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 第71章

作者:矫枉过正 标签: 破镜重圆 HE 强强 近代现代

  过了很久宋瑜才咬着牙冷淡道,“你是不是有病?”

  沉寂的夜色忽然因为这句话变得暧昧,唐珵没有沉溺在其中多久,抬手看了一眼手机觉得隔壁的人差不多也睡熟了,他沉声道,“我在这边很安全你放心,早点睡宋瑜。”

  没等他说话唐珵就先挂掉了电话,随手穿了件外套准备出去的时候想让陈浩醒来帮他放放风,结果刚走到门口陈浩就拉开门出来了,唐珵被吓了一跳然后悄声道,“今晚先别睡了,你听到他们醒来给我发个消息。”

  陈浩听着门外不像是有人进来的样子,皱着眉看他,“念念来了?”

  “还没有。”

  “那你这会儿出去干什么?”

  唐珵耐心地低声解释道,“等她进了院子就晚了,念念大晚上看见院子里有生人肯定会吓一跳跑了,吵醒村长他们事小以后再也不来就麻烦了,我得在外面就拦住她。”

  陈浩回身想找什么,问道,“录音笔带了吗?”

  “带了。”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念念,但唐珵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有陈浩守着他放下心来,穿好衣服以后悄声走到了院子里,小时候挺怕黑的,这两年跑新闻也算锻炼了出来,因为他至今没有见过吃人的恶鬼,反倒见多了人吃人。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大门的铁栓没有卡上,是里面的人特意留的门,所以他猜得没错念念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

  他回头听着身后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才悄悄打开门出了院子。

  村里的夜晚静谧得吓人,晚风吹得人浑身发瑟,唐珵裹紧衣服握着录音笔的手在微微发抖,一半因为风吹得实在冷一半却是因为害怕,见不到念念是小事,万一被人发现了他和陈浩能不能出了这个村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几年前他可能更无惧些,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做新闻的丢了命的也不是稀奇事,但他这些年怕死得很,已经没有了年少时候无惧无畏的劲头,更何况他知道了宋瑜心里有他,那就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个后路。

  唐珵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风吹得整个小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唐珵感觉不到疼只是额头上沁着冷汗,难受得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隔壁传来门锁声,唐珵站在暗处,看见穿着单薄衣服的少女隆着肚子,肩膀上挑着水担,在月光下五官被风吹得有种灵魂抽身的圣洁美感,像一个精致的躯壳行走在罪恶的道路上,这一幕放在哪里都像个诡诞而唯美的艺术品画作。

  “念念。”

  来人被吓了一跳,惊住愣在原地。

  唐珵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膝盖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感,他伸出手离触碰到念念还有一米的距离,唐珵忍着痛,抬头索性堵死了自己的后路,“我是调查记者唐珵,我是来救你的。”

第73章 沉沦苦难的人

  “记者是什么?”

  他听见念念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记者是什么?

  这也是考研的时候面试老师的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大学的时候看了很多关于新闻记者的书籍,背过不少名人名言,但引起共鸣的始终只有拿破仑的那一句,“记者的笔可抵三千毛瑟枪。”

  多少为这个职业增添神圣色彩的矫饰都比不上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笔杆子,所以那时候他跟老师说,“记者其实是一个屠戮者,笔杆子对着善他就屠恶,对着恶他就屠善。”

  他承认说这句话的时候曾想过要在一群人里标新而出,想让面试老师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对他印象深刻,总之掺杂了许多华而不实的目的。

  隔了这么多年想起这句话,已经不能算是最完美的答案,却还是能不轻不重地想起当年执着于新闻理想的自己。

  “写报纸的。”唐珵沉声说着,两个人都刻意放低声音怕人发现,“我可以把你的事写到报纸上,就会有很多人来帮你,我们记者一呼百应。”

  念念感觉肩膀有些酸,把挑水的担子从肩上卸下来,唐珵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穿得太少,瘦得感觉一阵风就吹没了,念念就这么站在原地感觉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排斥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用...我不认识你...”

  与被采访者之间建立信任是最考验记者的,何况唐珵发现念念的动作有些迟缓,不难看出她的心智比同龄人不成熟很多,或者说她只是个完全没有两性概念的小孩子,她甚至很可能不知道和男人发生性行为与怀孕之间的关系。

  “我是王老师的朋友,你们学校的王老师还记得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慢慢松开,看向唐珵的警惕心没有方才那么严重,点了点头慢慢说,“给我削过铅笔...”

  唐珵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念念的意思,尽量笑得和蔼,“王老师说你好久没去上课了,让我来看看你。”

  念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似乎想让唐珵给王老师带句话,“我肚子太大了,被人看到会挨打的。”

  这是李富国或者村长哄骗念念的话,唐珵低头看着念念的肚子,其实他来的已经很晚了,七个月的胎儿就算能打掉,但是以念念的健康程度能不能承受还是未知数,“你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念念伸手摸着肚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听不懂你说什么,我能去问问村长叔叔吗,我不知道的东西都问他。”

  王老师说的没错,采访最大的难度是在念念这里,她完全没接受过性教育,对这种东西毫无概念。

  那就意味着,念念即便被侵犯了也不会产生受害者的羞耻和自我道德感崩塌。

  唐珵顺着念念刚才的话问道,“那有人打过你吗?”

  念念摇摇头,“没有...”

  唐珵想起王老师说过看见念念身上有鞭伤和绳子的勒痕,“念念,没有被打过的话,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只要让你觉得疼那就是在伤害你。”

  念念低着头,握着衣角的手上是冬天冻出来的的冻疮,冻裂以后留了脓但没及时消炎留下的疤痕,看上去狰狞丑陋,“叔叔不让说...”

  这句话终于在这次对话中悄悄撕开一个小口子,唐珵半蹲着身体,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哪个叔叔能告诉我吗?”

  对面的人忽然退了好几步,唐珵甚至以为她要转身跑了时候,她又纠结地看着村长家的大门,似乎忽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有些瑟瑟发抖,“我能去打水吗,婶子要是起来就打不到水了。”

  唐珵感觉额间留下来的冷汗被风吹得生疼,怕问得太急念念害怕了把这事告诉别人,他耐心地小声道,“当然可以,以后每天晚上我帮你提前打好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没水了,好吗?”

  念念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人与人之间有种自然吸引法则,这就是念念对唐珵的第一感受,天然的信任减少了唐珵需要浪费过多时间建立信任的过程。

  或者是念念知道的太少,反而心灵未曾被玷污过,所以才能陌生人更快速地建立信任关系。

  “那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行吗?”

  等着念念再次点头后,唐珵舒了一口气。

  等着唐珵回去的时候陈浩还没有睡,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也是等了几个小时在神经紧张中终于等回来了唐珵,他站起身体明明紧张还是不敢大声说话,“见到了吗?”

  唐珵把录音笔拿出来,靠到桌子上感觉一双腿都在发抖,稳了一会儿陈浩去给他端了一杯水,见他双手冻得通红接了过去,“见到了,但不理想...”

  “那怎么办?”

  唐珵一口气把水喝完,眼神像平时一样没有波澜,随意道,“多见几次。”

  “太危险了,万一被什么人看见,或者村长那两口子半夜起来上厕所什么的,撞见怎么办啊?”

  “放心。”唐珵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记者能有个同仇敌忾的战友也是件很珍贵的事,何况陈浩年纪不大,研究生刚毕业敢跟着他来这村子里犯险,做事还有分寸,唐珵承认他是做记者的一块好料子,“我带你来的,肯定让你安全回去。”

  说实话在刘思方跟前拍马屁的几个人里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唐珵,分明没有骨气但平日里却装得最清高,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不冷不淡的,看上去一副毫无所求的姿态,但拿钱的时候从不手软,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利欲。

  现代君子的脸上不能写着爱财二字,整个长新报社爱财的人那么多,只有唐珵一点也不掩饰,所以最招人讨厌。

  当时刘思方非要他跟着唐珵来这里的时候,他极力反对过,除了针对唐珵的人品他连带着对他的长相也有偏见,小白脸一个出去跑新闻,能给人多大的信服力,但刘思方说跟着唐珵一定能学到些东西,自己姐夫在看人上还真没走眼过。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之前瞧不起的人,这会儿却莫名其妙给自己到这儿以来唯一的踏实感。

  “小陈,这几天辛苦一点不仅晚上睡不安稳了,白天我也有新安排。”

  陈浩拉过凳子坐在他跟前,“你说。”

  唐珵一只手撑着桌子,缓缓道,“我们要加快进度了,从明天开始借着背调李富国的名义,我们两个挨家挨户分头打听李富国家里的情况,包括他早逝的妻子,满村子这么多人我就不相信没有一个对村长不满的人,只要嫉妒村长过得好一定会说出点东西阻拦我们对李富国家里的资助,到时候就有突破口了。”

  陈浩懂了什么意思,点头道,“行。”

  说完眼看着天还未亮,隔壁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看了眼时间还能躺一会儿,唐珵的膝盖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灼烧感,风湿易反复,好不容易将养好些,这一折腾回去少不了还得去扎几针。

  唐珵揉了揉膝盖,“你在这里睡吧,我进去。”

  等到天亮的时候,唐珵整个下肢略感僵硬,浑身冷得皮肤都在疼,经验告诉自己是发烧了。

  陈浩一觉睡到十点,发现里面的人还没起床,伸手敲了敲门,“醒了吗?”

  “嗯...”

  陈浩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太对,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唐珵蜷缩在被子里,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你怎么啦?”

  唐珵头疼得脑子想要炸开一样,昨晚在门外吹了太久的风,风湿风寒都是一起引起来的,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问问村长有没有退烧药...”

  “哦,好!”

  没一会儿村长夫妇都来了,还把村里唯一一个老大夫找了过来,给唐珵配了副药,唐珵原本担心在村子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会让村长起疑,正好病倒了有理由在这里多待两日,“村长,真不好意思,还得多叨扰您两天。”

  “说的什么话呢唐组长。”平常唐珵总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不好太奉承,这会儿病了村长当然也乐得在唐珵跟前讨好,急忙道,“您多休息两天,我们村子条件不好让您来一趟还生病了,我心里也过不去。”

  吃过药后发了汗,唐珵就合眼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是陈浩端着饭菜过来推了推唐珵,他才从梦里猛然惊醒。

  他身体虚做噩梦是正常的,只是因为梦见了念念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些了吗?”

  烧退以后头也没那么疼了,唐珵清醒了几分,胸膛处起起伏伏看着陈浩忽然说道,“你说,这个村子里杀过人吗?”

  陈浩愣住,忽然感觉门外吹进来一阵冷飕飕的风,他关上门侧头看唐珵,像是安抚他又像是安抚自己,“你别自己吓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

  唐珵点点头,“今天问出什么了吗?”

  陈浩摇了摇头,“去了几家,问起李富国还是老三样的话术,好吃懒做,坐吃等死,无所事事,老婆难产死的,闺女学习不错在市里上学。”

  “不急...”唐珵抬手看了眼时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你再躺两天吧,不急这一时。”

  越往后拖,越问不出什么,而且只让陈浩一个人去他不放心,很多话问得太仔细反而没好处,他怕陈浩掌握不好那个度会打草惊蛇。

  到了晚上唐珵还是去门口等着念念,有了经验以后知道念念出门的大概时间,只要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遇见念念,他也不像第一晚那样太着急问些什么,只是和念念讲些北京的事情,讲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话少,大多数都在认真当故事听着,偶尔才会问一个问题,“所有人都会去北京吗?”

  她这问题就像问所有人死了都会上天堂吗一样,唐珵过了好久才回答,“想去的人都会去。”

  念念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后才怯生生地道,“那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才能吃饱饭,我去了北京谁给我饭吃啊?”

  回答的在情理之中却也在唐珵的意料之外,他怔了几秒,“不管去了哪里都有人帮助你的,一直等你可以自食其力...”

  “不要。”念念使劲地摇摇头,“我不要别人帮我,现在就挺好的,我每天还有鸡蛋吃...”

  说完以后念念担起两桶水就走完全不给唐珵问话的机会,身影蹒跚,因为怀孕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总说,做新闻的绝对不要想着改变什么人的命运,因为人难的不是被救而是自救。

  沉沦苦难的人,宁愿苦中作乐,也不愿意伸出求救的手。

  念念这里没有进展,唐珵只好和陈浩挨家挨户地问,明知道这一个村子的人可能早就通过气,但目前两方都已经陷进了一个僵局,除了这么一户一户地问再没什么好办法了。

  陈浩觉得这么下去是浪费时间,“不能再这么没目的地问下去了,没有背调是这么每一家都问到的,到时候村长他们就要怀疑了。”

  唐珵停下来看了眼这几天调研过的人家,统一口径,每个人对李富国家的事清楚得像背台词一样,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些人和李富国没什么利益纠葛,乐得不施恩骗过调查组对村里总是有好处的,想到这里唐珵抬头看了眼陈浩,“成绩单上第二名的那个小孩儿,住在哪里?”

  绕过一段泥泞的土路在村子的尽头唐珵终于看到了人家,陈浩在院子里喊了声,“家里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