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64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赵瑾的意识尚且清醒,她咳了两声,扯着嗓子眼里最后的力气道:“去叫蕙蓉。”

  此时尚不及卯时,天边更是未见半缕霞光,徐蕙蓉被这突如其来的传喊惊醒,却没带半点犹豫就穿衣起身。

  她掀开主帐的帘子时,就见赵瑾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身上的甲都还没卸。

  这里已经没了第三个人,徐蕙蓉放下药箱就来帮她脱甲。

  “嘶——”饶是徐蕙蓉动作再轻,赵瑾仍是疼得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去了铠甲和中衣,染血的内衬格外醒目。这伤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布料已经与皮肉粘合在了一起,即便只是轻轻拉扯,赵瑾也疼得冷汗直冒。

  “忍着点。”徐蕙蓉给她嘴里塞了一团麻布,从针袋里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反复烫过几次后,小心翼翼地来挑布料。

  赵瑾疼得头昏眼花,这一刻觉得度日如年,她甚至能够听到布料与伤口的皮肉分开时细微至极的摩擦声。

  此后又是洗伤又是上药,赵瑾已经疼得麻木,像个木偶人般侧靠着椅背动也不动。

  “侯爷。”外面有人传报,“卲广求见。”

  赵瑾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心知定然是曹择新那边有了新的动静,赶紧催徐蕙蓉道:“快快快,赶紧把绷带缠好。”

  “你给我坐好。”徐蕙蓉瞪她一眼,“猴急什么。”

  赵瑾只得按捺住心,大声对外面道:“知道了,让他先等等。”

  话才说完,后肩上突然袭来一阵痛感,赵瑾忍不住嘶声,徐蕙蓉给她裹着绷带,嘴上不饶人,“叫你再鲁莽,万幸只是伤到了肩,也万幸,这次我刚好在营中。”

  赵瑾苦笑,“我明明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对了,这事可千万别让封伯他们知道了,我可不想再被念叨个把月。”

  徐蕙蓉翻了个白眼,“我不说,你的那些跟班就不会说吗?”

  赵瑾道:“我待会儿就去封他们的嘴,谁要是敢多话,下次就别想打蛮子。”

  徐蕙蓉懒得与她贫嘴,包扎好伤口后,又动作轻缓地帮她穿中衣和外袍。

  卲广在外等得焦急难耐,得了允可入帐后立刻问道:“听说侯爷受伤了?”

  赵瑾摆摆手,“没事,一点小伤。”

  卲广看她神色尚可,心中这才放宽了些,“侯爷没事就好,属下可算是见着侯爷了。”

  他着急见赵瑾,昨日去侯府时得知她来了营中,然而辗转营中后,赵瑾又去了央吉拉错接应察柯褚。

  徐蕙蓉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也不多留,匆匆收拾完东西就走。赵瑾这才问他:“是曹择新又约见郭汗辛了?”

  卲广道:“他们昨日见了一面,可这次是郭汗辛主动约见曹择新。”

  赵瑾敏锐地想到了什么,问道:“邑京那边的乌桕蚕丝,已经闹出动静了?”

  卲广点头,“侯爷猜得不错。郭汗辛得知消息后,在宅中锁闭了半日,晚些时候就约见了曹择新。”

  赵瑾问:“他们谈了什么内容?还是茶叶生意?”

  卲广道:“属下亲自盯梢,听见曹择新提到了太子。”

  赵瑾眼皮一跳,讶然地看着他,“太子?”

  “是。”卲广肯定地点头,“属下绝没有听错,可是事后又觉得不合常理,于是暗中跟着曹择新走了一段路,想着能不能继续打探些什么。这一跟,没想到见着了公主身边的那位内臣。”

  “双临?”

  “是。”

  先是太子,后是双临。赵瑾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其中的隐情。

  卲广道:“属下见曹择新与双临进了一家客栈,便没继续跟了。他们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赵瑾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不用再跟了。”

  卲广也猜出了一些,问道:“侯爷要去问公主吗?”

  赵瑾心头情绪正杂,失神道:“我若是不这么揪着不放就好了。”

  如果没有这样刻意地查探,她就不会知道秦惜珩是用这种法子暗暗帮她。她原本欠的就多,现在更是利滚利地卷,再也还不清了。

  这一夜倏然而过,霞光再起时,赵瑾已经回了府。东院有了动静,她在主屋前的台阶下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足勇气上去。

  秦惜珩才醒,正靠在床头翻着什么书册,她听到屏风那侧有脚步声,顺势偏了偏头看过去。

  “回来了?是军中有要紧的事情?”秦惜珩先是一笑,又微微皱眉,“怎么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太累了?”

  赵瑾看着她,缓慢地走到床弦边坐下,心中犹豫很久后,还是开口道:“有件事情,臣想问问公主。”

  秦惜珩道:“你直说就是。”

  赵瑾道:“曹择新是公主的人吗?”

  秦惜珩没料到她查得这么快,过了一会儿才沉沉地“嗯”了一下。

  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都有了确切的答案,赵瑾一时间突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秦惜珩贴过去靠进她怀里,用着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不说,也知道你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做什么。”她环拥着赵瑾的腰,小声呢喃,“我什么都知道。”

  赵瑾没推开她,她心中五味杂陈,甚至不敢低头去面对秦惜珩。

  “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累。”秦惜珩牵住赵瑾垂放在身侧的手,拽紧了扣住。

  “臣……”赵瑾张张嘴,却笨拙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想听到你对我说谢,除了这个字,你换种说法。”秦惜珩微微仰起下颌看她,“怀玉,你既然查到了,今日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我知无不言。”

  赵瑾慢慢地移动视线,与她对视半晌后,迟疑着问道:“那些庄子的地契……”

  秦惜珩颔首,“都在我这里。”

  赵瑾又问:“臣准备拿去典当的那些……”

  秦惜珩道:“也在我这里。”

  赵瑾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有些苦涩道:“臣不为自己而谢公主,臣替剑西三州的七万军士谢过公主。”

  秦惜珩问她:“那你自己要怎么表示?”

  赵瑾摇头,“臣不知道。”

  秦惜珩看着她,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过来些。”

  她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赵瑾只能往前倾着上身,正要说话,秦惜珩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可以了。”秦惜珩抿了抿嘴唇,莞尔道:“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和善的债主了。”

  赵瑾有些别扭地避开了视线,继续问她:“臣听说……曹择新要与郭汗辛做茶叶生意?这事是真的,还是说,只是一个幌子?”

  秦惜珩看到她发红的耳垂,忍着没再逗她,道:“自然是真的。”

  赵瑾愣了愣,随即郑重道:“请公主细说。”

  “想知道啊?”秦惜珩看着她,余光还留在她红润的耳垂上,就想再撩拨撩拨她。

  赵瑾道:“郭汗辛此人有些小聪明,臣是担心公主中了他的套。”

  秦惜珩笑笑,眼睛里浮了一层算计,“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怀玉拿什么来做交换啊?”

  “交、交换?”赵瑾看着她,不知为何结巴起来。

  “这样吧。”秦惜珩目露狡黠,“你抱我,我就给你讲后面的。”

  赵瑾一时僵住,手指蜷缩起来,耳尖愈发地红。

  少顷,她克制住心中的不安,轻轻地将秦惜珩揽入怀中,问道:“这样?”

  “嗯。”秦惜珩靠在她颈下的心口处,这才说道:“还记得宗政康吗?”

  “记得,”赵瑾低头看她,问道:“公主将他藏到哪里了?”

  秦惜珩道:“他一门心思想找柳玄文报仇,我就顺他的意,将他送去了淮州。”

  赵瑾问:“他一个人如何能成事?公主还安排了什么?”

  秦惜珩道:“我给他找了个厉害的账房先生,让他学着如何做账,等时候到了,再安排他混入柳家。自然,他现在不叫宗政康。”

  她仰起头来,看着赵瑾道:“他叫潭兴。”

  赵瑾又问:“曹择新难道也是他的化名?”

  “不。”秦惜珩摇头,“曹择新是另一步棋,宗政康留在淮州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赵瑾猜道:“公主要帮他拿下柳玄文,再得到柳家的生意和商铺?”

  秦惜珩“嗯”了一声,道:“宗政开的案子一出,可见柳玄文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与其让他继续在淮州搅弄是非,不如推一个知晓底细的人上去。反正在百姓眼中,只要有粮吃、有衣穿就行了,又何必在意粮食和布匹是谁家的?”

  赵瑾道:“公主这话不假,可要推宗政康上位,难吧?”

  “我现在正做着呢。”秦惜珩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宗政开一倒,柳玄文在官衙这边就没了靠山,况且他不想与宗政开扯上任何关系,自然要找更大的靠山傍身。我以太子哥哥的名义告诉柳玄文,如今的谭兴正是他的人。这样一来,他可不得好生待着潭兴吗?”

  秦惜珩察觉到搂着她腰身的那只手一紧,便听赵瑾有些关切地问道:“若是此事让太子知晓,公主岂不是首当其冲要被问罪?”

  “那就不让他知道。”秦惜珩双臂环住赵瑾的脖颈,微微仰头道,“你以为舅舅他们不想拉拢柳玄文这个富甲一方的淮州地痞吗?朝廷眼下可谓是日日都盯着淮安道,即便是舅舅,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有所动作。所以只要我做得隐秘,太子哥哥那边,就得不到任何风声。”

  “可等到日后……”

  “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呢?”秦惜珩道,“即便日后他知道了,柳玄文这个名义上的主子也是他。这么一来,倒是我提前给他铺路了,他该谢谢我才是。”

  赵瑾有些惘然,沉默片刻后,问道:“公主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考虑得这么深远了吗?”

  秦惜珩轻轻摇头,“我那时候安排宗政康去淮州,其实不是为了剑西。”

  她叹气道:“朝中多硕鼠,我当时想着,将宗政康送往淮州,一来可以应他的夙愿了结仇人,二来,则可以借他的手知晓淮安的商况。若是朝中或者边境着急用钱,也能从淮安周转。”

  赵瑾听得有几分失神,这一刻觉得与她相比,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压根不足挂齿,简直渺若尘埃。

  “其实我只是借了太子哥哥的势,狐假虎威吓唬柳玄文罢了。原本,我是没打算这么快就让宗政康接近柳家的。可是前些时日听说了军粮的事情,我很着急,也不得不早些动手了。”秦惜珩抚了抚赵瑾的鬓角,笑道,“有我在,以后的淮安,就是剑西的粮库。”

第064章 同舟

  剑西粮库。

  赵瑾心间顿生酸楚,她看着面前这双清亮的眼,已是无地自容。

  “怀玉。”秦惜珩喊她,“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你堂堂正正,这些都是朝廷欠你的。我说了要护着你,就一定会做到。”

  赵瑾道:“可是公主,这里头的钱都是你的。”

  秦惜珩笑了笑,并不在意,“可我现在跟了你,这些也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