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 第119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近代现代

  因为他是雁行,他活得很体面。

  “你是不是想问,这有什么区别?”雁行抢先一步说出他心里的话,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只不过今天不是为了调情。

  但是早已过去了很多个两秒,没有人从面包车的底盘下钻出来——那里根本藏不了三个成年男人,而且今天也不是他的生日。

  这些都是热爱生活的标志,不是吗?

  至少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何已知没有发现异样,除了……

  他知道山竹会经常说“我恨这个”“我恨那个”,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情绪动词,但何已知很少,或者从不这么说。

  他愿意被折叠,被没有分寸的行为弄得难受,但他也总会反击,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是在追求痛苦。

  他希望何已知弄疼他,然后和他一起疼。

  雁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下去:“但很可惜,你既不是瘾君子也没有携带病毒,更没有杀死我,反而把我留在了世上,让我有机会经历真正的地狱。”

  青年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次车祸。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他唯一听到的故事,是鱼诵雪讲的。

  女运动员把它当作美好的爱情童话讲出来,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被轧过之后,我是清醒的,只是动不了,我知道他们在摘我的戒指,然后那个人打了120,于是我想:又是你。”

  “大概过了三四天,我在ICU病房醒来,得知下`身瘫痪的消息,想的还是你。”

  “可能是怕我想你想得还不够多,在我浑身插满管子动都动不了的时候,还有两个警察天天过来,阅读犯人的笔录让我回答是否真实。问我戒指戴在哪只手指上,是什么材质,什么地方购买,为什么购买……如果有人想会打喷嚏的传说是真的,你早就因为从早打到晚被送进医院了。”

  两、三年前,何已知回忆着,那时他还在学校。

  “你见过我腰上的纹身吧?”雁行忽然问。

  何已知点了点头。那抹记忆犹新的蓝绿色。

  “记得它有几根孔雀眼的羽毛吗?”

  “四个……” “那是他们在我身上开的一部分的洞。”

  何已知吸了一口气。

  “当我被送到医院时,医生最初的诊断是腰部以下瘫痪,所以他们在我腰上开了一个口,把肠子切断连到外面,做成一个洞,让排泄物从那里出来。这是最大的一个。另外的两个小的是导血管,一个在腹部,一个在胸口,最后一个是导尿管,连接膀胱。”

  “四个洞,四条管子。当它们像抽水马桶一样从我身体里吸出血水、组织液、尿液和排泄物时,我想的是你。”

  他说的越来越快,完全不给何已知喘熄的时间。

  “好消息是,那辆车虽然碾过了我的胯骨,但它是斜着碾过去的,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周以后,我的左腿和胯部开始恢复知觉。医生说那是奇迹。为了不辜负神的旨意,他们又用三次手术,把切断的肠子接了回去,同时切掉了一部分坏死的直肠。”

  “最后一次手术的第二天,车祸之后的第十三天,医生告诉我,你必须开始复建了,否则腰部和胯部的知觉没办法恢复到预计的程度。所以我必须在身上插着四根管子,肠子刚刚接好,肚子里除了血就是洞,腿没有知觉的情况下,靠上身的力量挪动身体。”

  “当我只动了三下,就活生生痛得昏过去时,我想的还是你。”

  “如果没有那天你在酒吧后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你就这样扭转了一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已知感到呼吸不畅。

  “这还没完。”

  “因为两次切断又连接,我的直肠内部有很多伤口,它们在缝合恢复的过程中很容易粘连,为了让它恢复到能正常使用的样子,就必须人为地将它撕开。”

  “所以你要问我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恨你,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我趴在厕所的地上,用药棒捅自己屁股捅得鲜血淋漓的时候吧。”

  雁行终于停了下来,却是在为永远不会到来的笑声留出时间。

  几秒像风一样掠过。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问‘痛不痛’,对吗?”

  何已知不知作何反应,他猜对了。

  “一般人遇到事情会先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不一样,你总是先想别的。”

  他的声音有一瞬间变得温柔。

  但仅仅是一瞬间。

  “答案是很痛。状态不好时每天都会晕倒,但习惯了之后就……可以忍受,至少我知道这些痛苦是哪来的。我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可是神经痛不一样。”

  “和神经痛比起来,上面这些折磨都不算什么。”

  “痛得最严重的时候,任何止痛药都不起作用。在医生都放弃之后,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残。因为我需要一些别的疼痛来安慰自己,知道这具身体还是我的。”

  雁行笑了一下:“现在你知道孔雀的羽毛为什么有那么多花纹了。”

  何已知惊恐地想起抚摸雁行腰间时那些密密麻麻的突起的线,他以为那是纹身的痕迹。

  “很多次我都想,直接刺进心脏算了,刺进去就不会痛了,阻止我那么做的念头就是:不能放过你。我不能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地在我到达不了的地方快乐。”

  “我忍受住了这一切,活下来。然后终于有一次,命运站在了我的身边,让我重新遇到你。”

  “所以我接近你,帮助你,勾引你,为的是之后可以报复你,折磨你。”

  “我想让你在最快乐的时候跌入地狱,不这样,你没法品尝到我痛苦的一丝一毫。”

  雁行顿了顿。

  “现在你知道我是个好坏不分,恩将仇报的疯子了,有没有后悔那天跳了那支舞?”

  从他脸上的表情,何已知知道他不是在真的问。

  一辆轿车从下面冒了出来,停在面包车的后面,打着双闪。

  刺眼的灯光甩到两人中间,差点刺伤眼睛。

  雁行推动轮椅想要离开,却被何已知拦下。

  他紧紧抓住男子的胳膊:“为什么是现在?”

  “什么?”

  “如果你要让我在最快乐的时候跌入地狱,那应该是我们在法国夺冠以后。”

  雁行皱眉:“放开,我的车来了。”

  青年畏缩了一下,但他没有退缩:“和你的心事有关吗?”

  雁行瞪着他,没有回答。

  “你说话时心不在焉,眼神飘忽,我知道你心神不定时是什么样子。”

  “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雁行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但何已知铁了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没有法国了。”

  一开始,雁行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他很快找回了操控声带的技巧。

  “你醒来之前,我收到动物医院的信息,因为炎症一直不退,还出现了呼吸紊乱的现象,他们给Captain做了进一步检查,在它身体里发现了淋巴瘤。是癌症,需要立即接受化疗。”

  “所以不会有法国了。”

  何已知的手像一片没有力量的枯叶,被他轻易地甩开。

  滑向轿车前,雁行最后看了他一眼:

  “也许我的人生就是注定要在快要变好前崩塌,永远不可能到达好结局。而你……你只是运气不好地遇到了我。现在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车灯再一次从他眼前闪过,驶入夜色中。

  何已知静立在原地,直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微光亮起,隐隐地现出橘红。

  他脱力地倒在地上。

  一块木牌从衣兜里滑了出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临榆岛比赛的路上路过那个小寺庙,雁行给他的祈愿牌。

  何已知不相信神,但是如果雁行希望他实现愿望,那他向雁行许愿坦白后被原谅,就一定会成功……

  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才想找一个寺庙。

  凉凉的东西落在脖子上,何已知抬起头,恍然出现的雪花顷刻间填满了天与地的空隙。

  他捡起变得冰凉的祈愿牌,上面是他自己亲手写的一句话:

  将春共饮流苏茶。

  在蓟京的初雪中,何已知忽然想起,他刚才忘了哭。

  青年用手捂住眼睛,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降温击倒的笨蛋。

  (本章完)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孔雀

  憎恨一个人要比恨一个世界容易得多。

  雁行知道他是错的,把自己的命运怪罪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靠恨他来安置自己错位的委屈感和恶毒的报复心,像极了地狱里半死不活的怨魂,死死地攀住一根蛛丝不肯松手。连饿死鬼看了都要说一句可悲。

  但他没法不那么做。

  每次想到那个年轻人的脸,雁行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他站在酒吧楼下张开双臂的样子。

  那个画面就像精神麻药,能让他陷入短暂的梦境中,暂时从现实的痛苦中脱身——好像他真的会被接住。

  但很快,他又会想起年轻人醒来后慌慌张张逃走的背影,反应到梦境中就是他被接住了,但又立刻被丢开,接着被下一轮更猛烈的神经痛疼醒。

  如果雁行有一张那个男孩的照片,他会往他脸上扎刀子,用刀片刺进他的眼睛,切开他的鼻孔,把他英俊、迷人的脸蛋划得乱七八糟……

  但是他没有。

  别说照片了,他甚至没有一件属于那个男孩的东西。

  唯一和年轻人有过联系的是他的身体,这是雁行能找到的最好的替代品,所以水到渠成的,他开始将刀片对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