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39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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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用过商务晚饭,又折返公司加班,等回到家中,政宗实没有碰见政语。

  他这几天一直忙于和韩国公司的合作,鲜少回家,至少在月底圣诞假之前,许多外资业务都需要做一个收尾。

  而今年过年早,一月中旬便是除夕,财务部门忙得脚不沾地,许多清算审核也需要政宗实过目。

  顶着内外项目双重压力之下,还得忍受人力资源的总监一开会就话里话外地和他抱怨奖金薪资的问题,说今年公司效益一般,各大企业如何调整奖金,有的企业只发了十三薪云云。

  但副总又不愿意拍板下调奖金力度的方案,要把这篓子事丢给他做,财务那边拿不到方案,无法核算,日日在催,公司的员工也议论纷纷。

  特助康月这两天干活都焉了吧唧的,政宗实一问,康月旁敲侧击:今年年终奖是不是有变故?政宗实斥她不要听风就是雨,总裁办的人上班还没精打采,让别的部门怎么信服?

  而他对奖金一事又无法给出清晰的答复,涉及到全公司这么多员工的利益,不是一时半会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他还没来得及处理。

  这几天光是那个韩国人就让政宗实焦头烂额,对方面上格外友善,私底下咬紧了那么一个半个点的利润,就是不松口,还特别能喝酒。

  今天谈了七个多小时,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结果谈判结束后,对方一定要和他吃饭,说什么不吃山珍海味,就去整点烤肉喝点酒。

  政宗实不认为自己酒量很差,何况解酒药是必要的。

  但是在这位血液是由咖啡和酒精组成的韩国代理面前,代理倒是喝得高兴了,和他吹起牛皮,说的话韩语不像韩语,英语不像英语,政宗实头晕眼花,仔细听着发现是代理学的粤语……

  解酒药似乎没怎么起作用,他不知道这代理从韩国带来的到底是酒还是蛊药,回到办公室眯了半个多小时才强撑着把邮件清完。

  政宗实解开袖口和领结,两层楼的房子四面漏风一般,不开暖气、没有人气,在毛毛雪纷飞的夜里可谓月亮上的广寒宫。

  他坐在沙发上,沙发的软皮很凉,隔着衣物浸入他的身体。

  政宗实看了一眼日期,腾跃今天应该比完赛了,怪不得政语不在家。

  头仍然有些晕,他放下手机,黑漆漆的客厅里,只有金鱼缸是亮着幽幽蓝灯的,小鱼儿在恒温的清水中怡然自得。

  政宗实盯着鱼缸发呆,又缓了一阵,他摸了摸冷硬的手机壳,回想起羊咲在他家那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周了,羊咲没有来过微信、朋友圈里也没有更新,哪怕是简单的训练日常也没有。

  空闲时打开一看,仅三天可见。

  现在他们比完赛,是赢了还是输了,赢了的话,返程的大巴车应该会很热闹,羊咲和小语是不是要聊很多话。

  在他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会说什么、做什么?输了的话,羊咲会不会难过,儿子呢,儿子输了比赛大概会发脾气骂人。

  政宗实忽然发觉自己很荒谬,对儿子喜欢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羊咲那天被换下场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倔强又脆弱,像被困在笼里的兽,一经想起,便仿佛能摸到羊咲的脸,脸上热辣辣的眼泪从指缝间滑落,和眼前鱼缸里的鱼儿一样。

  政宗实当时想要亲吻他的冲动达到了顶峰,却毫无办法,他一向是理性客观的人,在任何场景下、任何时间里,似乎从小便如此。

  小时候经常半夜流鼻血,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立即去卫生间处理鼻血,弄脏了衣物马上脱掉换洗,血液刚沾上时是最好清理的,再困都要及时洗掉。

  遇到任何麻烦,他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哭闹。

  一直活到四十岁,生气和痛苦的时刻非常多,失态和哭泣的时刻几乎没有。

  即便年轻那会儿,意气风发,控制不住情绪也只是回家对着死物发泄。

  后来又学过跆拳道,政宗实还记得跆拳道老师告诉他,生气了就忍三十秒,要说什么做什么,都放在三十秒之后;痛苦了就去跑步,一公里两公里,跑光所有气力为止。

  政宗实往后靠着,望向天花板,水晶吊灯高悬,反射从阳台玻璃窗落入屋内的细微灯光。

  可没有人告诉他,未解决的情绪依然会反噬,这种时候,要怎么做。

  坏情绪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里、酒精麻痹大脑的时候,成倍地在胸口翻涌。

  他的食指在手机上若有若无地敲着,拨通了羊咲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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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语:听我说,谢谢你,看开点,还有我爱你。

第61章

  在锋励主场的比赛时间较晚,结束比赛后,收拾完东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大伙下榻酒店,没有急着赶回腾跃。

  这次,腾跃不负众望再一次赢得了比赛,并且比分拉得很大,总共进了四个球,一枚角球和三次射门。

  黄教练乐得合不拢嘴,在去酒店的大巴车里拿着话筒不停地发表激励人心的演讲,又反复地称赞羊咲和政语的配合打得极好,特训效果极强,是这个赛季以来,两个人包括整支球队踢得最为行云流水的一次。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下了车,回到酒店,羊咲脑袋里还嗡嗡乱响,比赛第二十多分钟破开僵局射入第一个球时,队友们疯了般冲上来,叠在一团庆祝,观众们的欢呼声响彻天际,一合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赛场的震动。

  羊咲很享受每一次足球比赛,比赛带给他的震撼感动胜过任何运动。

  “诶,羊咲,在干啥呢?”黄教练推开他酒店房间的门,“何栎这小子又出去吃宵夜了?你门也不关就在这睡觉了啊?”

  “教练。”羊咲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没睡,有点累躺一下,教练找我吗。”

  黄教练和蔼地笑着,从手中的红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蜜瓜,“就是给你们送点水果,这边太干燥了,刚刚去楼下小摊上买的,你俩一会儿分了吃。”

  羊咲道了谢,黄教练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离开,欲言又止的样子,羊咲眨眨眼,教练摆了摆手,颠了颠袋子,拉家常的语气:“哎没事……正好比完赛了,就是作为教练嘛,关心一下你……小羊啊,你和小政关系不错吧?”

  羊咲认真想了想,以为教练看出他们踢球有什么配合不当才这么问,直言“一般”,又补充道:“比之前好些,刚开始的确有点合不来,现在球场磨合得挺好的,不过还得多配合才能更顺利,有时候的确不太清楚他想怎么踢。”

  “诶呦我不是问这个,球场的事情嘛,那么变数很大的……”黄教练挠了挠头,叹口气,“我想说的是你俩私下的关系。”他两根食指相对着点了点,“是不是太近啦?”

  同性恋这种事情,黄教练不是不知道,见过的球员可多了去了,同性恋并非没出现过,何况政语的性取向都是透明公开的。

  但是政总第一次和他明确表达不希望小政在球队恋爱误事,道理嘛他也是懂的,队内恋爱的确影响效率,万一小情侣吵个架,年轻气盛的,训练还怎么继续?何况羊咲的身份……

  “但是要练配合——”羊咲突然梗了一下,疑惑地问,“教练为什么问我这个……?是影响到训练了吗?”

  黄教练也是头一回找球员谈情感问题,还是做棒打鸳鸯的活儿,心虚地望了望天花板,“啊,那当然没有,你们还是踢得很好的……哎呀只是小羊,你也应该清楚,有些话我也只和你讲了。

  “像政语啊、何栎啊,这些个家境好上你一大截的,你不要太投入了,你我也不是刚认识,我当你教练是尽心尽责了,也是真想为你考虑……

  “说白了我啊是怕伤害到你自己,人家喜欢你,但是他们家里人会同意吗,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不要被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迷惑了。”

  绕了好一大圈,羊咲听明白了,好歹是独自出来工作这么多年,黄教练为什么和他提这件事,必然不是黄教练自个儿没事找事的,他一向不喜欢管球员闲事,也不是真的“为你考虑”。

  应该是受政宗实的压力才来找他。

  叔叔误会了他和政语的关系,并且在此误会的基础上,不同意他们谈恋爱……不同意的原因,教练也点拨得很清晰了,政宗实认为他和政语家境相差太多。

  说来也很可笑,政宗实先前就知道政语追他,当时政语也许是随便玩玩儿,当爹的固然没放心上,再到后来政语莫名其妙说要认真起来,政宗实似乎就着急了。

  他配不上政语。

  虽然羊咲承认这是事实,他和政语——也就是和政宗实之间隔了巨大的鸿沟,但是亲耳听见教练这么传达,羊咲好像想明白了为何那日在雨里,叔叔看他和政语的眼神这么凛冽了,像在警告。

  但是,政宗实素日对他一点儿也不苛待,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喜……也许这是叔叔的相处之道,叔叔的确不讨厌他。

  他和政语不配,也就是和政宗实一家不配,不含任何贬低。

  客观上来说,家庭条件就是很不般配的,和政语如此,和政宗实更加。

  羊咲努力为政宗实寻找可能合理的解释,他自以为的暧昧到底为何物,答案是一厢情愿。

  叔叔只是在礼貌温柔地对待所有晚辈。

  不可避免地,羊咲的心如灌了铁般重。

  黄教练点到为止,离开之后,羊咲安静地把蜜瓜切成两半,他和何栎一个房间,何栎走的时候说会回来比较晚,羊咲把蜜瓜放入冰箱,拍个照发微信告诉他有蜜瓜吃。

  何栎很快回复他:你都吃了吧,我回去估计吃不下了~

  对方也附了一张随手拍照片,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烧烤,羊咲看见正中间一大盆生蚝和龙虾。

  锋励主场在地理位置上属于西北地带,尽管不是在山河沟沟里,但也是较深的内陆,他不知道这些看起来就很新鲜硕大的生蚝龙虾光是从沿海冷链空运过来要花多少钱,加工后呈上桌又翻了多少倍。

  羊咲经常发现何栎一顿饭能吃掉他一两个月的工资。

  让羊咲心酸的是,何栎发这些照片给他甚至不是为了炫耀,他只是觉得平常,这是他的日常生活。

  放在平日,羊咲挑挑眉笑一笑就算了,或者吐槽他“大半夜还吃这么多”,但是今日被黄教练的话刺激到,看见何栎发来的图,他更加具体地认识到,他和他们的不同,和政宗实的不同。

  羊咲没有回复,沉默地放下手机,一口一口把蜜瓜吃掉吞入肚,果肉糜烂,入口即化。

  蜜瓜甜美多汁,流出来的汁水黏在他指缝里,他没有在意,手背蹭了蹭嘴角半透明的液体,吃完半个齁甜的蜜瓜,又从冰箱里拿出剩余的半个,囫囵吞枣地啃食掉,弄脏了衣领、袖口。

  羊咲拿纸巾擦干净桌面,干燥的纸巾泡满了果液,空气里弥漫着蜜瓜的清甜,他吃得很饱,一个瓜入肚,填满了整个胃。

  闻着这股蜜的味道,腻得很,钻入卫生间,衣服脱了,打开花洒,洗第二个澡。

  花洒里热烫的水落下来,羊咲站在花洒下,仰起头,就着水流把手和脸上的果渍洗干净,热水浸着他的皮肤,羊咲淋了一会儿,雾气腾腾的浴室蒸得他困意翻涌。

  羊咲适时拧起花洒,用浴巾拭去了脸上的水和眼泪。

  羊咲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像一个钩子,死死嵌住他,不让他离开。

  在梦里,身影模糊的男人带着他去了游乐园,给他买了很多好吃的,羊咲一边吃一边兴奋地在游乐设施前排队,吃完第三根雪糕后,他环顾四周,周围都是洋溢着幸福笑颜的陌生人,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记得他走之前对羊咲说,留在这里。

  留在梦的泡影里。

第62章

  何栎一巴掌拍在他的被褥上,气势汹汹嚷着:“还不起来黄教练又要骂人了!”

  他呜噜呜噜地念叨,羊咲迷迷糊糊睁开眼,何栎正在刷牙,他问几点了,何栎拿出手机猛地亮在他眼前:“快快快,还有十分钟就要集合回去了!”

  羊咲吓得火速从床上弹下来,顾不及任何,梦也碎的一干二净,他三下五除二洗漱、收拾行李,匆忙赶到大巴前集合时。

  和何栎双双迟到,黄教练却意外地没有加以指责,只是拍拍羊咲的肩膀,捏一捏他的肩骨,塞给他一袋早餐。

  早餐用透明食品袋装好,还有一瓶温热的牛奶。

  早上九点半,太阳高照,气候干燥,北风呼呼乱刮,刮在人脸上不会特别冷,倒是有点疼,风如刀割。

  羊咲微怔,教练顶着何栎期盼的目光,大剌剌地讲“没你份”,何栎撇撇嘴上了车,羊咲握着热乎乎的早餐,有些感动,黄教练许是怕他心情不好,安慰安慰他。

  他小声说:“……谢谢教练。”

  “啊,嗯,不用谢。”黄教练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趁热吃啊,刚给你买的,吃完再上车吧!还有几个懒鬼没到,我再催一下他们。”

  羊咲抱着背包在大巴前的小石阶上坐了下来,打开塑料袋,香气扑鼻,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烤焦的饼子和剁成碎末的猪肉,黄教练给他买了一只肉夹馍。

  羊咲抬头看了一眼教练,教练回看他:“咋了?不好吃吗?这是西北特产啊!”

  “好吃。”羊咲头又低了下去,花几分钟囫囵吞枣地把肉夹馍吃完,肉质鲜嫩咸香,吞下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羊咲吃完便上了车,车上座位是黄教练提前排好的,和酒店入住一致,黄教练特意把羊咲和政语排了一头一尾,羊咲路过第二排的政语时,政语正皱着眉看向窗外,手机在耳旁举着等通话,心情欠佳。

  二人稍稍对视一眼,打了个招呼,羊咲回到后排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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