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 第41章

作者:方浅 标签: 都市情缘 年上 甜文 爽文 近代现代

  许成文不开心了,往岸上一跌,“别画我,我不想让城里人像看猴子似的看我。”

  少年大笑,把画板移给他看,“逗你玩的,画景色,这个位置最好,稻田后面是山。”

  许成文看过去,画上确实没有他,只有金黄的稻谷和绿油油的山,他在画下面看到两个小字,梁昆。

  “这是你的名字吗?”

  梁昆大方地说:“是的,我叫梁昆,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叫什么?”

  “许成文。”

  “许成文,好名字。”

  许成文抬头看日头,影子刚好在脚下,便问:“我要回去了,你还画吗?”

  “我也要回去了,回家再慢慢补色,一起走啊。”

  一路上梁昆对什么都很好奇,一朵野花,一株小草,一只小虫子都能是他停下脚步研究的对象,许成文只对他好奇。

  到了村口第二家小洋楼前,他指了指,说:“我住这里,我舅舅家,你家在哪?”

  “在村尾,小池塘边上。”

  “下午你还去田里吗?”

  许成文说不用。

  “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吗?这村里好像都没什么人,我想找个人带路都难。”

  “可以的。”

  回家听母亲说梁昆的妈妈早些年跟一个外乡人跑了,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前几年那个男人做包工头发家了,回来帮梁昆舅舅家盖了一栋小洋房,这两年才又走动了起来,梁昆是过来体验农村生活的。

  下午,许成文坐在屋前的树荫下摘着花生,梁昆背着画架过来了,远远地喊:“许成文,你家可真不好找啊,村里也没个人问,刚刚我差点被狗咬了!”

  许成文赶紧站起来回屋搬了把椅子给他,又问他:“喝水吗?”

  “不喝。”

  “吃西瓜吗?后院里种了西瓜。”

  梁昆说:“西瓜是要卖的吧?”

  “自己也可以吃的。”

  许成文去摘了个西瓜,用桶放进井里冰着,梁昆架着画架看着忙活着,好半天没落笔,就盯着他看。

  “许成文,你生得不像这里人。”

  许成文没懂意思,抬头,“嗯?”

  “你很白,很秀气,身上有股这里人没有的气质,总之是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在田间找人问路,一眼就觉得问你最靠谱。”

  “我干活少,几乎没怎么下地,以前身体不好,父母不上我干农活儿,他们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晒黑的。”

  梁昆对农村的生活很感兴趣,帮着许成文摘花生,缠着他问东问西,“为什么你们这村人这么少?”

  “年轻人去镇上的砖厂和炼钢厂干活了,老人去地里了,只剩小孩儿了。”

  “跟你一样的学生多吗?”

  许成文是村里唯数不多的几个念初中的人,“不多,村头有一个,腿脚不少,不爱出门,还有一个每天帮家里干活,基本碰不到,也只有我闲在家里了。”

  “你也没闲着啊,这不也是干活?”

  “不一样的。”

  傍晚,许成文要做饭了,梁昆把画架放在他家,自己先走了,他走后许成文在凳子上发现十块钱和一张小字条,字条上写着:西瓜很甜。

  许成文把钱收了起来,第二天见面时一言不发的递给梁昆,梁昆一怔,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农村种点西瓜不容易,我知道你们平时都舍不得吃,真的没别的意思。”

  许成文还是不说话,倔强的伸着手递着钱,梁昆没办法,把钱收了回去,当天晚上梁昆又来了,给他带了两本书,“你请我吃西瓜,我请你看书吧。”

  那是一本《故事会》和一本没有封面的武侠小说,许成文从没看过课外书,熬夜看完了故事会,第二天去还书的时候问梁昆:“外面很多这种书吗?”

  “很多啊,不过老师也是不允许学生看的,我偷偷拿的我爸一个朋友的。”

  过了几天,许成文大姐回来了,大姐也只比他大几岁,梁昆随口问:“什么学校这么晚放假?”

  许成文有点难过,说不是学校,是工厂,工厂放的农忙假。

  梁昆很严肃地说:“这么小应该是读书的年纪,让她出去打工问过她吗?她自己愿意吗?”

  许成文头更低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又是愧疚又是自责。

  晚上,许成文一家正在吃饭,梁昆又来了,当着许家父母的面说了一堆许家父母根本听不懂的话,“读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男女平等,女性也能顶半边天”之类的大道理,只有许成文和大姐听了进去,许家父母当面不好斥责,等梁昆走了告诫许成文:“少跟那人来往,脑子不正常,说的什么屁话,女孩子上这么多学干什么,总是要嫁人生孩子的,生了孩子在家带孩子,能写自己名字就行了。”

  那晚许成文失眠了,早上很早就跑去梁昆舅舅家找他,问他:“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样的思想吗?认为男女平等,男女都一样,公平,公正。”

  许成文下定决定要去外面看看,梁昆告诉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念书,考到外面去,不去外面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暑假结束,梁昆走了,走之前他帮许成文画了一幅画,画中的许成文笑得很腼腆,眼睛里含着山水和柔情。

  他们偶尔会通信,那时候寄一封信往来得半个月,一个学期几封信就过了。寒假梁昆又来了,这次他给许成文带了一摞书,金庸先生的,鲁迅的,可惜那些书被许成文的父亲发现,父亲不知道书里讲了些什么,拿着书去问村书记,书记说那些是邪书,写的都是情情爱爱不务正业,许成文父亲趁他不在家,把书全烧了。

  那是许成文第一次反抗父母,第一次离家出走离开家乡,第一次坐客车,第一次进大城市,他跟着村里去外面卖药材的大哥一路,去到梁昆的城市,不知道梁昆的家怎么找,一路问,问到梁昆学校,在学校门口等了大半天,等到穿着校服出来的梁昆。

  梁昆对他的离家出走很是诧异,更多的是佩服,他终于反抗了。

  梁昆带他住了招待所,陪着他睡在招待所的小床上,两人畅聊了一整晚,聊梦想,梦新时代的发展,一直聊到睡着。

  高二那年,梁昆给许成文写信,说他春心萌动了,喜欢学校里的一个学生,不过学校禁止早恋,他只能把那份好感压抑在心底,他找不到人倾诉,只好找许成文,许成文给他回信,说让他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等大学毕业再谈。

  梁昆又给他回信,信中说他文笔不好,想给喜欢的人写情书,让许成文帮他代写。

  许成文答应了,但没有马上写,许成文没恋爱过,没写过情书,他得磨一磨才行。

  一直到高三结束,许成文如愿考上大学,那封情书还是没能磨出来。

  许家大摆宴席,请了放电影的人来村里连放好几天电影,庆祝许成文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许父的骄傲全村人都看在眼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自此后许父在村里说话都大声了许多。

  大学离梁昆的城市不远,梁昆在另一所学校,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梁昆去接的他,两所学校的报到时间不一样,梁昆送给许成文的升学礼物是一块手表,许成文不知道该回什么礼物给他,他提醒许成文:“你还欠我一封情书,你答应过帮我写的。”

  “你还喜欢那个人?”

  梁昆说:“喜欢,一直喜欢。”

  许成文声音有点闷:“哦,那挺好的。”

  大一在混乱中渡过了,许成文在大学学到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见识面广了,眼界宽阔了,也越来越觉得对不起大姐二姐,听老师说有一种学校叫夜校,成年人都可以上,许成文去找梁昆,告诉他,他想帮两个姐姐上夜校,梁昆一百个支持,两人默默行动着。

  二姐在许成文大学后跟他联系上了,二姐听了许成文的建议只是笑了笑,说她不想念,她说已经没那个心思了,二姐在一家发廊上班,每天赚的钱用她的话说,比农村一亩田的收入还要多,她只想抓紧时间趁年轻多赚一点。

  大姐倒是想,可她出不来,家里已经在张罗着要把她嫁出去了。

  许成文问她:你愿意吗?

  大姐说不愿意,家里介绍的,不愿意又怎样,总是要嫁人的。

  那个周末,梁昆陪着许成文回家偷偷把大姐带了出来,梁昆给大姐找了一份在米店打杂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去夜校上课。

  许父气极跑到学校当着学生们的面打了许成文一耳光,他收了别人彩礼,彩礼被他用了,他让许成文把大姐交出来,许成文任他打,告诉他姐姐有自己的人生,该任她自己选择,父母不能替她安排人生。

  那天许成文被打的很惨,梁昆是一周后才知道的,心疼得不行,带着许成文去医院拿药,梁昆慌称许成文是他弟弟,把他带到宿舍替他擦药,那是许成文第一次在梁昆面前脱衣服,梁昆擦得很细仔,很轻,很温柔。

  许成文暑假没回家,在城里找了一份端盘子的兼职,也是在那个暑假,他把答应梁昆的情书磨了出来,没有署名,署名应该由梁昆自己写。

  给梁昆送去情书那天,他很低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低落。

  梁昆收到情书很开心,问许成文:“你也在大学一段时间了,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后来又东拉西扯了一堆,梁昆突然摸出一本小册子,说:“给你拿回去看,记得偷偷看。”

  “什么书,神秘兮兮的。”

  “你拿去看就知道了。”

  那本泛黄的小册子刚好能放在裤子口袋,回去后许成文躲在被窝里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里面讲的是魏晋时代两个男人相爱的故事,甚至描写了某些方面的细节,惹得许成文一个晚上没睡好,整晚做梦。

  过了一周,许成文去还书,他每次梁昆的学校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在车上,他想,梁昆什么意思,思想不健康?不是喜欢女孩吗?还让我帮写情书,又看这种书,他到底什么意思?

  到了他学校,梁昆先带他去食堂吃饭,同学们跟他打招呼:“你弟又来找你了?你们感情真好。”

  梁昆勾着许成文脖子,笑眯眯道:“对,感情好!”

  吃完饭两人在学校的林荫道散步,许成文把小册子往他屁股后面口袋一塞,“还你,以后你也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了,你都有喜欢的人了,别乱想,也别乱来。”

  “怎么就不能看了?这书怎么了?”

  上了一年大学,许成文在城里比之前更白了,也长了些个子,还留了个当时特火的三七分遮半边眉毛的发型,整个人看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他脸一红,“我都不好意思说,那书里……可是两个男的在、在……”

  “两个男的怎么了?两个男的亲嘴儿?”

  许成文赶紧上前捂梁昆的嘴,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你小声点,这能说吗?”

  梁昆扒下他的手,“有什么不能说,男人喜欢男人,每个朝代都有,只是我们新中国经历了太多,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被隐到了暗地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男人跟男人,和男人跟女人一样,不光是有友情,也可以是爱情,只是比较低调,什么事都关起门来说。”

  许成文像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又说不过梁昆,晚上没在他学校留宿就走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许成文都没再跟梁昆联系,还是梁昆先来找他,这次梁昆直说了:“我对女孩不感兴趣,我喜欢男的,你该懂了我为什么会看那些书吧?”

  许成文觉得他疯了,“你让我帮你写的情书是给男人的?”

  许成文气得手发抖,具体气什么他又讲不出来,气他骗他写情书?还是气他喜欢男人?好长一段时间许成文都不想面对梁昆。

  这种纠结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那天许成文在宿舍收到同学带话,说学校门口有人找他,他赶紧跑下去,梁昆拉着他就跑,跑到没人的地方一把抱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他闻到很浓的酒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问:“你喝酒了?”

  “嗯,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妈又生了一个弟弟,我弟弟今天满月。”

  他爸有钱了就在外面乱来,他妈为了绑住他爸的心,冒着高龄的风险生下了一个弟弟。

  许成文扶他靠着树站好,打开手心,里面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摊开,是他帮梁昆写的情书,加了落款和抬头,抬头写给许成文,落款梁昆。

  “你、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借着酒意,梁昆亲了下他,说:“就是这个意思。”

  许成文花了一周时间来消化梁昆喜欢他这个事实,又花了一周时间等他酒醒去找他确认,再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整自己心态,最后才下定决定给他回信,告诉梁昆,他也是那个意思。

  大学毕业后,许成文跟梁昆去了同一座城市,两人都找到不错的工作,他们租了一间房子,白天像所有上班族一样忙碌,晚上回家关起门过二人世界,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透露他们的关系,只管过他们的小日子。

  许成文每月的工资分四份,一份寄回家,一份给大姐,一份给二姐,自己留一份当小家庭的共有资金,日子过得也算平淡。

  平淡的日子随着一封家书的到来发生变故,家里来信,许成文母亲重病,让他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