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极相斥 第9章

作者:毛肚好吃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缓缓坐起身,靠着床头缓神。眼睛很快便适应了黑暗,他点了支烟,满心烦躁地看向旁边熟睡着的季岸。

  男人不但嚣张地平躺着,还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春卷,从脖子到脚脖子,全方位无死角地用小被子裹着。

  没错,沈忱是被冷醒的。

  他垮着脸在床上抽烟,从“从为什么要答应出差”,想到“怎么才能毁灭世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干,只默默地下床穿鞋,仿佛对现状妥协了似的,轻轻推开门,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楼下中庭还开着灯,有“唰、唰”的不知什么东西的响声从下面传上来,还带着点回音。

  沈忱叼着烟,站在水泥砌的半人高的围栏旁,微微伸出脑袋往下看:

  胖胖的老板娘坐在下面,正在磨刀。

  “…………”

  正常人会半夜四点磨刀吧?不会吧?

  眼前的画面把沈忱震得彻底清醒了,紧接着那个光头刀疤男穿着雨靴和塑料质感的围裙走进中庭,叽里呱啦地开始和老板娘说话。

  他们说的是N国话,沈忱听不懂;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实时翻译,试图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距离太远,他们声音也不大,翻译机断断续续只能检测到零散的词汇。

  “挣扎了好久”“死了”“你来还是我来”“应该值不少钱”“休息一下”“趁天亮之前弄完”。

  翻译出来的每一句,都让沈忱汗毛倒立。

  ——黑店,绝对是黑店!!!

  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站在这儿都听见了……沈忱打了个寒颤,连忙想回房间。就在这时,老板娘不知怎么的往上看了眼,倏地和沈忱对上视线。

  沈忱:“!”

  老板娘笑吟吟地,操着她并不那么熟练的中文说:“你,很早。”

第八章 旅馆奇妙夜(下)

  他逃难似的钻回他和季岸的房间,手忙脚乱地去拧门锁。

  然而这破旅馆的房间门,没有门链,也没有反锁。他只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抓住正熟睡的季岸狂摇:“季岸!季岸!这里真的是黑店!!醒醒!!”

  对方睡得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忱单膝压在床边,整个人几乎伏在对方身上,然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季岸的脸颊:“你他妈醒醒!”

  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往另一边侧过去,自然而然地扯了扯薄被,然后把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完全蒙上。

  “……”

  沈忱最后再挣扎了一下,他伸手进薄被里拽住季岸热乎乎的胳膊:“季——岸——这他妈是黑——店——你醒醒啊——”

  保守估计,季岸起码比他重二十公斤。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就把季岸从侧躺拽成了平躺;从靠左睡拽到了靠右睡。

  他松了手,站在床边喘粗气。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动了动——他又侧身转回去了,继续睡。

  换成除了季岸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沈忱都会认为对方是故意的,是装睡;但季岸从小就这样,他如果睡死了就是山崩地裂他也不会醒。

  ——这人没救的。

  沈忱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你不走我走”,他这么想着,直接拖着他睡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往门口走。

  但没走几步,沈忱的脚步就停了。

  他如果真走了,季岸怎么办?

  一瞬间电影里那些偶遇黑店被抢劫、被器官贩子剖心挖干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播放,所有受害者的脸都自动替换成了季岸的脸。

  沈忱是很讨厌他,但讨厌不等于想他真的横死异国他乡。

  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先走了,之后再收到季岸失踪、死亡的消息,恐怕这件事会变成他终生的阴影。

  但不走,等着他们来下手吗?

  哦对,报警,这种时候报警就对了。

  沈忱站在屋里激烈地想了三分钟,最后决定报警。他先把房间里那把椅子拖到了门口,用椅子的靠背顶住门把手,自己再坐在椅子上,搜索N国的报警号码。电话很快拨通,嘟嘟响了几声后,立马有接线员接起:“&@%##*@%!@#……”

  ——完了,语言不通。

  沈忱:“English or Chinese,please!”

  接线员很快换了人,一个女声用口音很重的英文问:“What can I help you(我能帮你什么)?”

  沈忱点开翻译机,照着翻译机上的句子磕磕巴巴地说:“I'm in danger at a dark hotel(我在黑旅馆遇到了危险)……”

  接线员非常专业:“Hotel's address.”

  这句沈忱听明白了,对方在问他旅馆地址。

  ——可他压根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他匆忙说了好几声“wait”,立刻拿手机定位自己现在的位置。然而N国之破烂,远超过沈忱的想象;手机导航能定位到的只有机场和火车站,以及他们今天步行了几个小时的那条机场公路。他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显示的是名字都没有的荒山。

  那怎么跟警察说?在机场公路旁边的山里?

  焦躁让沈忱额头上渗出汗来,他欲言又止地犹豫着,就连往翻译机里输入文本他都不知道该输入什么好。

  他良久没回应,接线员疑惑道:“Are you OK,sir?Give me your location(你还好吗先生,给我你的位置).”

  “……”

  沈忱半晌憋不出一个单词,最后像逃避英文考试似的,直接挂掉了电话。

  报警是不行了,他连自己的所在地都查不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难道是准备好武器,守护熟睡的同事?

  他思考着,无奈又委屈地看向床铺。

  年轻人就是好,睡得就是香。

  沈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把床头柜、行李箱,全弄了过来,死死抵住门板。做完这些,他又去确认了下窗外。这才二楼,并不算高;下面就是普通的水泥地,没什么可以缓冲的东西,但跳窗逃走应该问题不大。

  最多就是摔个轻微骨折,他试过。

  早上四点,天都还没亮,沈忱坐在椅子上,背靠着门,再点了根烟。

  他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肩负着重任。

  他要守护自己最讨厌的人。

  *

  那应该是初二的时候,认识季岸的第一年。

  某节体育课,沈忱悄悄从操场角落翻墙出了学校,去外面买小零食。

  他运动能力一向很差,能翻墙也只是因为那处墙根下堆了几张还没处理的坏桌椅。但等快到下课时间,沈忱准备再翻回学校时,好巧不巧的,那几张堆了小半年的桌椅,竟然被搬走了。

  围墙是直接跳下去绝对要摔伤的高度,沈忱趴在墙头上考虑要不要直接下去,从正门进来——被记个迟到,也许能蒙混过关。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正准备原路下去的时候,他们班主任幽幽走来,要往学校正门走。

  被班主任抓到翻墙的话,沈忱就完蛋了;他家家长非常暴力,不但会女子单打,还会扣光他零花钱。

  就在千钧一发时,季岸出现了。

  他刚跑完一千米,正顺着跑道走路,舒缓心跳。

  “喂,季岸!”沈忱趴在墙头,小声地喊。

  那时候他们关系已经很差了,差到虽然是同桌,但压根不说话。

  听见他的声音,季岸往墙头上瞄了眼,接着便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需要我帮你叫老师来吗?”

  “……”果然,季岸一说话,沈忱就会冒火。

  然而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沈忱转回头看了眼,班主任正稳步靠近,最多还有两分钟就会走到他这儿。

  “你能不能接住我?”他开门见山道。

  当时还高高瘦瘦、没有现在这么肌肉猛男的季岸,被他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什么?”

  “班主任马上要来了,”沈忱快速道,“这里本来有几张桌子你知道吧?算了你不知道……我现在下不来了,你能不能接住我?”

  季岸:“我为什么要接你。”

  沈忱:“因为我们是同桌啊?”

  季岸:“我跟你不熟。”

  虽然季岸没有明说,但沈忱知道,这话翻译过来是“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也讨厌你,”沈忱快速道,“但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但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这次你接住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你得罪我的事我可以忍你一次……”

  季岸歪了歪脑袋,扶着后颈活动了两下颈椎:“……什么共同的敌人?”

  他再回头看了眼,班主任三十秒后就能抵达现场,抓他现行。

  “来不及了!我要跳了!”沈忱说着,身体往外一倾。

  “别!”一向冷静得像机器人似的季岸,被他的动作吓到惊慌失措,“我接不住你,别跳……”

  “我要跳了我要跳了……”

  “你别跳!……”

  季岸虽然说得很无情,可真当他从墙头一跃而下时,季岸还是伸出了胳膊。

  可这仓促的“跳”,和对方仓促的“接”,并没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什么神奇的默契。沈忱跳下来,腿撞上在季岸手臂上;紧接着季岸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季岸摔在塑胶跑道上,沈忱摔在季岸身上。

  最终,季岸手臂骨折,沈忱小腿骨折,以跑步撞到彼此为借口,两个人双双住进医院,还睡同一间病房。

  *

  想起那次骨折的痛楚,沈忱就觉得牙根发酸。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再骨折了;但如果跟被人剖心挖肝比起来,骨折又好像还不错,还可以忍。

  他坐在椅子上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紧张到毛孔收缩,进入备战状态;直到动静消失了,他才会缓缓叹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时间在这种绷紧放松的循环往复中被无限拉长,天像是永远不会亮了般,无论沈忱看几次窗外,外面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