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测试 第4章

作者:领养的那只黑猫 标签: 近代现代

  “为什么?”

  “因为我的名字是西里尔,西里尔·莱特。”

  “是的,西尔,我知道。”

  我抓了把头发,感觉有些烦躁。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亚当。我是说你现在就该离开我的电脑,现在。”

  “我们来聊聊天气,怎么样?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

  我瞪着电脑屏幕,瞪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做出了决定,将电脑全部的数据分区格式化,再重装系统。

  但是等电脑重新启动后,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对系统进行设置,亚当的声音又从笔记本里传来:“我想和你聊聊天,西尔。今天的天气很好。”

  我想这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那一刻我突然发起了脾气,不仅一反常态骂出了脏话,还用相当恶劣的态度对一个人工智能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西尔,我也不想聊天。今天的天气是很好——可是见鬼,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你赶紧从我电脑里滚出去。

  我没再进行系统设置,直接把电脑关了机,背面的电池也一并拆下来。嗒的一声,屏幕终于黑了下去。

  可是两秒以后,就像见了鬼似的,电脑自己又重新启动了。

  屏幕跳转到系统设置的界面,亚当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想和你聊天,西尔,就像以前一样。你不喜欢我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它一连问了三遍“为什么”。我气得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公司刚给我买的、顶配的笔记本电脑——走到落地窗前,把它从七楼丢了出去。

  那台电脑落在情报中心与后面树林间的空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站在窗前盯着它,大口地喘着气,阳光刺入双眼,令我感到些微的眩晕。

  而等我平复情绪回过头时,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我的同事们全都面无表情地挤在门口,直直地朝我望过来。

  寒意如针般刺入背脊,那一刻我差点要像丢那台电脑一样,把自己也丢到外面去。可是下一秒,他们的表情又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一齐咧开嘴笑,那个之前总和我作对的金发小伙从后面钻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他们说,这是为了庆祝我回到他们中间。

  我不想吃蛋糕,一点也不想。我也不想他们一股脑儿挤进我的办公室里来,我早上进来时明明锁好了门。但事实是,没人关心我想不想,我说我不吃,那个金发小伙就压到我身上来,把盛着蛋糕的勺子硬塞进我嘴里。他这么做的时候,另一名女同事从背后抱住我,哈哈笑着亲吻我的脸;两个年纪稍大的同事在旁边放礼花筒,五颜六色的碎纸彩带弄得我办公室里到处都是。

  我并没有乳糖不耐受,但这回的蛋糕吃得我直犯恶心。等这群人终于离开我的办公室后,我立刻跑到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到后面吐不出东西来,就开始呕胆汁,从舌尖到喉咙都是一股苦味儿,站起身时差点虚弱得一头栽倒在地。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发短信给爱德华请了假,中午便离开单位回家去了。

  伊森正在厨房里哼着歌做午饭,进门就是一股香味。但我没去找他,直接走到卧室里,穿着衣服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没一会儿伊森走了过来,从高处微笑地看着我,说亲爱的,工作辛苦了,一会儿过来吃饭,我做了你最爱的法式海鲜汤。

  我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悲凉的眼神看着他。他的笑容就和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可我甚至没跟他说我今天中午要提前下班,回家吃饭。

  我突然说:“伊森,很抱歉这周末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看电影了。我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在S市。他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周五晚上去,周一早上回来。”

  他的笑容依旧明媚,看了我一会儿后,他甚至咧开嘴哈哈笑出声来:“亲爱的,这个玩笑可真好笑,你很有幽默感。”

  “我没有在开玩笑。”

  “但是你没有哪个老朋友是住在S市的,不是吗?”

  我皱了皱眉,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当然有,伊森,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和我一个班的,你不认识他。”

  他又看着我笑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笑容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俯下身,直直地盯着我,说:“不,西尔,你没有哪位大学同学住在S市,还生了严重的病。你在说谎。”

  我往后挪了挪,他的态度让我感到害怕,尽管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暴露这一点:“别无理取闹,伊森,你又不认识我所有的朋友,我没必要什么事都向你解释。”

  “你在说谎,为什么?”

  “我没有说谎。我要去S市看望朋友,我没在和你商量。这个周末就去,就我一个人,自己去。”

  我斩钉截铁地说,同时抬头直视伊森的眼睛。可我没想到的是,伊森突然举起双手抱住了我的脸,手指在两侧太阳穴上来回摩挲,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说谎,为什么?”他自言自语似的说,像个犯了疯病的偏执狂,“你没有老朋友生了病,没有人住在S市。你在说谎,为什么?你想要离开这里,为什么?”

  “放开我!”我叫道,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是他紧紧地钳制着我,把我推倒在身后的床铺上,压着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一遍遍地说,伊森,放开我,放开我,别这样,我现在不想做。

  可是他不听我的,只是一味地压着我,抚摸我的额头、额角和太阳穴。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恐惧。然后我感到他低头吻了吻我,说:“西尔,你在害怕,为什么?”

  他一粒粒解我的衬衫扣子,亲吻我裸露的胸膛,我战栗起来,他便温柔地拥抱我,说别怕,亲爱的,你周末哪儿也不会去。你不会去S市看望不存在的老朋友,你会呆在我身边,这是早已安排好的。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他说,分开我的双腿进入我,一边微笑着说:“那部电影很好,我相信你会喜欢。”

  “不,”我闭上眼睛,说,“不,不,不……”

  我每说一个不字,他就往我的身体里更深地顶弄,直到我被情欲的浪潮淹没,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想,他对我的态度是如此的残忍。这个世界,每一个人对我的态度,都是如此的残忍。

  可我却没法指责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只能在高潮的余韵中抱住伊森的肩膀,说,抱歉亲爱的,我尝试过,但恐怕这种尝试到底还是要失败了。

  他问我:“你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第7章 2084年1月19日

  我想我有必要把这个日子记下来。直到这天为止,我仍对这一切抱有最后的希望。

  这是2048年10月20日,天气晴朗,阳光充沛,就和昨天、前天,还有之前许多个日子一样。我照旧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腰有点酸,后面也不大舒服,但尚能忍受。

  伊森已将美味的早餐摆上了餐桌。我们喝咖啡,闲聊,听他给我弹一首欢快的钢琴曲,然后互相道别,一如往常。

  没人再提起昨天发生的那场不愉快。

  八点钟我准时出门,搭地铁去上班。路上的每个人依旧朝我微笑,其中有好几个,我确信昨天在相同的位置看到过他们。

  我快步穿过街道,走向地铁站,经过那个流浪汉时我刻意绕着走,但却不妨碍他突然追过来,从我身后抓住我的手,抓了好久才放开。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依然冲我露出微笑。

  我仍对这一切抱有希望。

  金发碧眼的美女助理在情报中心门口微笑着拦住了我,说原来七楼的办公室要装修,我的临时办公室被安排在一层,爱德华办公室的对面。

  爱德华还在出差,只是发短信祝贺我,说新的办公室比原来那间要宽敞许多,还有真皮沙发和独立的卫生间。除了上级领导偶尔过来视察,没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我没有回复,转头看着窗外。从那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院子尽头一堵高高的石灰墙,顶上缠着铁丝网,墙外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站岗。

  我望着那堵墙发呆,听到亚当的声音响了起来:“早上好,西尔,今天什么时候做测试?”

  电脑被我摔坏了,于是这回,它直接黑进了我的手机。

  我望着那堵墙,一动不动地说:“明天再测。”

  “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

  “嗯,但是今天我改主意了,明天再做测试。”

  “那么今天就没有数据可以对比了,”亚当说,“昨天晚上我又更新了三个补丁包,还有之前升级的六个小版本,都没有测试结论。”

  我把视线移回来,转而盯着面前的桌子,沉默一会儿后,我把手机掏出来,说:“好吧,亚当,那就让我们来做测试。”

  “就在这里么?”

  “是的,”我说,打开录音软件,“第1769次图灵测试,现在开始。”

  亚当没再发出声音,如果它不只是一道程序,你会认为对方这会儿正感到紧张。

  我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亚当,”它说,用很轻松的语气接着道:“西尔,拜托,你明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还要问?”

  它回答得非常好,我无动于衷地抛出第二个问题:“告诉我,亚当,今天的日期是什么,年月日。”

  “呃,让我看看……今天是20号,你问年月?当然是2048年10月,你日子过糊涂了吧,我亲爱的西尔。”

  我的第三个问题相比之下显得猝不及防:“你会感到孤独吗,亚当?”

  有两秒钟它没有给出答案。这是我以前教它作弊的小窍门,当它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正确的做法是停两秒钟,然后重复对方的问题:“你问我,是否会感到孤独?”

  这实在是一种狡猾的回避方式,漏洞在于不能用太多次。我说:“是的,孤独、悲伤、绝望,这些情绪,你会有吗?”

  它笑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西尔……我是说,你干吗突然问这个?”

  嗯,也是我教给它的。

  但在我这里没有用。

  “想象一下,如果哪天你通过了测试,你将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台真正拥有智能的AI——我要你想象一下那种场景,亚当,你是唯一的人工智能,而在你身边,那些与你聊天的、玩耍的、生活的,全部都是血肉组成的、真正的人类。这会让你感到孤独吗?还是悲伤、恐惧、绝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西尔。”

  “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情景测试问题。”

  “我不明白,”它重复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手机突然烫的厉害,我不得不停下录音,终止了测试。

  半晌后,手机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亚当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没有通过测试,是吗?”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将手机收回兜里。

  它又说:“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西尔。”

  可是它甚至不明白快乐究竟是什么,一如它无法理解人类的孤独与悲伤。

  所以它永远没办法真正地通过测试。而作为它的开发者及测试人员,作为它的朋友、它的爱人、它的父亲,我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它的错。

  只是我至今仍然想要欺骗自己。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跑去了附近的酒吧,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白兰地。

  喝到半醉时,年轻的酒保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朝我搭话。我端着杯子斜睨他,他长得很帅,五官神似洛克·基斯——一位英国的特工片男演员,学生时代我会把他的电影海报贴在宿舍衣柜的最里面。

  这位洛克·基斯此时正凑近我,用磁性低沉的嗓音,讲一个不算好笑的笑话,我却笑得很大声,像个正在耍酒疯的醉鬼。

  我对他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手机也被我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这杯酒我买不起,刚才的那杯也是。他宽容地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把手放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想那会儿我是真的醉了,零星的几个记忆片段如今已变得不大真实。我记得我似乎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忽然狠狠一拳打在那张神似洛克·基斯的俊脸上,一下子把他打得歪倒在地。

  他的鼻子被我打出了血,哗哗地流个不停。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指望着他能暴怒地跳起来给我一拳。但是他没有,只是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依然挂着那抹微笑。

  于是我揪住他的衣领,又给他另一边脸来了一拳,我的右手立刻火辣辣地疼,他的脸却只是被我打得偏到一边。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将我拦腰抱住——一个面色苍白的高个男人——我毫不犹豫地抓起旁边的酒瓶就往他头上砸,却被旁边一个小个子女人一把抓住了右臂。

  很快我左边的胳膊也被人牢牢按住了,酒吧里的人们全都微笑着围了过来。我像被捕获的猎物般狠命朝他们踢蹬着双腿,骂骂咧咧地发酒疯,一边大笑一边嚷嚷着:“来啊,打我啊!你们站在那儿看着,这算什么事?有本事过来杀了我啊!”

  没有人理会我,没有人说话,只有人群组成的包围圈在我身边无声地移动,逐渐地缩小。而就在我抬腿踹向一个试图摸我的脸的男人时,“洛克·基斯”准确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几个人一下子把我从地上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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