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11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政语皱着眉头,想要扭过头挥开他,手臂刚抬起来就软了,险些整个人滚下座椅,施羽京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扯着,好在政语也没什么反抗能力,任由施羽京摆布,把人连拖带拽拉出了车。

  施羽京怎么会瞧不出政语的不爽呢,他又不是迟钝的人,虽然面对政宗实心狠手辣的性子多少犯怵,不敢有脾气,但面对旁人,尤其是公司里的下属,施羽京的威严总立在那儿,从不惯着。

  可对于政语,施羽京三番两次吃瘪也不恼火,政语不高兴了,他就假装没看见,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看在政宗实是他爹的份儿上——毕竟政宗实一直让他别太惯着这小子。

  政语这回是喝醉没法儿了,只能倚靠在施羽京身上,他体格又比施羽京要大一些,尽管年轻,体重可不轻,压在人身上活像一石兽,还是凶神恶煞的那种。

  施羽京把他扛进了电梯,一进电梯便瞧见巨大的玻璃镜里二人黏糊的身影,如果不是政语喝多了,他大概一辈子不会和施羽京靠这么近,一呼一吸的气息全扫在身下男人的脖颈间,身子贴得如此紧,政语的表情却格外精彩,眉头紧锁,腮帮子鼓鼓的,咬紧牙关,即便是闭着眼也能让人瞧出来不痛快。

  施羽京被这副小孩子脾气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无奈扯了扯嘴角,叹口气,“你说你讨厌我什么呢小语,叔叔又不是……”

  施羽京想说他又不是第三者插足他的家庭,他没妈妈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爹是个同性恋没老婆,又不是他施羽京的问题,没有施羽京也会有其他阿猫阿狗,反正不会是女人。

  话刚滚到嘴边,施羽京就及时打住了。

  政语没有妈妈,也不是政语的错。他讨厌自己介入他的家庭,施羽京也可以理解。政语虽然不说,施羽京一直知道,小时候政语爱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每次肠胃炎发烧,政宗实忙起来没空管他的时候就是施羽京代为照顾,政语烧糊涂了会管他叫妈妈而不是爸爸。

  这件事,施羽京也和政宗实提过,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政语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叫唤他那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的妈妈。

  施羽京起初不知道政语不是政宗实的亲生儿子,总想着说带政语去找他的妈妈,在政宗实不在的时候,他给儿时的政语许了不少诺言,结果政宗实告诉他政语的生母已经去世了,政语是他收养的孩子罢了。

  这是政宗实的秘密,后来也成了施羽京的秘密。只是这一次他知道,他保守秘密不是为的政宗实,而是为了政语幼小的心灵。

  一个秘密就这么守了十余年。十余载,施羽京无数次想替政语弥补这段母爱的空白,他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也做不到,政语知道他和政宗实的关系后反而越发厌恶他。

  施羽京没有再说话,默默看着镜子里倒在自己肩上的男生。从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小不点到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除了政宗实,施羽京是唯一一个看着他长大的人。

第19章

  仲夏时节,车内开着的空调温度很低,政宗实的和他儿子身子都是怕热体质,一年四季那手都是极其干燥温暖,车子的空调一度开的很低,堪堪二十度,冷风口对着座椅吹,羊咲短袖短裤的,又喝了酒,吹了半个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打喷嚏用两手捏住鼻子,身子微微颤抖一下,一点儿声都没有,小猫似的。

  “右边的出风口,”政宗实指了指,“可以关上。”说完他又把空调调高了五度,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外头的暖风灌进来,羊咲乱糟糟的头发被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显得红润有气色,与此同时,他也舒服多了,身子里寒气褪去,酒精倒是随着时间愈发上头,四肢沉沉地睡在宽敞的座椅里。

  夜晚开去郊区的道路已经没什么车,政宗实却依然开得稳,沉默了十来分钟,他看见羊咲自己把车窗关上了,眼睛也睁开了,似乎不再打算继续睡着,便寻了几个话题和小朋友聊聊。

  问他平时训练的内容,问他还有没有在上学,以及类似今晚点了什么菜之类无关痛痒的。

  羊咲倒是答得很痛快,政宗实于是问:“和小语相处得怎么样?”

  羊咲先是愣了一下,斟酌着答道:“政语……挺好的。”

  “政语挺好的,意思是你们相处得不怎么样了?”

  政宗实同他开玩笑,羊咲却是当真了去,赶忙摇头,“不,不是,相处得也很好——”

  “你不用紧张,羊咲。”政宗实看他一眼,“叔叔说笑的。”

  “真挺好的,相处的话……”羊咲声音愈发地弱,要他说和政语相处愉快这种撒谎的话都说不出口,不说讨厌政语已经是极限了,毕竟问话的是政语他爸爸。

  政宗实沉吟片刻,“小语性格的确很尖锐,锋芒毕露的个性,你如果和他交往,恐怕是得忍耐他一些,当然有什么做的很过分的,你该发脾气发脾气,该冷他就冷他,不用顾忌。正常交往就行了。”

  语重心长,羊咲听得出来,政宗实希望他们好好来往,毕竟他们是父子,政宗实当然会为政语说好话——纵然政宗实口中的交往和羊咲理解的交往并不一样。

  羊咲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政宗实会心一笑:“有空可以多来我们家玩,小语别的一窍不通,多让他带你去玩,这小子吃喝玩乐还是很在行的,但是前提是安全合法,如果有出格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叔叔说。”

  出格的事?

  羊咲想不出来,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是政宗实都说到这份上了,羊咲也不好再问下去,频频点头,“……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政宗实把车停在了羊咲小区门口,熟悉的位置,他见羊咲没什么力气,就伸手替人把安全带卡扣按下去松开,低声叮嘱他,语气严肃不少,“安全措施不能少,这一点你千万不要纵着他。”

  话已至此,正常人总能听明白其中的含义,但羊咲二十年的生活经验中,别说有关性事了,羊咲的爸爸,羊从容,人如其名,对儿子的性教育压根没想着要传授,对于男女情事恐怕自身也是一知半解,女强男弱的家庭,女主人去世前,羊从容就像一樽大肚佛,不是乐观,而是心大,羊咲有什么不高兴了不会和他讲,有什么生理上的变化更是不和他提,提了也不过是换得一嘴“你还小啦”。

  至于和母亲更不好意思讲,初次梦遗,羊咲还是自己用学校的公共电脑查出来的, 起初把它当病灶,百度看病癌症起步,吓得他好几日睡不好觉,后来冷静下来,这才隐隐约约想起学校有那么一次生理卫生课,老师隐隐约约提到这么个事,他再翻开那本小册子,这才明白,自己不过是长大了。

  大约是家庭闭塞的教育加之母亲的严厉,羊咲被“保护”得很好,听见政宗实说的安全措施,羊咲第一反应不过是球场上比赛的安全措施,于是他点头答应,说了一句“我知道的”,这让政宗实微微愣了一下。

  政语这小子,政宗实倒也心知肚明,贪新鲜,对象谈不久,但偏爱往家里带,所以每回他谈了对象,政宗实只要能接触到对方男生,他都要叮嘱叮嘱,以免现在小孩子玩过火。自从政语有性行为以来,他甚至每年都带儿子去体检,该查查该治治,但外头的小男孩,政宗实管不到这么宽,只能喊他们做安全措施。

  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二十多岁的小男生多多少少还会害臊,尤其是面对家长。他没想到羊咲能这么爽快——好吧,爽快也挺好,省得他再说点迂回的话缓和尴尬。

  政宗实放了个心,看着羊咲晕晕乎乎地开门下车,那动作缓慢得仿佛在水中游走,到底是面对儿子的小男友,又是刚受了伤,当然最最重要的,排除所有因素,政宗实从一开始——羊咲给他送油爆大虾的那个雨天——他对羊咲就不讨厌。

  小孩长得乖巧清秀,惹人疼的模样,又这么懂事,政语但凡有他一半儿让人省心他都知足了。

  政宗实松了自己的安全带,叫住了他:“你先坐着。”

  “嗯?”羊咲腿还没着地,慢吞吞扭过头发现政宗实已经下车了,绕过车子走到了自己跟前,羊咲没太反应过神,仰着头望向政宗实。

  上一次觉得政宗实很高大,似乎还是第一次见他,他在电梯里蹲着,一抬脸就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杵在电梯门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是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叔叔?”羊咲眨眨眼,想甩掉酒后的困顿,把眼前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政宗实今天晚上没有穿西服,取而代之的是宽松的驼色棉麻短袖,刚刚坐车上不敢直视主驾驶,羊咲这才发现,政宗实其实连头发都没怎么打理,不像之前那般一丝不苟,而是随意地朝后拨开。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见男人不是那么正儿八经,似乎是洗过澡才来接政语的。

  羊咲光这么想着,对政语的羡慕就已经溢于言表了。好像来到腾跃俱乐部之后,羊咲才感受到什么叫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羊咲思绪混沌飞到天外,想到牛马愣是给自己逗乐了,嗤嗤笑出声,政宗实不解地瞧着他:“叔叔扶你上去,看你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嗯……没事儿,我有四条腿……”

  政宗实满脸写满问号,现在小朋友说话已经这般超前,他都理解不了了吗?

  “什么意思。”

  “就是四条腿,牛马有四条腿。”羊咲比出四根手指,“前面两条,后面还有……”

  政宗实深吸一口气——这小孩是真的喝多了,而且后劲上来了,胡言乱语。

  “那你要爬着上去的话,叔叔也不拦着你。”政宗实说完,没再和他啰嗦,扶住羊咲的胳膊,这胳膊腿看着的确瘦,可捏起来倒并不软绵绵,到底是保持多年运动的体格,羊咲身上有年轻男孩薄薄的肌肉线条,手臂形状也修长好看,政宗实多瞧了他几眼,发现他手腕骨骼清晰可见,领口的锁骨亦然。

  这么看,其实羊咲只是不壮实,属于精瘦的,也许在赛场上的跑动能更加灵活。足球倒也不必执着于强壮的中高峰。他想他之前的确没必要去质疑俱乐部教练的专业判断。

  政宗实拉他起身后扶稳了他,羊咲一个踉跄,嘴里还在嘀咕他那四条腿,什么牛啊马啊羊啊,都是四条腿,四条腿能跑很快,如果当前锋的话,牛马有自己的优势。

  他说着说着,政宗实已经把他搀到了电梯口,羊咲突然松开他,“嗯?怎,怎么站起来了。”

  “……”政宗实听了半天终于是没忍住,羊咲这副模样实在像小猴子,他扬眉一笑,“进化了。”

第20章

  羊咲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自个儿晕乎乎的没反应过来,“羊咲,电话。”政宗实温和提醒他,等了几秒,羊咲还是像个泄气的皮球,挂他怀里。

  政宗实默默叹气,疑犹着腾出手,往人腰线往下摸,摸到他两边裤袋,想要帮他把手机拿出来,顺便替醉鬼找钥匙,结果羊咲突然咯咯笑起来,嘟哝着痒。

  夏末的夜晚即便不如白天那般炎热,政宗实依然感觉到一股子闷气儿,从胸腔里闷着,为了稳住羊咲,他费了点力气捞着羊咲的腰,出了些汗,羊咲两手扒在政宗实的手臂上,扭过头对政宗实笑嘻嘻说:“……叔叔,腰太痒了,还有点疼。”

  “……”活生生一个小酒鬼的模样,因为前胸贴后背的姿态,羊咲的头发时不时挠过政宗实的颈。

  也不知道喝的什么酒,后劲这么大,政宗实心中腹诽归腹诽,胸口的闷热到底散不掉,羊咲偏偏又爱动,不像政语,喝多了就睡死了去。

  “别动。”政宗实好不容易从羊咲的裤兜里摸出钥匙来,又环抱般绕过他腰前,从另一个口袋把手机掏了出来,手机屏幕在二人眼前亮着,是黄教练打来的。

  政宗实看了一眼,“接一下,叔叔没手了。”他示意羊咲接通,羊咲便抬抬手指划过。他整个人挂在政宗实手臂上,却毫不自知似的,就这么在政宗实怀里和黄教练通起话来。

  “羊咲,羊咲?安全到家没了?”

  “嗯……到了啊。”羊咲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到了就行,群里就你没回音,下次群消息记得及时回复。还有那什么,记得涂药,晓得不?”

  羊咲笑呵呵捧着手机道:“知道啦。”

  黄教练也跟着笑了几声:“你小子怎么回事这么高兴呢?”

  “高兴……高兴着。”

  “啧,瞧瞧你也喝多了。”黄教练无奈,“行吧,涂药后早点休息,本来不应该让你喝酒的,还在养伤。”

  “知道——”

  政宗实闻言,手指轻轻一点屏幕,切断了他们的通话。

  “叔叔?”

  政宗实想让自己别多管闲事,俱乐部这么多小孩,他也没必要一个个去问候身体怎么样,吃饱穿暖没,但是,好歹羊咲是他“儿媳”吧,方才黄教练这么一提醒,政宗实才意识到,伤病忌酒,也包括政语,他们本不能喝的。

  政宗实没和羊咲解释太多,只说:“先送你进屋。”

  他用羊咲的钥匙把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没有动静,借着暮光,能看见餐桌上零乱的食物,也许是夏天放久了,走进屋就能闻到一阵飘飘的馊味。

  “没人在家?”政宗实皱了皱眉问。

  好像一进入这个空荡荡的房子,羊咲身上的酒热气都凉了下来,他摇摇头,不说话,政宗实扶他进屋,好在羊咲也算配合,被他托着腰直接进卧室了,政宗实问他要不要开灯,怕刺着他眼睛,羊咲躺在床上,意识混沌地思考了好一阵才说:“不要开。”

  喝多了也没忘记家里还有个真正的酒鬼爹,羊咲知道羊从容就在家里,毕竟爸爸哪儿也不能去,可是羊从容一定又在房间睡昏了去,儿子回来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察觉。

  “那怎么给你上药?”政宗实尊重他的想法,手从开关处收了回来,“小灯呢?”

  政宗实打开手机电筒,与此同时,他看见施羽京十几分钟前发来的几张照片:小语睡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还要出差。

  政宗实回了单字好,顿了顿又想补充点什么,听见羊咲在床上哼哼般的声音:“好刺眼,叔叔——”他用力拉过被子想盖住脸,却奈何手脚使不上劲儿,只能蜷缩着用胳膊挡住脸,遮住政宗实那直射的手电光。

  羊咲身上的短袖也因此乱了,露出精瘦的腰腹,政宗实抬眸看了眼他的肚脐,不应声关了手机电筒,房间又暗了下来,政宗实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再一次模模糊糊感受到周围环境。

  政宗实问:“药在哪儿?”

  不知道为何,羊咲觉得这声音格外近,在他耳廓放大了无数倍一般,羊咲睁开眼,政宗实果然离他很近,他坐在床缘,“我帮你上完药再回去。”

  如果羊咲没喝酒,他大概受宠若惊得要跳起来拒绝,可眼下,他的腰隐隐作疼,倒真希望能有人帮他上药,而且每一回自己涂药,都不能涂均匀,后背总是看不见,胡乱一抹就完事。

  “药在……”手臂伸入枕下,好一会儿,羊咲才找到药膏,他把药膏递给政宗实,放在政宗实摊平的掌心上,好像能触碰到些许政宗实的温度,男人的手心是烫的,和他现在烧红了的脸颊一样,呼出的热气也是烫的。

  羊咲有点分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心跳加速。

  “涂在哪儿?”政宗实问。

  羊咲仿佛思考了很久政宗实的问题,慢吞吞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衣服掀开,“就,背上,腰背那儿……脊椎骨附近疼。”

  “脊椎附近……”政宗实着实看不太清,房间的窗帘拉死了,严严实实,仅仅只有淡淡的光渗入,他只知道羊咲把衣服掀开了,“叔叔知道了,弄疼了就说出来。”

  “嗯……”羊咲把脸闷在枕头里,发出小猫似的鼻音,提醒政宗实,“把药揉进去就好了。”

  政宗实的手法意外地轻柔,细致且耐心,也许是看不清,他试探着去摸羊咲的脊骨,确认对了地方才一点点把药推开,像医院的护士一样。

  倒不是政宗实有多温和,只是儿子小时候跌打扭伤太过常见,当爹的练就了一番按摩本领。可惜政语不领情,每每按几下就耐不住性子跑去玩了。

  羊咲却是乖巧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时不时嘴里发出点儿吟哦,政宗实会怀疑他是不是舒服得睡着了——政宗实听着他的声音倒是很愉悦,这一点儿按揉技术有了施展之地,也算是没白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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