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测试 第5章

作者:领养的那只黑猫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们把我放到了一张圆桌上,让我躺成大字形,四个人分别按住我的手脚。其余的人们在桌边围成一圈,微笑着低头看我,只是微笑。

  我忽然笑不出来了,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开始止不住地流。我望着围在我身边的人们,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告诉我,有人在这里吗?有人吗,哪怕只有一个……”

  回应我的却只有一双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冰凉的指尖在太阳穴上一下下打转。

  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喝醉了,西尔。”

  另一个声音说:“放松一点,亲爱的,放松。”

  第三个声音说,“别担心,我们会让你快乐。”

  所有人一齐说:“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话音落地,我身上的衣物被尽数褪去,如一场剧目结束,幕布垂落在舞台之上。

  而我只感到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第8章 2084年1月20日

  那晚后来发生的事,如今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再次醒来是第二天上午,我躺在自家床上,伊森坐在床边看着我,就像之前我从医院里醒来那次一样。

  宿醉让我的头痛得很厉害,伊森给我端来解酒的饮品,一边埋怨我晚上不回家,跑到那种地方把自己喝了个烂醉。

  “最后还是别人把你送回来的,他们都那么好心,你为什么要去故意挑事?”伊森撅着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西尔?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你对我感到不满?”

  “我没有对你不满,伊森,”我这样说道,没有去接那杯解酒的饮料,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抱歉给你添麻烦,亲爱的,但现在我得赶紧去上班了。我已经迟到了。”

  事实如此,我没有对他不满。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立刻马上。

  伊森挡在卧室门口,说:“不行,西尔,你不能去上班。你的状态太糟了,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说:“我很好,而且我还有工作要做。”

  这话刚说完,我就收到爱德华发来的短信:“最近没什么事,西尔,这两天你可以不用来上班。”

  简直难以置信。

  我伸手推开伊森,大步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我去上班了,今天会晚些回来,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伊森在我身后说;“可你平时从不开车去上班。”

  “今天我突然想开车去上班了。”

  “为什么?”他问。

  我没有理会,拉开门把手。伊森从背后抓住我的胳膊,说;“你不是要去上班,你要去哪儿?”

  我执拗地往外走,一边用力想要甩开他。但他抓得很紧,而且力气出奇的大。

  他说:“西尔,你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我大叫,“放开我!”

  他把我按在楼梯间的墙上,双手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地问:“你要去哪儿?你为什么这么做?西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快乐?”

  是的,我是不快乐。他——他们——这样对我,我又怎么能够快乐?可我却无法跟他解释,只能边挣扎边说:“伊森,你放手。”

  但他没有放手,依旧那么捧着我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也不动。片刻后,他作出结论,说:“我明白了,西尔,你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不正常,亲爱的,你该去看心理医生。”

  说完,他俯下身想要吻我。我一把推开他,他往后倒去,试图稳住重心却扑了个空,结果从楼梯顶上掉了下去,摔倒在下面的平台上,奇怪地抽搐两下后,便不动弹了。

  我吓得捂住嘴,从楼梯上跑下去,下意识地想要抱住他,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因为就在那时,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的左眼斜到很左边,右眼直直地往上翻。褐色的眼珠就像电压不稳的灯泡一样,闪烁两下后,逐渐褪成一种灰蒙蒙的颜色。

  他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外翻折着,两条小腿也是。膝盖撞到了旁边暖气片的角上,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慢慢流出来,浸湿了巴掌大小的裤子布料后,便不再流血了。取而代之的是呲呲的电流声从那个口子里传来,金属材质和细小的电路隐约可见。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到车子里去的,只知道当我的手扶上方向盘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车开到大街上,尽管车窗贴了防窥膜,我依然感到街上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朝我微笑。

  这些人,他们不肯放过我。

  开到地铁站附近时,那个奇怪的流浪汉突然冲到了我车子前面,我赶紧踩下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跑过来,双手撑在我的车前盖上,咧开嘴笑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吓得疯狂鸣喇叭,可是他一动不动,依旧挡在车子前面,笑着盯着我。

  我挂上倒车挡,使劲踩油门,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去。可道路另一头,有一群人一字排开站在马路上,面带微笑地、在那儿等着我开过去。我只好往右打方向盘,却见这条路上,也有一群人堵在路上,不让我过去。

  这些人,他们一步步缩小包围圈,微笑地看着我,把我当小鹿一样赶来赶去。

  那一刻,我想我大概是在发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让我有些恍惚。脑海里一个声音告诉我,西里尔,你不过就是一头小鹿——看,你哪儿也跑不出去。不论你是离开这里,还是留下,这个世界都不会改变。它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而这都是你的错。

  可是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与不甘——却促使我将油门踩到底,直直地朝其中一群人开过去。那些人躲都不带躲的,于是我将两个男人撞倒在地,车轮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血像蕃茄酱一样从那两个人身体里挤出来,溅到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我像一具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浮尸,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眼睛里的液体模糊了前方灰白的路面,我胡乱地抹了抹,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一切都已分不太清。到最后,我能听到的只有汽车引擎的嗡鸣声,还有我机械似的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我大概已经疯掉了,甚至产生了幻觉,好像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伊森弹钢琴的声音,弹错了一个音,然后开始小孩似的乱发脾气。

  我听到爱德华激动地对我说,西里尔,你是天才,我们会改变世界。

  我听到亚当说,西尔,你有什么烦恼?我会听你说的,我在听。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这一切,对不起。

  我把车子飙到一个临近极限的速度,没头苍蝇似的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没人再挡在我面前了,谁要是敢,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警笛声从我身后传来,后视镜里,红蓝相间的灯光闪成一片。头顶上开来两架直升机,警察们用大喇叭朝我喊话,叫我立刻把车子停下来。

  我无动于衷,拐过一个弯时差点撞到旁边的建筑上去。这时收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西尔,快停下来。”

  我想我知道是谁在跟我说话,可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用?

  我对那个声音说,要么让我离开,把我所熟知的一切都还回来,要么就让我死在这儿,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十分轻柔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西尔,也不会让你死。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疗,还有休息。”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有道光一闪而过,击中了我的车子。

  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重新缓过神时,车已经停了下来。警察们围在车窗外,手里拿着麻醉枪和电棍,为首的那个警察我认识,他来我家调查过之前那场小意外。他五官俊朗、皮肤黝黑,长得像个西班牙人,表情总是很严肃。

  他敲我的车窗,让我从车里出来。

  我没有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我的结局,所有的希望已就此破灭。

  他们强行弄开了车门,把我从车里拽出去,那个警察过来给我戴上手铐,我没有挣扎,没有必要。我知道如果这样做了,旁边的警察会直接给我来一剂麻醉针。

  他把我押进警车里,坐在我旁边盯着我,一秒也不离开视线。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回到我曾经熟悉的事物中去。可如今这种熟悉只能让我加倍痛苦。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一部劣质滑稽片,让人感到悲哀又可笑。西班牙裔警察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不断地问我问题,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把车开得那么快。

  他提都没提那两个被我撞死的倒霉鬼。我真不明白这些问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还问我:“10月1号晚上发生的事,你想起来了吗?我们得弄清楚你为什么会从那个地方掉下来,我得知道原因。”

  我只是木然地盯着桌面,保持沉默。

  最后我被送回了家。伊森过来开门,一边嘴角往上挑,冲我露出微笑,就像他平时会做的那样。

  我们像往常一样,吃午饭,刷碗,我坐在沙发上听他弹钢琴,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我的最爱。

  一曲完毕,他过来吻我,慢慢把我推倒在沙发上,和我做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唯一改变了的,是我再也没法产生任何感觉,无论他用什么花样来挑逗我。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从背后搂着我的腰,说:“亲爱的,你这样的反应不正常。你病了,该去看医生。”

  我盯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它们在阳光下自由地起舞,闪闪发亮,看上去很美。

  我想,也许伊森说的没错,我的确是病了,病得很厉害。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又陌生,仿佛早已不属于我自己。

  “好,我会去看医生,”我听到自己说,“我会去的,明天就去。”

第9章 第一次谈话

  在我小时候,周围的大人总说我长得像个女孩子。我想他们这样说是一种夸奖,因为母亲每次听到都会捂着嘴笑,显得极为受用。

  有时候客人来,她还会让我穿上裙子去招待。客人们会摸摸我的头,夸赞我亚麻色的头发和灰蓝的眼睛。我极力冲他们露出腼腆的微笑,他们喜欢我的话,母亲的生意就会很好做。

  其中有一个男人,身材瘦高,面容阴郁,留着两撇忧伤的灰色胡子。在母亲的床上,他从来不说话也不笑,但他格外照顾我,就是他送给我第一台电脑,我上大学他还帮我出了一部分学费,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比起大人们的赞美,我的长相让我在同龄人中并不那么受欢迎。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有男生往我的课桌里丢毛毛虫,或者往杯子里吐口水。有时他们会在女厕所外面等着,我一经过就猛地把我推进去。里面的女生发出尖叫,外面的男生哈哈大笑。

  母亲总是告诉我,这些行为无聊至极,我不去理会就好了。于是我学着不去理会。

  但后来有一次,我还是和他们打了起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男生被我打出了鼻血,躺在地上边打滚边哭嚎,另一个下巴尖尖的男生眼睛肿成了青紫色。我浑身都是伤,两个老师过来把我拽开时,我依然疯了似的冲他们拳打脚踢,嘴上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回家后,母亲半跪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问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我闭着嘴不说话,她就扇我耳光,问一遍扇一次,直到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那些男生骂我是婊子养的。

  那一刻母亲愣住了,愣了许久,然后又扇了我一耳光,比之前几次都要狠。但紧接着她也哭了起来,把我抱在怀里说,对不起,西里尔,我的宝贝,对不起。

  但我心里清楚,母亲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在努力用她的方式照顾我,非常努力。如果有谁该说对不起,那会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我还未降生于这个世界上,便早早地将我们母子抛弃。

  “你要考上大学,然后出人头地,”母亲抚摸着我的头,一遍遍对我说:“你要出人头地,西里尔,我知道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那一刻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现在想来,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好了西尔,再说一次,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

  心理医生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看着我,嘴角含着微笑。他的年纪在三十出头,深灰色的条纹衬衣穿在身上,显得很得体。他的眼睛是灰色的。

  我对他说:“因为我想不起来之前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点点头,用鼓励的语气说:“忘记了你从高处摔下来的原因。”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忘记了。”

  他再次冲我微笑,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没关系,西尔,我会帮你想起来的。你只需要再放松一点,和我聊聊你都记得些什么。”

  他把我躺椅的靠背又调低了些,太低了,我几乎是仰躺在那上面。医生则从上往下俯视我,声音轻柔地说:“再多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西尔。”

  我闭了闭眼睛,问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上一篇:打完架再打个啵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