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第81章

作者:夏蝉七里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第078章 如故

  赵瑾从北院的书房出来,才临近东院的门,便听到秦惜珩在院内教习范芮,“脚打开,与肩同宽,胳膊要直,别抖。”

  范芮一箭放出去,偏离了靶心半指。

  秦惜珩见赵瑾来了,便对他道:“就这个动作,回去先练上五天。记住,胳膊别抖,也别把箭架得太久。”

  打发走了范芮,秦惜珩才笑问赵瑾:“你怎么来了?”

  赵瑾道:“不是答应了,今晚要陪你看月亮的?”

  “哦。”秦惜珩故意道,“我当你只是哄我玩的。毕竟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做过。”

  她冲凝香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下人来收拾院子,很快就换上了茶案和点心。

  这个时节,梁州昼与夜的交替只在眨眼的瞬息里,院子很快被夜色所罩。赵瑾燃了一对灯立在茶案旁,看着天边的那轮满月道:“真快,今天竟然都已经十五了。”

  秦惜珩道:“日升月落,每一日其实都过得很快。我现在有时候会想起年初与你重逢的时候,然后就问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认出你,让你凭白受那么多委屈。”

  赵瑾淡淡笑过,给她斟了一盏桂花茶。

  秦惜珩喝了一口,满齿都是馥郁的桂香,她偏过头看向赵瑾,“我突然想到一首曲子,你想听吗?”

  “好啊。”赵瑾着人去库房取了一把琴来,道:“这琴是娘之前用过的,后来娘去了邑京,这琴就再也没有人弹过。今日正好了。”

  秦惜珩勾起琴弦试了试音,笑道:“是把好琴。”

  赵瑾撑着腮看她,久违地在这样的贫瘠之地听到了一曲仙乐温婉。

  等到秦惜珩的手停指下,她才问:“这曲子挺好听的,有名字没有?”

  秦惜珩道:“有。曲名‘玉如故’。”

  “玉如故,玉如故。温玉如故。”赵瑾念了几遍,对她道:“我倒是没有听过,这曲子是你写的吗?”

  “是我听来的。”秦惜珩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二姨写的。”

  赵瑾笑了笑,“都说英王妃待人冷淡,常伴青灯古佛,但这曲子却很是温婉柔和,是写给心上人的吧?英王夫妇倒是伉俪情深。”

  秦惜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赵瑾微微一愣,从她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二,问道:“莫非这首曲子……”

  秦惜珩沉默了,少顷方说:“二姨虽从来不曾对我提及,母后舅舅他们也刻意隐瞒,但这件往事我还是知道一点内情。你想听吗?”

  赵瑾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头。

  秦惜珩道:“有关二姨与父亲的事,我不知道你清楚多少,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他们谁也没有辜负谁,是这无情的老天辜负了他们。”

  赵瑾捏了捏自己的手,平静说道:“你讲吧。”

  夜已渐深,窗外枯败的芭蕉垂散着叶子,在夜风的呼哧下沙沙作响,屋内光亮如昼,抚琴人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唯余指腹贴着琴弦,静置不动。

  “王妃,该歇了。”

  侍女关切地拿起氅衣披在英王妃身上,又说一遍:“王妃,您白日里还在咳嗽,不如早些歇息。”

  英王妃像是没有听到,而是问着侍女:“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侍女摇头,“婢子粗鄙,不曾听过。但这曲子真好听,是王妃写的吗?”

  “嗯。”英王妃刚刚应声,流芳就掀着帘子进来了。她挥手让侍女先下去,又将火盆里的残灰拨了拨,问英王妃道:“方才听到玉如故,是王妃弹的吗?”

  流芳是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跟来英王府的,对当年的事情知晓得透彻。

  英王妃叹了一口气,“一转眼,二十年了。”

  流芳静静地点头,对她道:“我才从外面进来,院子里起露了,王妃早些歇吧。”

  英王妃忽然一问:“他今夜在李姨娘那里?”

  流芳先道了一声“是”,又问:“王妃要见王爷吗?我这就去……”

  “不见。”英王妃回答得干脆,“我死了也不用他操心。”

  流芳在心中叹气,嘴上也不敢多劝。

  英王妃道:“去把我白日里抄的佛经拿来。”

  流芳照做,英王妃接了佛经,跪坐在火盆旁开始烧纸。

  纸张轻薄,遇火即燃,她出神地看着赤红的火光,好似透过这一切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建和十六年的四月,也如现今这般繁花锦簇。

  宁据向赵世安替女求亲未果,已经劝了她好几日。可彼时相爱之深,宁丹湘愿意抛开一切追随赵灵浚远走梁州,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在乎。

  可是来往书信中的内容让她的长兄宁澄涵知道了,宁澄涵骗她,说替她瞒着宁据,偷偷给她准备了一顶出城的轿子。

  她信以为真,没有任何防备就上了轿。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对她好言好语的大哥,会直接将她送上英王的床。

  宁丹湘意识清醒地遗落了她珍守十七年的殷斑。

  火焰灼手,佛经一张张地烧成灰白,英王妃看得出了神,手指被火苗烫着也感觉不到,痛意蔓延到骨髓深处,一如当年被英王逼迫时撕裂的痛楚。

  她泪流满面地哀求过,但是男人的血气上头时,根本不会理会其他的声音。衣裳被撕烂了,英王把她的皮肤也折腾得青紫一片,这样的蹂/躏进行了整整一天,她的喉咙都喊哑了。

  宁丹湘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英王那日油腻又恶心的面容。

  城郊的东亭去不了了,她没脸再见赵灵浚。英王很早就喜欢她,宁家正好用她来笼络英王,她毁在了父兄的算计之中。

  赵灵浚等了她五日,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封“今生无缘,来世再续”的书信,信纸写了近十张,每一个字都是她含着泪写下。

  “王妃!”流芳尖叫一声扑过来,抓起她的手指,“您的手!”

  英王妃这才发现疼痛是从这里传来的,她微微蹙眉,摇头道:“不碍事,你去拿点外敷的药来。”

  流芳取了药膏来,为她涂着伤处时还在说着:“万幸伤处不大,不然以后要如何抚琴。”

  英王妃道:“无人听琴,这手断了又如何。”

  流芳终于忍不住了,劝道:“二姑娘,老爷走了这么多年,大公子也赔了命,您……您还是要看开些啊。”

  “宁澄涵么,他活该,一把火倒是便宜了他,我算仁慈了。”英王妃疯鸷地笑了两声,“事情还没了结,我要再等等。”

  流芳看到她笑就觉得怕,这疯病起始于赵灵浚死后,虽然不常发作,但每每癫狂之时,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生来是宁家人,我也知道家族的利益最重。父亲不会让我白白跟人私奔,他像利用姐姐那样利用我,要把我也送入皇族之中。但他忘了宁家人都是睚眦必报,我身为子女,不能对他如何,但宁澄涵这样的庶兄,我本来想一刀一刀地凌迟他。”

  英王妃面目狰狞,忽然拿起拨弄纸灰的铲头朝火盆里未燃尽的佛经砍去,顿时就溅得火星外窜,灰烟四射。

  流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我亲自动的手,你知道我是怎么烧死他的么?”英王妃看向流芳,见她惊恐地摇着头,笑了笑又说:“我给他下了点安神的药,又泼了一床的灯油,那时候比现在冷,屋里烧着火盆,我故意打翻了,烧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王妃别说了。”流芳忍着恐惧握紧了她的手,“都过去了,咱们别再想了。”

  “谁都别想再害我,别想再害我的孩子……”英王妃低语喃喃,逐渐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神色。

  外面都说,宁二姑娘心气高,性情也绝烈,听说赵家公子娶了定州樊氏宗女为妻,不恼也不闹,而是转身嫁入英王府做了英王嫡妻。流言蜚语传了二十年,而这中间的零散缘由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宁丹湘无数次对灯垂泪,说服自己辜负他们的是这无情的老天。

  大婚后不久,宁丹湘便因受辱而有了身孕,她本想这一生就这么窝囊地算了,可是没有人垂怜她,派系之争害死了她翘首以盼的那个人。

  赵灵浚的死讯传来后,她昏厥了三日,醒来后就落了胎,往后再也没有有孕过。她也想以死相随,但念头腾起时,她忽然记起来樊芜腹中的孩子还未降生。

  宁家人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为了保护赵灵浚唯一的孩子,她选择了服软,即便再恶心英王,也还是会忍着心性服侍。这二十年她活得痛苦,夜夜梦回都是英王对她的暴行,偶得平静时,才能在梦闺深处见一见赵灵浚。

  她一张一张地烧着佛经,说道:“我是宁家人,他们要我做什么,我认了。可是为什么要害灵浚,他们明明谁都知道我有多爱他,就连当初写下玉如故时,他们也夸过这曲子好听。”

  “灵浚……他肯定没有忘记过我,他记着我写给他的玉如故,所以给儿子起字怀玉。那孩子真是像他,太像了……”英王妃说着就红了眼眶,连肩膀也微微颤抖,“我多希望那也是我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如果怀玉是我给他生的就好了。”

  流芳握着她的手,闻言也轻轻地落泪。

  火焰吞噬着佛经,纸张皱缩成灰,把字迹吃得一干二净。可是记忆不是字,若能刻在纸上随火逝去该有多好。

  英王妃手中已经空了,她瞧着这火苗逐渐黯下,恍惚听到更夫在远远的街上打响了三更的梆子。

  十五月孤圆,长夜漫漫,无人与她相守。

  秦惜珩原本想与赵瑾一起看这满月跨过子时,可不知是不是今日白天比马斗箭闹得太狠,才过亥时便犯起了困。她强行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靠在赵瑾的胳膊上睡着了。

  茶案两侧的灯在灯罩里上下摇曳着,那光跳跃在秦惜珩的脸颊上,衬得她如朝霞映雪,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赵瑾原本以为自己会愈发憎恶宁氏,可是当秦惜珩讲完英王妃与赵灵浚的旧事后,她却意外地觉得平静,诚如秦惜珩所说,辜负有情人的是无情的老天。她想恨的,可是她又恨不起来。

  临近子时,四周万籁俱静,赵瑾垂眸看着秦惜珩,就这么不知不觉看了许久,愣愣地好长时间没有眨眼。

  不是耽于美色,也不是百般地开脱秦惜珩与宁氏之间的关系,赵瑾忽然有种迷离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反感秦惜珩的靠近了,甚至觉得这独处的时光异常珍贵,希望长年累月地一直这么下去。

  之前令她无比挣扎的痛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再次质问自己时,她甚至能理直气壮地说出那难能可贵的“喜欢”二字。

  黑夜里血脉偾张,像是一头在迷雾里横冲直撞的野兽。她在逼着自己收敛自由与放纵二十年后,终于窥破了被困于此的枷锁。

  阿珩。阿珩。

  这个倔丫头好像不知不觉地在她心中扎下了很深的根。

  她看着这张睡着的脸,鬼使神差之下忽然压了下颌低头,在秦惜珩的额头上亲了下去。

  秦惜珩今夜未涂脂粉,冲入赵瑾鼻息的是她天生的女儿香,这一口芳菲胜蜜,甜得让人微醺。

  赵瑾以前不懂英雄难过美人关,今夜此时,全部都懂了。

  酩酊的畅快只有她自己知晓,可她不敢贪图太多,生怕再用点力,就把人弄醒了。

  浓厚的层云露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赵瑾迎着这一抹从未见过的明亮日光,将桎梏甩于身后。

  这一夜无风也无雨,快如织梭,就像她刻意隐藏情愫一样,月圆夜的浅浅一吻亦是再无第二人知晓。

第079章 倾心

  秦惜珩次日是在鸟鸣中转醒的。

  “怀玉。”她揉揉眼,下意识地喊了这么一声,凝香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公主醒了?”

  秦惜珩问:“什么时辰了?”

  凝香道:“快辰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