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2章
作者:达尔彭
人情社会里他是政宗实的情人,他单方面认为。
“还能有谁,咱小企业,张总就他一个……”施羽京脸上的表情一变,嘲讽地望着玻璃上的倒影,“但他没难为我了,你猜为什么?”
政宗实不语,施羽京慢悠悠地说:“上周二我在厕所和你打电话,你还记得吗,政宗实。”
政宗实扬起半边眉,他当然记得,才过去四五天,上周二是他们最近半个月唯一一次通话,没做别的,不过是phone。
“张廷海听见了。”施羽京言简意赅,直勾勾盯着政宗实,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听见我在厕所和你隔空做。”
政宗实侧目瞧他,施羽京的长相不是乍一看很惊艳的类型,但是耐看,尤其是这么多年,政宗实觉得他没什么大变化,憔悴了一点,反而更有韵味了。
但政宗实五味杂陈,施羽京是什么人,私生活如何,政宗实不是不知道。
他清楚得很,不予置评。
“然后他说想睡我。”施羽京说,语气很平静,他打量政宗实,企图从政宗实的脸上捕捉一点表情,但很遗憾,政宗实比他本人更平静。
见施羽京满脸期待,期待自己说些什么,政宗实只好顺着他问:“然后你们睡了?”
施羽京眉心一跳,两秒后,轻飘飘说:“对啊,睡了。”
又过了两秒,施羽京总算在政宗实脸上看见了他往日不会有的表情。政宗实皱了一下眉,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这倒是一如既往。
“嗯,我先走了。”政宗实看了一眼手机,政语给他发过一则短信,意思是走得急碗没洗,和朋友出去玩。
看到这条短信,政宗实心情不太佳。
具体是为什么,他只知道,总不是为他儿子没洗碗。他儿子一直是吊儿郎当惯了的。
关掉手机,他抬眼扫一道施羽京,施羽京薄薄的脸颊还是红润的,云雨之后的余潮留在脸上,嘴唇一张一翕,“你急着回去?”
“不急,只是回去。”
政宗实开始穿衣服,一颗一颗扣子,从腰腹往上扣,施羽京吞了吞唾沫,他有点怵政宗实这副模样,但他们太熟了,施羽京不认为政宗实会真生什么气,政宗实没立场。
施羽京也恨他没立场。
“你生气了?”他还是问了。
“生什么气。”
“我和张廷海睡了。”
“你说过了。”政宗实穿好衬衣,便套上裤子,皮带声音叮叮当当。和解开时发出的声响一模一样。
“政宗实。”施羽京被他的反应弄得不耐烦,“有意思吗?”
政宗实不说话,他总是这般,施羽京和他相处十几年都无法习惯他的傲慢,不习惯,却又很喜欢这个人的身体,还有那张不论是二十多岁还是现在四十岁棱角分明的脸,道貌岸然,高高挂起。
很久之前,施羽京动过心的,后来他发现,政宗实没心,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掏心,大脑用来思考,肺用来呼吸,肝脏用来苟活,对于政宗实,心脏是他的器官里唯一被闲置的。
“话说清楚点,”政宗实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穿好衣服捞起手机,低头慢悠悠给司机发了一条短信,并不忌讳让施羽京看见,施羽京看的很清楚,一字一句:现在把车内开冷气打开,如果你开着就调低点。
发送成功。
他这才抬起脸淡淡看向施羽京,语气平平,“什么有没有意思?”
施羽京一口闷气憋在心间,咬紧下唇。
正犹豫片刻,政宗实抬腿就要走,施羽京这才忍不住低吼:“我和谁睡觉,你管不着吧?!你既然管不着,就别他妈摆着张臭脸给我看!”
政宗实停下脚步,宽厚的背影一滞,连带着施羽京的身子一僵,政宗实侧过头说:“你误会了小施,我没想管。”
和风细雨的嗓音,没有一点儿异常,谁都听不出来生了气。
小施。政宗实是这么叫他的。
施羽京心脏抽了抽,一般政宗实只有在高潮之处才会这么喊他,平日都是连名带姓,一字不差。但“小施”听起来很别扭,因为施羽京已经不是刚和政宗实认识的那个小施了,说起来,政宗实也很久没这么叫过他,很久,大概五六年再往前。
只不过施羽京或许意识到,这是政宗实真正发脾气的前奏,先哄着,如果施羽京吃软不吃硬,只有兜着走。
施羽京不是没试过,惹怒政宗实,最长一次是半年没见面,手头谈好的合作方总让不知道的人翘掉。
政宗实没心,但却有很多心眼,他绝不可能让人白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一分一毫算得比谁都清楚,面上却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
施羽京内心打了个冷战,他脸色阴郁,缄默不言,慢慢地,他舒一口气——何必呢,和政宗实吵架。在政宗实身上捞到的好处远比被他气的要多得多。
是他又一次自作多情,太瞧得起自己。
政宗实根本不关心他施羽京和谁睡觉,哪天他死了,政宗实只会觉得很可惜,少了一个可以为他保守同性恋身份秘密的……政宗实若是提起他,会道是“合作伙伴”。
政宗实没心。
施羽京很快笑了起来,“我随便说的,你……回家吧,下次见。”
施羽京挥挥手,又把桌上受了潮的烟拿起来,手指小幅度发着抖,某个瞬间他为刚才的失态而恐惧。
他不知道政宗实会不会就这样再也不联系他,好在政宗实温和地说了一声:“没事,下次见。”
和往常每一次告别都一样。
施羽京也一样,想说别见了,可话到嘴边只点点头,“拜拜,向小语问个好,我寄了一箱荔枝给他。”
“嗯,破费了。”政宗实关上了房间门。
第3章
打开门。
和酒店不一样,家总是很温暖的,开灯后,天花板水晶灯散射出暖黄色的光,照在浅棕色的皮沙发上。
政宗实有钱,有权,也有势,出门在外总归是要配个司机,坐SUV,穿西装偶尔打领带,把自己收拾得像猫似的利索干净。
但他住的地方,复式上下两层,面积不超两百,他嫌大了,刚搬进来时总觉这屋子冷冷清清,不够温馨,不像先前的屋子,有不少政语的玩具和运动装备,这些小东西在政语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政宗实一件一件给挑的,从学步车到乐高积木。
可政语是个败家子。搬家不愿收拾东西,搬家公司的人把他的玩意儿打包进纸箱,搬到这里后,那三个大纸箱便躺进了储物室吃灰,政语懒得翻,也不让别人动。
于是住进来后有至少半年的时间,政宗实不停地收快递,秘书不停地陪他去超市,他像个即将过冬的棕熊,不停地往家里塞东西。
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个插了鲜花的花瓶,阳台布满了绿植,电视柜前的鱼缸里养了不少五彩斑斓的鱼,厨房灶台永远处在等待收拾和已收拾干净两种状态——政宗实喜欢做饭,换言之,比起西装,他更喜欢围裙。比起和人相处,他更喜欢逗花鸟虫鱼。
儿子说他这些年越来越养生,烟戒了酒不喝了连和羽京叔叔见面的频率都少了。
为什么?
能为什么。
没兴致。
政宗实只觉生活很无趣。
身边巴结他的人源源不断,一个个儿的连说话模板都像是从网上抄的——他也是上网的,也知道有些帖子专门教职场小白同领导讲话,但鲜少有人教他怎么和职场新人沟通的,偶尔经过市场部那群年轻人的办公室,在外头能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可他一走进去呢,大家就成正午的花,焉了,如同老鼠见了猫。
他确实是一只大猫,私底下同事管他叫豹总,没做好工作,豹总从不当面批人,给足了面儿,甚至还会说“辛苦了”,回头奖金扣光。
像极了那夜里游猎的豹子,在镜头里眼睛泛着荧光绿。
除了他们呢,就剩一些给他擦鞋递茶说一些悦耳话,但凡问起工作进度和难处,回答只有保证完成任务。
好像这人过了四十岁,什么话什么人,听烦了看厌了,很没意思,没劲。
不如做一顿油爆大虾来得实际。
政宗实靠在门边,对着无人的房子发呆。
餐桌上是政语那臭小孩丢下的碗筷,饭菜倒是横扫一空,但不用他亲手摸一摸就能知道,油渍不用热水是很难洗掉的了,肯定都粘巴上了。
就应该让政语走之前把碗筷放厨房池子里泡着。
政宗实慢悠悠洗了碗,想起施羽京说的一箱荔枝,给政语发了一条微信,提醒他去菜鸟驿站取一下。
政语一如既往不回信息,政宗实不管他,转而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一份油爆大虾,家里没食材,点个外卖也是常有的事。
其实总裁不总裁,该吃吃该喝喝,人嘛,生活嘛,没那么玄乎。
窗外下起雨,政宗实将阳台的衣服收进屋内,一件件规规矩矩叠好,分出政语的、自己的,两沓。
做家务是一项很好的活动。
这也是为什么政宗实不请全职保姆只偶尔请一下钟点工。
做家务让他放松、整理心情。
眼下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施羽京跟了他十多年,两个人熟络得就像老朋友,其实五六年前,政宗实有想过和他一起过日子的,反正政语也大了。
后来是什么原因,两个人没再提同居的事。
当时感情很好,却慢慢随着年岁增长,互相有了嫌隙。什么原因,政宗实找不出来,想必施羽京也是。
施羽京时常拿他发脾气,他也总不愿留在施羽京身边过夜。
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是做完之后施羽京说自己可能有病,他和别人睡了,结果那个套破了,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完全健康的。
政宗实怒得想当场大骂——最终却没说什么,施羽京欲哭无泪的样子,他看着也很不是滋味,他没资格说施羽京,他们只是熟得像老朋友,却连朋友都不算,何况当时没戴套还是他提出来的,自讨苦吃。
而后长达半年没和施羽京联系,施羽京拿着体检报告来找他,他们又莫名其妙回到原点。
寂寞。
政宗实只觉得很寂寞。
社会地位越高,他越寂寞。
年轻时他不能出柜,没法儿光明正大和人牵手谈恋爱,身边永远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后来更不能了。
连他儿子高考,他从没跟外人提过的事,都依然有人知道政语考了多少分去了哪读书,还发短信来贺喜他儿子取得佳绩。
呸,指不定多嘲笑他呢。
政语上的这个大学,没点能耐的人还真念不全这大学的名字。前面的附属名号倒是够响亮。
政宗实在沙发上小憩,眯着眼,额前头发已经散下来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再规整,皱着,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屋外惊雷响起,政宗实拿出手机看了看,外卖还没到,迟了一个小时,他也睡了一个小时。
肚子咕咕叫,政宗实有点烦闷,在聊天框给外卖员发消息:到了没?
骑手:快了快了,在小区了。
政宗实只好放下手机,抬手遮住光,又合上了眼。
这一次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先前大了,像拧湿毛巾,答答落下几滴水。
油爆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