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极相斥 第38章

作者:毛肚好吃 标签: 近代现代

  接着他便朝沈忱伸出手,试图把对方拉起来;然而沈忱就好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似的,将他手一拍开,嚎啕大哭起来:“谁要你扶!都是你的错!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

  季岸也不反驳,就看着他,手则收回来抓着自己的衣摆狠狠拧水。

  沈忱躺在溪涧里哭得伤心:“为什么啊,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落在我身上。……”

  他边哭边骂,哀怨得不行;季岸任由他抱怨,只一边盯着他,一边默默拧衣服。等他两边衣角都拧干了,沈忱还没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从溪涧里爬出来的意思;季岸干脆脱了上衣,拧个痛快。

  约莫五六分钟过去,季岸已经重新把衣服抖平整穿上,沈忱也哭得差不多了:“……我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罪,我好崩溃……”

  听着他带着软糯鼻音、像撒娇似的话语,季岸道:“哭够了?起不起来?”

  “谁哭了,谁哭了?”沈忱反驳了两句,顿了顿又弱弱道,“……起不来,你扶我。”

  溪涧大约七八十公分宽,季岸跨开腿,站在岸两边,还仔细地踩实了才朝他伸出手。沈忱抬起同样在痛的双手,毫不客气地握住对方,借力从溪水中坐起来。可他腰腹才稍一用力,剧痛便像针扎进了指甲缝似的,疼得他眼前发黑。

  沈忱低头一看,一根小树杈子就那么直愣愣地插在他肚子上,血正流,顺着他的腰落进溪水里。

  不看他只觉得痛,看了之后,他觉得要死——沈忱茫然了片刻,手哆嗦着靠近那根树枝,想拔又不敢。他扬起脸,看向还架在他头上的男人,眼泪又开始往外涌:“季岸,季岸……”

  男人匆忙道:“先别拔!”

  “我要死了……”沈忱哭唧唧道。

  男人连忙改换了架势,重新站回溪水一侧再蹲下身,一手伸进沈忱的膝盖窝,一手绕过他的腰,倏地一下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随着男人抱起他,他惊慌失措两手并用地箍住了男人的脖子,像是生怕自己掉下去,“季岸我他妈要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这也能怪我?”

  “都怪你都怪你!呜呜呜……”

  男人东张西望找着能躺的地方,溪水下游方向不远处就是海岸,有许多大块的礁石。他二话不说,抱着人三步做两步走,很快就把沈忱抱到了礁石上。

  “别乱动,我先看看。”季岸放下人,叮嘱道。

  其实他不说这么一句,沈忱也不敢乱动——他就维持着被放下来的姿势,半躺不躺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根可恨的树枝,他两只手像找不到地方放似的抬着,僵在空中。

  男人蹲在石头边,凑近了他的腰看,血还在往外渗,不多,但仍有些骇人。

  树枝并不是直接插进去的,而是从左往右划开了道两三厘米的口子,再嵌进里肉里。季岸很难想像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但刚才摔下去的混乱状况下,发生什么都不算离谱。他想了想,又抬眼往身后看了看。

  ——他们虽然上山下山地走了很久,但实际上这里离洞窟并不远。

  “还能走吗?”季岸问道。

  “你看我像能走吗,”沈忱满脸的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溪水,“我要死了……”

  “那你在这儿等我……”

  不等男人话说完,沈忱倏地抓住他的手:“你去哪儿?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男人已经捋清楚了情况,刚才那点着急也没有了,又恢复了平常漠然冷淡的德行:“我去拿药来给你处理伤口。”

  “……”

  理智上沈忱知道对方是对的,但感情上他感觉自己现在承受不起独自待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于是他捉着季岸没有松手,但也不说话。

  季岸深深地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尽量温和道:“我很快,十分钟就回来。”

  “十分钟,那我怎么办?”沈忱哭腔明显,感觉马上又会开始嚎啕大哭,“这树枝怎么办?”

  “五分钟。”为了安抚他,男人从裤口袋里拿出那块湿了但没坏的夜光手表,“五分钟,你看着时间,我说到做到,很快的。”

  沈忱将信将疑地接过手表,趁着他松开手,男人扭头就走,像是生怕再被他捉住。沈忱就看着对方钻进了树丛里,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远处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沿岸,溪水哗哗地流着,风吹动那些绿植沙沙作响,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随着季岸离开而放大,充斥在沈忱周围。他看两眼伤口,又看两眼手表上一直在跳动的秒数,五分钟漫长得像五个世纪,他从宇宙大爆炸想到了自己葬礼上要放什么音乐。

  五分钟艰难地过去了。

  看着秒数从“59”跳到“0”,沈忱立马抬起头,看向季岸离开的方向。

  男人并没出现。

  “妈的,季岸,”沈忱咬牙切齿,眼睛发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就知道你他妈嘴里没一句实话,五分钟,五分钟根本不可能走个来回,干……”

  他等得心焦,想把树枝直接拔出来,又不太敢。

  一是怕痛,二是怕像电影里演的似的血直接飚出来。

  但就让这根树枝插在自己腰上,沈忱脑子里便会失控地想象细菌真菌虫卵七七八八的脏东西在他的肉里滋生繁衍的状况。

  又是三分钟过去了。

  季岸仍旧不见踪迹,沈忱也快被自己的想象逼到极限。

  “我要是死在这儿了,季岸,你就等死吧你……”他忿忿念着,终于鼓起勇气,去碰了碰那根树枝。

  大约是已经痛得太久了,这骤然一碰也没引发什么更严重的痛楚。沈忱抽着气,握住它,狠狠往外一拔。

  就在这时,树林里窜出季岸来:“别乱动!”

  “啊啊啊——”

  沈忱嗷嗷叫着,扔开了树枝。

  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三尺,也没有什么无法承受的疼痛;伤口处只是再流了点血,再没其他的了。

  男人喘着粗气——他是跑着去跑着回的——跑到他身边,捡起那根树枝看了看,沾血的部分也就一厘米左右。

  也就是说,伤口并不深,是沈忱多走两步它都能自己掉出来的程度。他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会因为这点伤势哭得像马上要断气了似的伤心;沈忱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这世上就是有人能小题大做到这程度。

  他一边喘气,一边扭头看向沈忱。

  沈忱看着自己的伤口,边哭边骂:“我要死了,我会失血过多,我完蛋了……”

  “还好我来得快,”季岸说,“不然你这伤口都要愈合了。”

  “你还说风凉话?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风凉话啊……”

  季岸叹了口气,这口气包含着无语、烦躁、哭笑不得,还有点脾气。他手提着医药箱,小指还勾着他刷牙用的塑料杯;肩上挂着一条棉麻的衬衫,就他放下这些东西的功夫,沈忱还在絮絮叨叨的哭诉着他来晚了。

  季岸:“停。”

  沈忱:“你说五分钟,这都五十分钟了,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丢这儿自生自灭?……”

  季岸:“要不要我给你处理伤口?”

  沈忱:“要。”

  作者有话说:

  周末再更

第三十九章 世界有他了不起

  男人用漱口的塑料杯,一杯一杯来回地舀溪水淋在他伤口,一点点把伤口洗干净。

  溪水当然不够干净,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能洗干净个大概就已经不错了。他一边洗,沈忱一边咬着嘴唇抽气,极力忍耐着痛。但他并没能忍耐多久,便开始带着哭腔地絮叨起来:

  “……我、我觉得我保守估计至少能活到九十九岁吧?……真的,虽然我抽烟喝酒还熬夜,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活到九十九……”

  确认洗干净了伤口,季岸把他的医药箱打开,找出碘伏和棉签:“嗯嗯。”

  沈忱看向冷蓝色的天,海岛的天气瞬息万变,他们出山洞的时候还有太阳,这会儿天色又变得阴沉了。天光下那些树,那些叶子,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植物,颜色都黯淡下来,像在预示着他没什么好下场。

  他忍着痛,感受着棉签在他伤口里戳弄:“你为什么这么冷淡?我们到底也认识了十几年,你至于这么冷淡吗……”

  男人动作很轻,已经在尽力考虑他的感受:“没有冷淡。”

  他看向季岸的脸,疼痛和悲伤忽地转化成无能狂怒。

  “……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季岸你他妈真的冷血动物……呜呜呜……”沈忱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我就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你!……我跟你说我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墓碑上,旁边小字标上:‘是这个人害死的’……”

  他专心控诉,季岸专心处理伤口。

  男人撕开特意也带过来的棉麻衬衫,这才腾出空,去掰开自己领口那只手:“放。”

  沈忱躺平在光滑的礁石上,控诉进化成诅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死了我就躲你床底下,躲你家厕所里,吓死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坟头,偷吃你的贡品,抢你家里人给你烧的纸钱,站在你坟上跳草裙舞……唔!”

  他没能说完,对方抓起手边撕剩下的衣服直接塞进他嘴里。

  男人捞起他的腰,用撕成长条的布料缠上去:“第一,我没想你死。”

  “唔!唔唔唔!”

  “第二,现在的小学生都知道世上没有鬼。”

  “唔唔唔!唔唔唔唔!”

  “第三,”男人缠了好几圈后,在他肚脐位置打了个结,“被树杈划伤肚子是死不了的……好了。”

  季岸这才取下沈忱嘴里的衣服,并把剩下的干净碎衣服又谨慎地收进了医药箱里。

  做完这一切,他竟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口气仿佛从沈忱受伤,一直憋到了现在——他东张西望着打量周围,这附近还有些棕榈树,但最显眼的,要属约莫十几米外,高耸着的几棵椰子树。

  椰子可是好东西,不但能解渴,还能勉强充一点饥。

  “……妈的,”沈忱仍旧躺着,“你懂都不懂,我现在受重伤了,到时候伤口会被感染,然后化脓,然后我就会发高烧,然后就死了……我他妈就是死,也要跟你极限一换一,你等死吧你!”

  “行,头脑清醒,逻辑缜密。”季岸转身走到一旁,摘了两大片棕榈叶,盘腿坐下,“来帮忙。”

  再多坏话他也想不到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应声:“……哦。”

  沈忱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

  经过这番又哭又闹又骂人又诅咒的发泄,这些天攒在沈忱心里的焦躁和对荒岛生活的不安,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他仿佛是台C盘被垃圾堆满的电脑,打开网页都得卡住,已经到了不换不行的程度;可在哭过之后,垃圾被清干净之后,又感觉能再撑个五年。

  他擦掉脸上半干不干的眼泪,在男人身边坐下,跟着一起摆弄棕榈叶。

  冷冷的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腰上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沈忱回忆着这几天的事,良久后他低声说:“……他妈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岸头也不抬:“因为你打了船夫。”

  “你还不是打了!为什么打他?为什么要打他啊?!”

  “因为他想多要钱。”

  “他为什么坐地起价!”

  “因为我们错过了渡轮,坐了他的船,并且他没有商业道德。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错过渡轮,我懒得跟你复盘。”季岸终于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早知道就不来出差了。”

  这话终于说到沈忱心坎里:“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是死,我也不跟你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看向远处翻涌着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