过一次就扔,不像咱们,洗得线头都出来了。”

  章之道小声地念叨:“蚕丝布上染了痒痒粉,穿在身上就会不舒服,进而就会对这布生厌。乌桕蚕丝贵重,郭汗辛囤得多了卖不出去,留在手上只会亏损,只会迫不及待地用低价抛出去。”

  赵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刺史觉得怎么样?”

  章之道虽然觉得此举不似君子作为,可为了三州军士的粮食,只能妥协说:“是个可用之法,臣尽力相助。”

  赵瑾从他脸上细微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道:“早几年的时候,剑西有一次大旱,当时就数敦庭最为严重。那次,郭汗辛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许诺会在城内施粥一个月,可是粮食在走剑河送来时,不慎遇上了湍流,损失了十之七八。米粥骤然这么一短缺,百姓们便都去郭府相问,场景一度极难控制。”

  章之道回忆片刻,点头,“臣记起来了,确有此事。”

  赵瑾道:“后来,是我做主匀了四大营一个月的粮食拨给敦庭,这才将事情稳定了下来,不至于闹得郭汗辛无法收场。我记得清楚,郭汗辛当时表现得感恩戴德,说日后一定会替敦庭的百姓将粮食如数归还。”

  “可是灾情缓解后,他转头就将这话抛在一旁,至今没有提过半个字,仿佛当时对我许诺的另有他人。既然舍不得这点粮食,那么一开始又何必在人前出这个风头。”赵瑾看着章之道说,“这件事我压了很多年,原本不想这样斤斤计较地再提,可是现如今,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章之道叹了声气,“臣懂得。”

  赵瑾道:“我打听过了,他的下一批货三日后就要走剑河出境。在这之前,刺史还要约他面见一次,先给他提个醒,就说贵人们不喜欢这种料子,已经不怎么用了,在这之后,还要抛个愿意收布的人出来。”

  章之道疑惑道:“还得给他提个醒?他会信吗?”

  赵瑾道:“他自然不信,可等到这些货真的卖不出去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刺史你了。到时候,他的这些货,谁也不会与咱们争。”

  章之道顺着她这法子,越想越觉得可行,“侯爷放心,此事就交给臣了。”

  赵瑾收起方才的玩味,站起身来郑重地对他一揖,“我剑西三州七万儿郎的性命,就全托付给刺史了。”

  章之道赶紧扶她,“侯爷太见外了,臣当年一贬再贬,落到梁州时只是个小小的县丞,若非有老侯爷搭手,如今指不定被人如何欺辱。况且,臣也是看着侯爷长大的,侯爷是何心性,臣最清楚不过。这区区小事,侯爷就不必谢了。臣现在就回去给郭汗辛下帖,侯爷不用送了,就在府上等消息吧。”

  等他走远了,一直等在墙后面的卲广才走出来问道:“侯爷这法子虽然不错,可若是低价收购乌桕蚕丝布,咱们要从哪里拿钱?”

  赵瑾道:“那些变卖庄子的钱不是已经到了?先拿这些用吧。对了,你去查过那姓曹的淮安富商了吗?”

  卲广道:“查过了,但此人鲜少走出客栈,实在是查不清半点底细。”

  赵瑾问:“不是说,他是来和郭汗辛做生意的?”

  卲广道:“剑西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属下其实想不通,这天下的生意人那么多,他为何偏要来这里与郭汗辛做生意?”

  赵瑾想了想,说道:“此人出身淮安,我猜,或许是因为郭汗辛与柳玄文沾亲带故,所以才来一探究竟。”

  卲广倒是不知道这回事,有些惊讶,“柳玄文?是淮州那个富甲一方的柳氏当家人?他与郭汗辛是亲戚?”

  赵瑾点头,“嗯。郭汗辛的母亲是柳玄文的姑母,可他母亲是柳氏的庶出姑娘,不受家中重视,草草地就许了人家。后来郭汗辛的父亲病逝,他母亲带着他在柳家住过几年,不过听说这母子俩并不受人待见,没过多久,他母亲也去了,他受不得柳家人的冷眼,就一个人跑了出来。”

  卲广了然,“那属下先盯紧郭汗辛,再顺着他去查那姓曹的。”

  赵瑾道:“暗中盯着就好,这两个人,现在可都是我的摇钱树。”

  卲广忍不住笑道:“侯爷放心,属下有数的。”

  “侯爷!”韩遥一声大喊突然传来,他着急忙慌地从厅外跑来,大口喘了几声后说道:“刚、刚才来了羌和的求援,车宛一直徘徊在央吉拉错南侧,看那模样,似是在找寻机会再次入袭羌北。”

  赵瑾冷静地坐着没有动势,问他:“疾风营还有可用之人吗?去探过没有?”

  韩遥道:“得了消息后就去了,侯爷,咱们要不赶紧回营商讨此事?”

  赵瑾捏了捏鼻梁骨,心烦又疲惫道:“我这几日得留在府里,走不开。”

  章之道那边还没有相关的消息送来,比起车宛的蠢蠢欲动,三州军士的粮草更为要紧。

  韩遥问:“那咱们先等疾风营的消息?”

  “察柯褚呢?”赵瑾提起一人,“前几日不是说他从羌和回来了?”

  “是回来了,此次还是他带头去往央吉拉错探查军情。”

  赵瑾撑着腮想了许久,看向卲广,“上次车宛在落石口扎营时,距离粮草地有多远?”

  卲广道:“就在央吉拉错的西面,距离落石口约莫十里地。”

  赵瑾问道:“那儿是不是有一片青稞地?”

  “是啊,现在正是青稞播种的时候。”韩遥眨眨眼,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瑾弹出一个响指,对韩遥道:“叫人给察柯褚传话,就说我最近喜好青稞,让他想法子弄清楚车宛的青稞仓廪所在。”

第060章 缠疾

  敦庭街市。

  郭汗辛父子俩从茶楼出来,上了马车后,郭其骏道:“爹,这个曹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唬人。”郭汗辛就说了两个字。

  “可我看他的那份文书不似有假,那上面还有淮州官府的玺印,他总不敢拿个假的来骗我们吧?”

  “那玺印是真是假暂且不说,你怎么不想想,倘若是真的,那么沾上这个就算半个官商。这官商里头的水有多深,你知道?”郭汗辛瞪了儿子一眼,“你爹我在商市上纵横了这二十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因官商丧命的。有些东西,不是靠肖想就能有命享的。”

  “哦。”郭其骏便不吱声了。

  郭汗辛看他乖乖受教,也没继续苛责,道:“你有这份扩大郭家的心,爹很欣慰,但不论如何,命最重要。眼下这批乌桕蚕丝在邑京卖得极好,光凭着这些货,就能让我郭家上下穿金戴银衣食无忧二十年。”

  提到这个,郭其骏问:“爹,我听说前两日,章刺史找您说了些乌桕蚕丝的事?他究竟说什么了?”

  郭汗辛冷笑,“这位刺史也真是好笑,竟然说从邑京的旧友那里听说乌桕蚕丝用着不舒服。可笑,这乌桕蚕丝好不好,我难道不比他更清楚?半个月前,你周叔还从邑京来信,说京中的贵人们人人都争抢这蚕丝布,供不应求。”

  “就是。要孩儿说啊,这章刺史多半听说了咱们这生意,上赶着来就是想从中分一杯羹。”郭其骏也跟着笑,“他要是真清高,这次来找咱们又是为何?果然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

  “这次的货按原定的时间送出去了吗?”郭汗辛问。

  “爹放心,这次的货,昨晚就已经送上剑河了。”郭其骏面露得意之色,“这次一共有一百万匹,按照爹之前说的,每一匹上涨二十两。另外,家里仓库还有三十万匹做应急用,桑云寨那边,又下了五百万匹的定金。”

  “嗯。”郭汗辛满意地点头,“桑云寨那边,你看紧些。”

  “是,孩儿过几日亲自去一趟。”郭其骏说完,又想到方才见的那位曹老板,道:“爹,刚才在茶楼里,您也没把话说死。既然咱们无心与他共商,要不先去回绝了?”

  “不用着急。”郭汗辛慢条斯理道,“总也得再拖他两日,让他觉得我们是有过深思熟虑的。”

  赵瑾看完章之道递来的消息,顺手将信扔进火盆之中,等到那薄薄的纸张完全化成乌黑的灰烬才收回视线。

  一切如她所料,现在就等邑京的新消息了。

  她翻开账册,重新算了一下变卖庄子的钱,就听到门外传来三声错落有致的敲门声。

  这声音一起,赵瑾就知道秦惜珩又来给她送饭了。

  连续四日,雷打不动。

  “都忙一上午了,歇会儿吧。”秦惜珩默认地推门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

  “就来。”赵瑾埋头算完了这笔账,伸个懒腰起身。

  二人离得并不算太近,但赵瑾还是很轻易地闻到了秦惜珩身上的脂粉气息。她有着片刻的失神,瞧着秦惜珩时,觉得她今日的妆容好似比前几日都要浓艳。

  “吃完之后歇个午觉,下午才能有精神。”秦惜珩声音不大,话语声中好像夹了一丝倦意。

  食盒揭开,今日的是一碗卤汁面。

  秦惜珩递了筷子过去,“这卤水是孙婶教我的,她说你从小就喜欢这种卤味,你快尝尝看。”

  赵瑾正要去接筷子,一眼就瞧见她手背上多了一小点深色的痕迹。

  “公主,你这手上……”她当下不作他想,握住秦惜珩的手腕拉过来仔细一看,问道:“烫着了?”

  秦惜珩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推开她之后赶紧将手背藏于袖下,说道:“不打紧,你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赵瑾望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忽觉手中的筷子有千斤重。她静下心想了想,道:“臣明日要去营中,往后几日也不常在府上,公主日后不必费神做这些了。”

  秦惜珩轻轻地说了声“好”,又催她吃面。

  赵瑾握着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一边说道:“等到了四月,梁州才会回暖,公主院中的炭火还够吗?臣不常在府中,若是缺什么,公主直接跟路伯说。”

  秦惜珩问:“之前翻新东院,是不是费了不少钱?”

  赵瑾哪能在她面前说真话,简略道:“没有。”

  秦惜珩盯着她,肯定着说:“用的是你的私银。”

  赵瑾被她说中,愈发不敢对眼正视,挑了一筷子面就开始吃。

  秦惜珩轻轻笑了笑,带着些调侃道:“你私银挺多。”

  赵瑾更加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含含糊糊“嗯”了一下,便没了下文。她三下五除二吃完,起身道:“臣先送公主回去。”

  “不用了。”秦惜珩把她按回去坐好,塞了个香囊来,“随手做的,一定拿好了。”

  赵瑾垂眼一看,这香囊上的花样绣得逼真,针脚也藏匿得好,压根就不是什么“随手做的”。

  她看破不说破,贴着里衣收入了怀中。

  “别太累了,记得歇个午觉。”秦惜珩走之前不忘又叮嘱一声,离开时步履略微匆忙。

  赵瑾看出她今日有些反常,但是没有深想,转身回到桌前时,见账册正好摊在变卖庄子的那一页上。

  这世上会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赵瑾看着这一笔笔变卖出来的收入,心中疑虑更重。

  “侯爷。”卲广敲门进来,直接说事,“今天在敦庭的茶楼里,曹择新约见了郭汗辛。”

  赵瑾问:“他们谈了什么?”

  卲广道:“茶叶生意。”

  赵瑾又问:“有细致的内容吗?”

  卲广道:“没打听的太清楚,但是约莫与朝中的人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