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72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一道刺史都这么说了,身为知县的舒庆来哪里还在衙门里坐得下去,他马上也说:“小臣与刺史同去吧。”

  大雨瓢泼似的下着,鲤鱼口的水线已经漫过了河堤,开始冲击着临时加筑的防护。

  赵瑾顶着斗笠和蓑衣在雨中转移着百姓,一面问着就近的一名士卒:“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转移完了吗?”

  这村子就处在鲤鱼口旁,因此唤作鲤鱼村,有着百来户人家。

  士卒道:“还没有,靠里边还有十多户。”

  “怎么还有这么多?”赵瑾来不及说太多的话,只能匆忙对士卒道:“赶紧去吧。”

  大雨倾盆,即便是穿戴着蓑衣斗笠,雨水也渗透了衣衫。赵瑾顾不及身上的湿漉,再次返回村子时,路经某个窗户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把这口箱子也带上吧,这里面是老身的全部家当,要是这箱子没了,我也就不活了。”

  “婆婆,来不及了,咱们先赶紧走吧。箱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命最要紧啊。”

  赵瑾进去问:“怎么回事?”

  接应这户人家的正是韩遥,他一见着赵瑾,赶紧吐苦水,“侯爷,这婆婆非要把这口箱子带上,不然就不走。这……这么大一口箱子,可怎么运啊?”

  赵瑾看了一眼墙角的箱子,大抵明白为何转移的速度如此之慢了。她和善地对老太道:“婆婆,雨太大了,现在剑河水位突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决堤,咱们保命要紧,先走行吗?”

  老太摇头,抱住箱子不放,“这是我的命啊。”

  赵瑾犹豫了短短一瞬,问她:“您家里有油纸布吗?”

  韩遥瞪大了眼,“侯爷?”

  老太道:“有的。”她拍拍箱子,“这里头就有。”

  赵瑾便吩咐韩遥,“别傻愣着了,赶紧去找推车。”

  “啊?”韩遥看她不似玩笑,“哦”了一声后就冲进了雨中。

  箱子又大又沉,赵瑾与韩遥合力而上也几乎虚脱力气,老太打着油纸伞不住地对赵瑾道谢,赵瑾没空和她礼尚往来说得太多,只吩咐韩遥:“赶紧走。”

  然而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道嘶吼从雨中的某个方向传来:“决堤了——”

  韩遥惊住,当下便朝赵瑾看来。

  “快走!”赵瑾长话短说,“村口还有沙袋拦着,暂时能够拖延一二,你赶紧带着人从村尾走!”

  “侯爷,你也抓紧快来。”韩遥知道现在不是话多的时候,他拉着推车跑在雨中,冲赵瑾喊话时,声音已经被雨声遮掩了一半。

  赵瑾头也不回地重新扎进了村子,她背起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再次出来时,就见大水冲了过来,已齐小腿肚。

  “赶紧走!”她蹚着水冲身后抢险的一干人喊着,“保命要紧,其他的别管了!”

  章之道和舒庆来到的时候,鲤鱼村的水已经涨到了齐腰深。

  他们渡船而来,沿路所见都是被河水倒灌的屋舍田地,舒庆来缩了缩脖子,不安地看了章之道一眼,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声。

  梁州守备军还泡在水中抢救着没来得及出来的百姓,章之道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水中的赵瑾。

  他赶紧叫人把船靠过去,紧张不安问道:“侯爷怎么来了?来,快上船。”

  赵瑾摆摆手,示意不必了,说道:“今日一早,我听说敦庭的大雨还没停,就怕剑河的水位猛涨威胁到两岸的百姓,直接带着人来了。鲤鱼村的这一片应该都已经转移完了,我现在最后排查一遍。”

  章之道简直不知该如何谢她,只能揖礼,“臣替这些百姓谢过侯爷。”

  舒庆来赶紧也跟着谢了一声,赵瑾道:“两位见外了,军为民生,应该的。只是这雨还不见停,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

  章之道叹气,“往年即便是下雨,也不曾发生这种事情。如今鲤鱼口决堤,若是雨势还无变化,只怕要殃及整个敦庭了。”

  赵瑾道:“我已经让守备军搭了个临时的落脚点,可那地方到底还是太小了,人挤人地挨在一起可不行。敦庭这边,有些事情我多有不便,所以还得靠两位来安置。”

  章之道忙说:“这是自然。”

  赵瑾道:“水势还在扩散,鲤鱼村往西还有好几个村子,约莫有近千人,刺史想过把他们转到何处吗?”

  章之道略略点头,“方才在来的路上,臣就问过了舒知县,修渡寺应该勉强能够一用。”

  赵瑾道:“刺史拿主意就好,这事还得早些上报朝廷。”

  半日过去,大雨依然没有半分要停的迹象,鲤鱼村向外每隔一段距离便用沙袋垒起半人来高的沙墙,可大水依然外延着。

  “刺史,知县,大水临近老街口了,现在老街口已经用沙墙阻隔住了,水势应当暂时扩散不过去。其他地方呢?要继续用沙袋阻隔吗?”有名衙卫匆匆来问。

  舒庆来下意识地看了章之道一眼,问他:“刺史,还要吗?”

  章之道毫不犹豫说着:“自然是要。”

  衙卫便急赶着去传达指令,章之道看着这不变的倾盆大雨,失神片刻后见赵瑾出现在了雨幕中。

  “侯爷歇会儿吧。”章之道看她一身泥污,关心道:“要不先换身干衣裳?若是着凉可就糟了。”

  “不碍事的。”赵瑾虽觉得有些发冷,但还是一口回绝,对他道:“我才从老街口过来,那边暂且无事。”

  舒庆来一脸愁苦相,“这雨若是不停,只怕老街口也要被波及。侯爷,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赵瑾想了想,说道:“老街口往南好像有一片田,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带着人去田里挖沟渠,这样即便是大水漫过,沟渠也能缓解一二。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也好过坐在这里干等。”

  章之道正欲开口,赵瑾就已经再次冲进了雨中。

  舒庆来问:“刺史,咱们还要做什么吗?”

  章之道看着他这副没主见的样子就头疼,但还是耐心道:“你留在这里看守难民,我先回去写一封折子。”

  赵瑾带着人便来了老街口的田埂边,横摆在此的沙墙成了一道分水岭,将那侧脚踝深的水阻隔在外。

  韩遥看着这两侧的差别,咂舌道:“没想到那位舒知县看起来没什么主意,这事情办得倒还不错。下多上少,沙袋这么垒着倒确实有几分作用。”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做事是不带脑子的?”赵瑾奚落他一声,又催,“快干活,别磨磨唧唧的。”

  “哦。”韩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抡起铁锹就来挖渠。

  大雨些微有了点转小的迹象,赵瑾扶着铁锹歇了口气,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背心里一阵发冷。

  “侯爷,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大好?”靳如来给她送水,说完之后探了探她的额头,赶紧扶住她,“怎么这么烫?”

  “嘘。”赵瑾示意他小点声,赶紧又看看四周,才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靳如比她还急,“那卑职送侯爷去……”

  赵瑾摆摆手,“我认得路,一个人去就行。”她推开靳如,拿铁锹当拐杖,就这么在雨里缓慢地前行。

  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了。赵瑾在心里默默地想,自从接手了四大营,她就没病过,剑西三州都靠着她,她可不能轻易地病倒。

  “公主,”她朝着梁州的方向小声呢喃,“只要你没事就好。”

  秦惜珩连打两个喷嚏,凝香赶紧给她披了件斗篷,“公主仔细别受寒了。”

  “嗯。”秦惜珩拢了拢斗篷,不放心道:“也不知道怀玉那边怎么样了,敦庭还在下雨吗?”

  凝香道:“公主别忧心了,侯爷会有办法的。”

  秦惜珩紧蹙的眉并没有舒展开半分,她看着檐下悬挂着叮铃作响的风铎,心中莫名不安。

  赵瑾扶着铁锹越走越慢,腿脚酸软得好似使不出半点力气,浑身都觉得冷。

  靳如不放心地跟了上来,韩遥注意到这边,也跟着跑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围住赵瑾,靳如先道:“侯爷,卑职背你走吧。”

  赵瑾张张嘴,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嗯?”韩遥看向靳如,“侯爷说什么?”

  靳如凑近了些,依稀才听到赵瑾说的是“蕙蓉”。

  “韩遥。”他赶紧对身边的人道,“你赶紧去一趟修渡寺,快把徐姑娘接来。”

  “啊?”韩遥纳闷不懂,“为什么一定得是徐姑娘?收容所现在应该还有其他大夫吧?”

  靳如背起赵瑾,长话短说快速对他解释道:“徐姑娘是侯爷的专职大夫,侯爷有过什么病症能用哪些药,只有徐姑娘最清楚。你赶紧去!”

  韩遥如梦初醒,忙不迭往修渡寺去。

  “沟渠……”赵瑾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还在挖渠的守备军,嘱咐靳如,“一定要快,不能耽误。”

  “侯爷放心。”靳如背着她边跑边说,“卑职会替侯爷看着的。”

  秦惜珩刺完手中的这副绣品,便听凝香在外说道:“荷婶来了。”

  荷娘笑道:“我来看看公主。”

  秦惜珩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去迎人,“荷婶快里面坐。”

  荷娘带了几份花样来,问她:“公主看看,喜欢什么样式?”

  秦惜珩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一副金桂花样,当下也不犹豫,直接指道:“就这个。”

  荷娘替她抽出这副花样,秦惜珩便瞧着了她腕上戴的饰物。

  “这个。”她指了指,又从贴身的里衣里掏出自己的那枚竹符,问道:“怎么和我的一样?”

  荷娘看着她颈上挂的那枚,问道:“公主,这竹符,是阿瑾给的吗?”

  秦惜珩点头,“是啊。”

  荷娘看着这挂坠,又问:“他没给公主讲什么?”

  “讲什么?”秦惜珩回想着,说道:“他说这是他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让我收下,要贴身戴着。”

  她说完,问道:“怎么了?这挂坠有什么不对吗?”

  荷娘看着她,带着些笑意道:“能送出这个,他这是拿公主当命呢。”

  秦惜珩怔然,问道:“什么意思?”

  荷娘道:“这竹符原本是羌和的神符,他们管这个叫做塔桑里。”

  秦惜珩问:“这东西有什么说法吗?”

  荷娘问她:“塔桑里上会有一个生辰八字,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是公主的吧?”

  秦惜珩点头,“是我的没错。”

  荷娘道:“塔桑里上一旦写下公主的生辰八字,那么往后不论公主发生什么病痛,都会由赠送塔桑里的那个人来承担。”

  秦惜珩滞愣半晌后,听到自己问:“这意思是说,怀玉会给我挡一辈子的疾痛?”

  荷娘慢慢点头,“是。”

  秦惜珩被这道消息冲击得险些缓不过气来,她忽然想起还在病中时,赵瑾对她说过的那一句“只要熬过这次,以后就能百病不侵”。她当时不以为然,还当赵瑾是在哄她高兴。

  荷娘道:“在羌和,塔桑里多为提亲时所用,意在表现一方对另一方的重视。这风俗后来逐渐传到了梁州,所以在梁州,塔桑里的寓意与羌和无异。阿瑾送了这个,可不就是对公主看重得很吗?”

  她稍稍挽起袖口,露出戴在腕上的竹符,又道:“这个只能送一次,而且收到塔桑里的人不能回送,因为在羌和的寓意里,疾病与灾痛已经固定在了另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