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 第15章

作者:飞鹤 标签: 近代现代

  快些过去吧。

  严景林抬头看向太阳。

  丛林间草丛发出声响的时候,轻快的歌声从草丛后传过来,那声音是清爽的,不带有夏日的躁动,就这样闯进草丛。

  “严先生!”

  严景林回头看,草丛尽头的人抬起手中的袋子兴奋地冲他挥动,“我找到了很多很多,给您看看。”

  说话的人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跳起来的时候像只兔子。身体越过茂密生长的野草,白色袋子随着身躯晃动。

  风突然从这边吹过,缓解了夏日里灼热的阳光,刚刚还蔫哒哒的野草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尽情摇晃,希伯来在大风与晃动的野草中奔跑着赶来。林中的一切似乎突然从酣睡中惊醒,跟着他一同活跃起来。

  严景林的手放在栏杆上,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他手心的热度滚烫,那是经过暴晒后的棉,可前方更炽热,热烈得让人心生恐慌。

  青年带着草帽跑来,停在严景林身前,在让他膝盖前面蹲下来举起手中的袋子,兴冲冲地笑着说:“先生,您快看!我找到了很多,今天一定会让您饱餐一顿的。”

  遮不住的汗水从希伯来的脸颊旁流入脖颈,可举着袋子的人没注意,只一心看着严景林。

  他的眼睛明亮,比夏日的太阳和花田里的向日葵还要热烈。

  严景林摸摸口袋,才想起来手帕已经给了希伯来,于是抬起手,用袖子擦擦希伯来的脸颊。

  身前的青年愣了下,突然红了耳朵,抬起胳膊胡乱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对着前方人笑。

  在干净得让人安慰的眼神里,严景林垂下眼睛望向草丛,野草摇摆,最终在止住的风中站稳,没一会儿再次垂下了头颅。

  夏日总是这样。痛苦地燃烧着一切,只偶尔存在些微风。

  希伯来的声音混在夏日的蝉鸣中,他说:“严先生,能和您出来真是太开心了!”

第29章 愿我们都拥有记住一个人的勇气,先生

  紫红色晚霞从阿尔卑斯山上端不远处漫开,将天空逐渐向外浸染成绮丽的模样,傍晚时候温度渐渐降下来,白日的炎热消失,希伯来和严景林下了山。

  希伯来背了一袋子的野菜,跑了一天累了的萨维奥终于不再乱跑,跟在希伯来后面慢慢下山。

  这时候山上是寂静的,一如他们来时那样,林间的鸟雀仍旧未停歇,伴着下山的人唱了一路。

  回来的路上,希伯来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和严景林诉说山上的趣事。严景林坐在轮椅上很少说话,但时不时地会给希伯来回复。

  这一天对希伯来来说是愉快的一天,严先生终于从家中出来,寻找松露之旅也有收获。萨维奥出来一趟看起来更精神了,他还摘到了野菜。

  傍晚时候希伯来在厨房里忙碌,外面各家的炊烟悠悠扬扬地升起,小镇的一天就这样结束。

  屋内的灯明亮,将墙上的照片与念珠照得清晰。这是希伯来第一次邀请严景林到自己家中,他充满了期待。

  美食是希伯来擅长的,每一个法国人都擅长制作美食,希伯来妈妈还在的时候他经常和妈妈一起准备餐食,因而厨房里的一切物件他都知道在哪里。

  那位温柔的女人拥有一双巧手,无论多么涩的野菜到了她的手中也会变个模样。希伯来继承了妈妈的手艺。

  严景林没有打开电视,他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他在客厅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书上的文字用法文书写,严景林看得并不快,厨房里传出细碎的声响,仿佛为了不打扰他,声音压得很低。

  希伯来家中的客厅不同于严景林那样摆满了华美精致的装饰品,里面充满了生活气息。

  里面大多数的家具是木制的,看起来有些年岁,但仍旧是干净的。吉普赛商人手中常见的地毯铺在地面,桌上摆放一些木制的雕像,书和花在房间几乎是到处可见。

  墙上的照片泛黄,不知过了多少年,上面的女人生得一张好面容,面部轮廓深邃,眼眸给人一种坚定而温柔的感觉。这是一张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脸,和希伯来有着相当多相似的地方。

  再看时屋子里似乎没有太多人生活的痕迹,很多东西都是单人的。

  严景林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有再看下去,他不想如此失礼地窥探他人的生活。

  厨房与外面隔着一道玻璃门,里面烟雾寥寥,希伯来穿着蓝色碎花的围裙,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瓷碗镶着金边,侧面勾勒出花纹。希伯来端着碗走出厨房。

  “严先生!”他笑着呼喊严景林的名字。

  手中的书早早就看不下去了,这时候严景林干脆地放下,手放在轮椅旁,准备前往餐桌旁。但希伯来自然不会让严景林自己过去,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轮椅后面的位置,推着严景林到达木桌子旁。

  勺子和叉子已经摆好,只等客人使用。

  希伯来说:“严先生先吃,我还得在准备些别的,这个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请您一定尝尝。”

  “谢谢。”严景林低声说。

  希伯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手艺可能没我妈妈那么好,妈妈她绝对拥有全天下最好的手艺,但我还是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大部分的手艺,希望严先生您能够喜欢。”

  “很好吃。”碗中的沙拉清甜,没有半分涩意,蔬菜的味道散着幽香,让人食欲大开。严景林抬头看看站在他旁边等待他回复的希伯来,嘴角展露出赞赏的弧度,“是会让人惊喜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过高评价令希伯来睁大眼睛,样子看起来有些呆。

  没一会儿,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身体前倾手撑在桌子上靠近严景林,“感谢您严先生!”

  “感谢您的喜欢。”希伯来心情大好,他直起身,没有再和严景林说下来,迫不及待地走向厨房,“这边还有很多东西,请再等等我吧,严先生。”

  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迎来客人,希伯来对于严景林的到来是极度兴奋的,他真希望能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做成菜,将严先生留下来。

  这样,下次严先生就会再次来他家做客了。

  他的家在街道最角落的地方,如此偏僻,来来往往的人总是很少。邻居都有家庭,有孩子和工作,是不会有多少人来他家的,希伯来总是一个人。

  有时他也会想,这条街道如果还有一位总是一个人的住户就好了,他可以天天去找他,这样两个人都会有客人了,谁也不打扰谁。

  希伯来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之后,端着盘子出来。

  出来的时候,严景林独自坐在客厅,他静静望着墙上的照片,目光沉静,希伯来却在里面读出无尽的迷惘。

  “那是我妈妈。”希伯来走过去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他坐在严景林身边的椅子上,陪着他一同看向照片。“她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去世,但我非常爱她。现在也是。”

  希伯来柔和地笑笑:“她很漂亮吧。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了。”

  “是的。”严景林回过头,他安静地望向希伯来,一双眼神是深沉的黑色,被浓浓迷雾包围,犹如身在走不出的夜晚。他说,“她真好。”

  希伯来愣了下,他抬起手轻拍严景林的背部,温和说:“是的,所有留下来的,离别的人都非常好。他们深爱着我,我也深爱着他们,上主会将我们之间的想念联系,离别的人也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希伯来走到墙上,从一块布上取下一个胸针,是向日葵形状的,热烈开放着。

  “严先生。”希伯来走到严景林身前,将手里的胸针别在严景林的衣服前,“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胸针,她走之后我将胸针收起来藏好了,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每次戴上它我都会生出一种力量来。”

  希伯来蹲下来,仰起头微笑看向严景林,“现在我把它送给您了。请您戴上它吧,我不知道您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未来有一天您会愿意告诉我,但此刻我要说,总会有一些东西给我们带来力量的,毕竟爱可以超越一些伤痛。”

  “愿我们始终拥有记住一个人的勇气。”

第30章 未开的窗

  向日葵胸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辉,在这片灿烂的金色中,严景林不再开口,安静地享用桌上的晚餐。

  桌子上的食物不少,希伯来用心准备的餐食并不差于外面的餐馆,甚至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严景林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以不辜负希伯来的用心。

  只是一顿饭过去,当他停下来时,仍旧免不了听见希伯来问:“严先生只吃这一些吗?是这些东西不太合您的口味吗?”

  对于一个法国人来说,没有比他做的食物不受人喜欢更打击人的事情了。

  希伯来萎靡下来,尽管他尽量掩饰住自己的失落,但灰蒙蒙失去光亮的眼睛仍旧出卖了他,他的眼神看向别处,不敢对上严景林。希伯来害怕让严先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希伯来总是这样体贴人,他习惯了优先考虑别人的情绪。

  见着他的样子,严景林抬起手抓住希伯来的手臂说:“并不是,东西很好吃,只是我吃东西一向不多,况且夏季也很难进食。天气太燥热了,哪怕食物很好吃,也总是吃不下太多。”

  正逢夏季,七八月份家家户户正是热爱旅游享受各地美食的时候,鲁伯隆小镇没有夏季厌食的说法,他们甚至愿意开半天或者一整天的车,只为了去邻镇吃顿好吃的。

  这个时候卖的最火的杂志莫过于小镇美食报刊,里面会对各地的美食作出详细的描写与评价,并且附上餐馆的地址,标注餐厅的服务与上餐需要的时间,书写的人对餐馆甚至进行了评分。可以说这本报刊成为了当地人与游客的重要参考标准。

  如果哪一家餐馆在上面排在了前列,那么七八月份的时候当地人通常就不会去了,他们会在九十月份等到游客离去,时间空闲下来,餐馆也不再那么拥挤的时候前去。

  当然也仍然不会有不少人家等不及了在拥挤的时候赶过去,只为了品尝下在美食报刊里饱受好评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样的环境下,希伯来完全无法理解夏季的厌食。

  “真的不是因为不好吃吗?”希伯来问,“如果您不喜欢,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明白各个地方的口味并不相同,如果您要安慰我然而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些,下次我仍然会准备错的东西给您,这样一想,就太让先生您为难了。”

  “我很喜欢。”严景林只能再一次重复,他思考了下,说,“除了平时吃得少,今天也有些累了,我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了。”

  “那就好。”希伯来松了口气,见严景林似乎是真的喜欢他做的食物,他终于放下心来。“那我送严先生回去休息吧。”

  时间是晚上快9点,这个时候说早也不早,说晚也不晚,但确实最容易困倦的时候。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月光隐隐约约投下,道路两旁路灯孤零零地站立。小镇的夜晚,偶尔传来几声听不分明的狗叫声,几个顽皮的孩子没睡,深夜学狼嚎。道路两旁的花垂下来,仿佛学校里上课偷偷睡着的学生。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的轮椅走在外面,今天的他如此兴奋,希伯来迫不及待想和严景林分享自己的心情,让严先生感受到与他相同的喜悦。

  可严景林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月亮,看着弯月挂在天空,他分不清那是哪个方位。每一处都有月亮,每一处也不曾有月亮。总之东边是没有的。

  “晚安,严先生。”

  这是严景林今日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关上门,屋子里并无人烟,但严景林知道厨房里一定留有他的餐食。只是他确实没有欺骗希伯来,他吃得足够饱,也实在吃不下去了。

  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他吃得都不太多。

  夜色蔓延,喧嚣之后,外面的街道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玩闹的孩子回了家,狗也去睡了,虫子还在固执地叫,好在并不打扰人休息。

  月亮悄悄在天空中变换位置,薄暮浓浓,夜色终于从屋外蔓延到屋内,客厅的灯熄灭,屋内的灯也暗下去。夜晚笼罩了鲁伯隆。

  -

  清晨的第一声鸡啼唤醒了新的一天,这时候天边昏暗,如果打开窗户向外看一眼都只会让人觉得困倦。

  只有鸡会起这么早,需要外出却因为住的偏僻而不得不早早起床赶车的人也如此唾骂着:“只有鸡会起这么早!”

  萨维奥本来还在睡,外面接连响起的鸡啼吵醒了它。它一跃而起,跑进希伯来的房间扒拉着他的毯子把希伯来唤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勤劳的人应该立刻起床。

  可希伯来还并不太想起床,他迷迷糊糊地连眼睛也没睁开,伸出胳膊搂住萨维奥,低声说:“萨维奥,不要闹,让我再睡会儿。”

  然而萨维奥仍旧不放弃。跟随着少觉的贝尔玛奶奶多年的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该起床了!懒虫!

  希伯来满脸挣扎,痛苦地说:“这太早了,萨维奥。”

  哪里有人快十二点才睡,却要天刚亮的时候醒?法国的打工人都不这么做。只有养狗的人,不,或许还有养鸡的。希伯来痛苦地想。

  在萨维奥不知疲倦地催促下,希伯来最终还是起床了。他准备了早餐,用的是昨天的食材,这让他分外开心。

  他很想去隔壁看看,如果严先生没有用早餐,他还可以邀请他用早餐。只是这个时候太早了,他不能去打扰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