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尽夏 第6章

作者:阿卡菠糖 标签: HE 年上 近代现代

灵魂再度回归躯体的时候,却已然分不清即将吞噬自己的,究竟是紧拥着自己这具炽热的躯体,还是那一望无际、抬头望不到边的茫茫黑夜。

季晏承没有留在别苑过夜,甚至扶夏忙忙碌碌一天为他准备的鸡汤馄饨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肖让一通电话又给叫走了。

扶夏叫人把展厅西边的一间空房改成了画室,三天后,便将迎来跟自己那“从天而降”的好学生在画廊的第一次碰面。

画廊的营业时间定在上午十点,但一般情况下,九点左右各部门的员工就已经到岗,事先处理好包括卫生、展品更换在内一系列琐碎的问题。

九点五十五分,扶夏踩着点一只脚踏进了画廊的大门。

办公助理引着他穿过展厅、直接去了已经布置好的新画室,推门进去,没想到有人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早早到了这儿。

办公助理关门退了出去,把剩余的空间单独留给了屋子里的两人。

扶夏视线竖直移动了下,平静打量着对方。

来人约莫二十二三岁的模样,理着寸头,大冷的天身上只穿着件薄飞行夹克,翘着一条腿半个屁股坐在画案上。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一看,这才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挺直身子站好。

冷冷收回视线,扶夏从他身旁绕过径直走到画案前。

还未站定,就听耳边传来很散漫的一声:“你就是扶夏啊。”

扶夏皱了皱眉,抬眼望去,只见对方在自己的凝视下神色略微怔了怔。

意识到失言,对方合着拳放嘴边轻咳了一下,这才恢复正色,冲扶夏点点头,开始自我介绍:“夏老师你好,我是林沐晨。”

扶夏将手边的笔墨归位,没有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先去把你嘴里的口香糖吐了。”

林沐晨咀嚼的动作蓦地停下来,反应两秒,转身去墙角的包里找了张面纸。

待他吐掉口香糖再转头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笔和纸,甚至连垫纸需要用的毛毡都自己带上了。

扶夏原以为这少爷闹着来学画要么是借机找茬、要么是仗着林家人的身份专门来羞辱自己的,但看人现在这架势,倒真像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就单纯是来拜师学艺的。

“为什么想学国画?”

扶夏整理好手边的零碎,这才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林沐晨眨眨眼,话说得看似随意,但又透着几分认真:“我爷爷明年七十大寿,我想画副扇面儿送给他。”

对方这话一下就勾起了扶夏的回忆,想起自己画给外公的那副《水墨江南》。

压下心头隐隐的伤感,他看向林沐晨的目光稍有缓和,问道:“有绘画基础吗?”

“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素描,行么?”

林沐晨答完又往前凑了凑,盯着他:“我得跟着你学多长时间才能完完整整画好一副山水?”

“画画最重要的就是静心。”扶夏满脸淡漠,声音极度低沉:“没人能向你保证在多长时间内一定会到达什么程度,你要是抱着这个心态……”

他说着顿了顿,从人身上收回了视线:“我劝你还是走吧,我教不了你。”

“别啊!”

林沐晨不知他这是气话还是动真格的,面上显现出急色,不自觉拔高了音量:“我就是顺口一问,你怎么两句话说不好就要赶我走啊。”

“再说,我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跟我姐夫交待?”

“你说我需要跟谁交待?”

林家少爷还没意识到自己踩了雷,听见扶夏这么问,复又把方才那两个字在人面前强调了一遍,扬扬头:“我姐夫,季晏承。”

忍住想要把人轰出去的冲动,扶夏对着空气沉默了半晌,脑子里一直劝自己要冷静下来。

“夏老师。”

耳边,他听见林沐晨唤了自己一声,抬手晃了晃试图引起自己的注意。

扶夏抿抿唇,最终,顾着季晏承的面子还是再一次妥协:“以后每周的上课时间我会给你固定下来,材料不用自己带,你人来了就行。”

“我只有一个条件。”扶夏说着眉目渐沉,抬头看过来:“别人那我管不着,至少在我面前,你给他换个称呼。”

说罢从手边的书架上盲抽了一本字帖出来,撂到人面前:“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两个字,下次上课,先把《颜勤礼碑》给我抄上一百遍。”

作者有话说:

林沐晨:“我是季晏承小舅子,他是我姐夫。”

扶夏:“你俩都给我滚。(给你一个大逼兜)”

第7章 扶夏,笼中雀鸟

杂志社的专访定于月底,除去当天跟采的编辑,为了上相,社里还特地安排造型师为扶夏做了个简单的发型。

整个流程进行得都挺顺利,没遇上什么大的波折。

倒是临结束的时候,没想到会被几个看过他画展的编辑围堵,给每人都留了张合影签名最终才得以脱身。

除去这个小插曲,扶夏今天出门还遇到一位许久未见的故友,比起有人捧着他又是采访、又是要签名,这件事才是真正令他觉得开心的。

扶夏与于文远是几年前在一次书画交流会上认识的,得知对方在北城艺术学院担任大学老师,心中便不自觉产生三分敬意。

在后来更深入的接触中,扶夏发现同对方交流其实是件特别享受的事。

现如今浮躁的社会交际中,于文远身上总是带着那种慢节奏的书卷气。说话不疾不徐,为人谦和有礼,笑容似三月暖阳春风和煦,从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压力。

于文远这次来出差,只在安城逗留两天。

原想着等事情办完临走再约扶夏见一面,没想到会提前在杂志社门口碰上,也算是意外之喜。

两人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馆点了两个菜,于文远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瞧了瞧扶夏,随即从桌下拿了一样东西出来:“看来今天能碰上是天意,我恰好有礼物要送给你。”

知道自他这边出手的必不是俗物,扶夏心中暗含期待,微笑着眨了眨眼。

没有精美的礼盒、繁复的装饰,东西就简单用一层牛皮纸包着,只有手掌大小,被于文远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是花的种子。”

扶夏听见对方解释:“年初的时候学校职工楼翻新,后来楼下的园圃里便开出好些个紫色绣球,我瞧着这花好看,找园丁问过之后才发现跟你的名字很是相配,所以专门讨来些种子,想着见面了一定要送给你。”

“所以这花叫什么名字?”

扶夏将东西握在手里,眼神流露出显见的珍视。

“无尽夏。”对方道:“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花期从晚春到夏秋绵延不断,这也让我想到了你。”

“你与这花一样,都有着鲜明的感染力。”

听完于文远的一番说辞,扶夏将东西妥帖收好,轻笑:“既然于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好好养着,等它开花了看看究竟长什么样。”

于文远喝了口茶,举止间声色温润:“这花娇贵,第一次养的话不成活也没关系。有机会可以来北城看一看,我们学校里遍地都是。”

扶夏看着于文远,点点头。

两人之间经历了短暂的沉默,很快,就听到对方继续说:“扶夏,邀请你来艺术学院教书的事,我们是诚心的,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

这个话题在两人之间不是第一次提及,不得不承认,于文远最初抛来橄榄枝的时候,扶夏其实很是心动。

可有意向只是一方面,真牵扯到做决定的时候,扶夏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选择,其实由不得自己。

北城与安城两地虽说隔得不远,开车三个小时总是需要的。

选择这份工作就意味着要从西郊别苑搬出来与季晏承异地,先不说扶夏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两地奔波,单是把这件事告诉季晏承,他就绝对不会同意。

“谢谢于老师和校领导的赏识。”手指紧握着茶杯,扶夏想了想,最终收敛了心思:“教书育人可是大事,我怕我太年轻,胜任不了。”

于文远坐在他对面笑而不言,须臾后点头,表示尊重他的决定。

却在眸光一转、看到扶夏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时,忽而道:“你说这话,也不知是在质疑我的眼光,还是在看轻你自己。”

扶夏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都是他的自由,于文远对他现下的处境略有所知,但从来不会越界对此加以品评。

他只是爱惜扶夏的才华,且通过两人平时的交谈、隐约觉得拒绝并非出自对方的本意。

终于,经过一番斟酌,这也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于文远第一次跨越朋友的边界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所在。

“扶夏。”他道:“不是你无法胜任,而是你缺少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你才二十六岁而已,人生值得诸多破旧立新的尝试。不要画地为牢,能困住你的从来就只有你自己。”

一餐结束,除去最初的讨论,两人之间还交流了书画方面有关的各种问题。

扶夏有时觉得于文远更像自己的老师,从他身上总是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直至两人结了账从餐厅走出来,话题仍在延续,颇有些意犹未尽。

于文远说他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市集,邀请扶夏与自己一同去看看。

罔顾身后已经打开车门等待自己上车的司机,扶夏欣然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印有“开元通宝”字样的古钱币、只用几十元就可以买到的蜜蜡手串,两三元一本在地上堆积成山的绝版小人书……

这些年托季晏承的福,扶夏也算跟着人在拍卖会上见识了各类古玩珍奇,但繁华落尽,他的目光最终还是会停留在这些质朴文艺的东西上。

沿着街边摊位一路转下来,扶夏和于文远手里都淘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就这么往前走着,突然,一声尖细的锐鸣在耳边响起,引起了扶夏的注意。

低头蹲下来一看,原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鹦鹉,通体黑亮,两只爪子踩在木杆上,扑腾着似是想要飞出去。

看扶夏盯着这鸟有些出神,于文远也蹲了下来,询问卖家:“我听它叫声挺响,请问这鹦鹉是会学人说话吗?”

“不是所有的鹦鹉都会说话。”对方解释:“但这只鸟的品种叫‘鹩哥’,是个容易开口的主,就看您怎么训它了。”

估计是看出来面前这两人有想买的意思,为了成交,老大爷拉着于文远使劲介绍:“您别看是养鸟,这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

“我给它吃的都是上好的细粮,所以羽毛才会这么亮。它这笼子也是纯手工打造的红木圆笼,要是一般的品种,我哪敢这么赔本伺候着啊。”

话语萦绕在耳边,扶夏望着笼中鸟黑漆漆的一双眼珠,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久久沉默着。

于文远问他:“宠物都有灵性的,我看你与它有缘,要不要把它带回去?”

“于老师。”扶夏唤了人一声,手指抚过笼底,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觉不觉得,这只鸟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看着很可怜?它会不会,其实是想飞出去的?”

说罢抬起头,看向卖鸟的老大爷:“我把钱照常付给您,您把笼门打开,把它放了吧。”

对方也是第一次见扶夏这种花钱来鸟市上放生的,闻言嗐了一声:“你别看这小畜生扑腾得欢,它待在这笼子里这么多年,早就被驯化了。”

说罢直接当着扶夏的面把笼门的卡子打开,往上一提,面露得意:“看吧!你就是把笼子给它整个拆了,我敢保证,它落在这根杆上也是绝对不会飞走的。咱养鸟这么多年,就是有这个自信。”

紧盯着眼前的一幕,扶夏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气氛安静了片刻,他忽而苦笑,问对方:“是不是所有养鸟的人都像您一样,闭着眼就把自家宠物给轻松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