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4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第6章

  周末的球赛,政宗实如约参加了,最近刚忙完季度检查的事,政宗实难得休息,一大早亲自开车送政语去大学,便一并去看他的比赛。

  球场人不多,友谊赛,没什么看头,足球在大学也不像篮球那般受欢迎,来的多是球员的亲朋好友,还有为了获得课外活动时长并不在意比赛的学生。

  “诶!政语!”

  政语正坐在他爹旁边吃早餐,被人喊了名字,他四处张望,陈豪跑了过来,穿着21号的球衣,政语身上是10号。

  “政叔叔好,走吧政语,教练点人了。”陈豪跟政宗实打招呼,政宗实点点头,政语便在他视线之下,和他队友走了。

  政语离开,政宗实一个人坐在观众席,就在第二排,离绿茵场很近,能看清楚每个小孩儿的面容。

  校队的学生他不认得几个,只认得他儿子和刚才那个男生,俱乐部那边的一群年轻人,他倒是挺熟悉,一些球员,从十七八岁到二十四五,一直在这个俱乐部待着,政宗实每年作为股东大会代表给他们颁奖,已经面熟不少人了。

  时间越到中午,天气渐渐炎热,政宗实总是西服傍身,纵然是休闲款的西服外衣,在露天球场不免觉得闷,他脱了外套,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叔叔小心!”

  政宗实下意识抬手,握拳,飞来的足球便弹在他结实有力的小臂上,落了在地,骨碌碌滚远了。

  这种事儿常有,尤其是学校的场地,并不规范,防护措施做的一般,哪个球员脚劲过猛,把球踢飞到观众席实在太正常。

  他没放心上,眼前便跑来一个男孩,修长的腿直接跨过围栏,神色匆忙,和政语穿的球衣不同,是俱乐部那边的,红白相间,身上的数字是鲜明的9。

  政宗实明白每个数字的含义,踢九号和十号,甚至于七号十一号,多半是极为重要的球员,再一想到政语说,刘教练要改双锋阵,他很快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孩便是羊咲,新来的球员。

  而当他对上羊咲视线的瞬间,羊咲明显错愕一刹,匆匆步履也逐渐放缓,眼前的男人他前不久才碰过面,即便是那么短暂的五六分钟,他也不会记不住,倒不全是因为电梯停电的事。

  政宗实是他认知范围以外的存在——那种常常在电视访谈或新闻报纸上能出现的人,人们嗤之以鼻却又无可奈何的金融圈,总之就是那种人——羊咲想不出形容词,只想到了李嘉诚在澳门赌场的宣传图。

  精英。

  资本家。

  成功人士。

  想着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众多成功学的授课视频,他爸爸前几年还没病这么严重时,在网络上上过不少这类“如何变成成功人士”的课程,里面的讲师一个赛一个的慷慨激昂、口若悬河,愣是把这个世界讲得满地是黄金,愣是把没挖到黄金归咎于个人原因——具体什么个人原因?就是没上他的成功学课。

  这哪是什么成功学?明明是赤裸裸的传销。羊咲爸爸差点进了传销组织,还好,那个组织和课程被一窝端了,他爸爸这才恍然大悟。羊咲知道这件事,还是事后他爸跟他说的,羊咲那会儿也不大,刚刚二十出头,一想到亲爹险些要被抓去传销组织,心怵得不行。

  羊咲回过神,还没开口道歉,教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满满的愉悦和惊讶,“诶呀!政总怎么也来了,看政语来踢球了嘛?”

  政宗实压根没把眼前的小孩和那天的外卖员联系在一起,那天羊咲头发凌乱又戴了个头盔,让雨淋得肮脏又狼狈。

  他错过羊咲的视线,向他身后看去,教练老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观众席,他个子不高,姿态滑稽,踢球技术不行但胜在很有作战头脑,因而成了俱乐部的主教练。

  羊咲拉了教练一把,教练老头便趁势介绍了羊咲,“政总,这是羊咲,刚来俱乐部,前锋位置,和政语一起的,踢1442,但今天政语在学校阵营,所以今天俱乐部就是小羊打头阵了,踢4231。”

  1442也不是什么特殊的阵容,常见的进攻方式是两个前锋拿球长传,快速反击,也就是说,由于中场力量比较薄弱,那么对前锋技术速度的要求就很高,要把握每一个拿球的机会。

  教练老头既然这么安排,意味着走进攻路线,防守是不太行的——政语这小子,政宗实不用太操心,他知道儿子踢球一向生猛,教练老头以前就和政宗实说了,政语别的都好,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脾气一点就燃,犯规铲人的时候简直不把对方当人看,也不把红牌当惩罚。踢前锋是有这个身体素质的,脑子快速度快,这体格带球过人不在话下。

  而羊咲,政宗实目光在羊咲身上飘了一阵,胳膊腿都挺白净的,小腿修长,肌肉结实但并不显壮,比较瘦,像是餐饮结构跟不上运动量,养不出多少肌肉,整个人看着匀称,但踢前锋……政宗实并没有被说服,足球场上对抗性很强,前锋要有很强悍的爆发力,面对对手后卫围堵时能扛得住身体上的冲撞。

  羊咲看着并不合适——或许这小孩技术好,跑动灵活吧。

  政宗实最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但羊咲敏锐地感知到了政宗实怀疑的眼神,尤其是政宗实目光落在他腿上时,政宗实似乎皱了皱眉,几秒后挪开视线,眉毛又扬了扬,对教练老头的话不置可否的模样。

  羊咲心里不大高兴,他自从来了这个俱乐部,让人用这种眼神看了太多次。

  他不如别人强壮高大,却一来就给安排去了首发,替补席的好几个男生对他明里暗里搞新人霸凌,以谁为首?这俱乐部里除了政语,谁能呼风唤雨拥有一群狗腿子呢。羊咲想起政语,牙关一紧。

  对他来说,今天的比赛,不是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表演赛,他必须要赢。

  辗转这么多俱乐部,羊咲知道转会后的首场发挥对于一个球员来说太重要了,何况是在一群公子哥里踢首发。

  教练老头哪管他这些心思,他只知道要羊咲好好踢,不管他怎么和队友相处,老头拍了拍羊咲的肩膀,继续笑吟吟介绍,“小羊,这是政总,咱俱乐部的投资方,以后也会常见,政总是小政的爸爸。”

第7章

  上半场结束时,政宗实出去接了个公司电话,第二分公司的经理打来的,问他某个项目资金什么时候拨下来。

  这件事拖了一段时间,正值周末,政宗实本不想谈工作,人上了年纪好像对时间格外敏感,年轻的时候不分昼夜地加班,以至于好几个欧洲合作伙伴一度以为他人生活在欧洲,毕竟不论何时寻他,他都能在线秒回。

  一直到某次,政宗实加班加猛了。

  那时候政宗实二十一二,政语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白天政宗实要工作,晚上回到家,除了工作,还需要照顾政语,政语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断了母乳,政宗实不爱请陌生女人到家里,只好亲历亲为,喂奶粉,导致小政语很不耐受,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时不时上火生病,烦得政宗实excel表格都拉不动,好不容易坐定下来,文档还没打开,政语就在儿童床里嗷嗷大哭,又是发烧又是腹泻。

  一连下来几个月,政宗实身子给工作和儿子折腾垮了,开会开一半,底下的人等散会,等来的只有领导晕在岗位上。

  政宗实进了一次ICU,离猝死只有一线之隔。

  此后,政宗实惜命,家底厚实,他不必如此拼命。

  如果不是项目拖延太久怕黄,政宗实恐怕至少会把比赛看完。他自诩陪儿子是人生之重,像一种补偿心理,给政语一点关心,便是给童年的政宗实一点爱。

  可他没办法,经理暗示得紧,政宗实在下半场开局就悄无声息离了场,走之前他又看了几眼政语的表现,不算很突出,双方中场溜球似的打太极搞推拉,球很难进入禁区,双方前锋,政语和羊咲都难以有机会射门。

  上半场踢了个零鸭蛋,中场休息,没看见儿子,倒是看见羊咲一连喝了两瓶矿泉水,眉头锁得死死的,运动过量而嫣红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政宗实远远瞧着,一瞬间觉得有点眼熟,可能是太漂亮。

  他不得不承认人长得好看,虽然羊咲不是他认可的前锋人选——从外形到本场表现(尽管本场表现不佳的原因不在他)。

  这么想着不过少顷,政宗实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二十来岁正值青春大好时光,任谁都是意气风发的,羊咲能吸引他的目光实属正常。

  “听明白了吗?”教练老头讲完战术,咕咕咚咚喝一口水,“虽然是友谊赛啊,但还是要好好踢,别受小政影响啊各位。”

  “明白了。”异口同声,奈何气焰不足。

  “尤其是小羊,你好像有点疲倦啊。”

  羊咲的确疲倦,昨夜整宿没睡,紧张今天的首发。

  他点点头道歉,视线朝观众席望去,政语的爸爸走了。

  政语他爸在场的时候,很明显,政语都没放开胆子踢。羊咲和政语虽然按照站位来说,隔了大半个足球场地,除了守门员就他俩相距最远,但羊咲从对面踢球的势头就能感受到,政语在憋着一口气,下半场等他爸走了,那些平日乱七八糟的小动作必然会接连不断。

  羊咲看过几次政语踢球,不干不净,身体冲撞也格外生猛,技术不精细。

  果然下半场开局没五分钟,政语就让裁判给吹哨了,判的是个普通角球,羊咲这会儿心脏高高悬起,集中注意力去踢,趁中场队友一个抢断传球,羊咲跑上去接上,对方防线便已经压上前。

  对方是大学校队的,训练强度不比俱乐部的兴趣爱好者们弱,这时候羊咲让两个后卫拦着,球带不出去,视线中认准了一个队友,给了手势便把球踢出,球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正中队友下怀,羊咲这才摆脱了对手防卫,奔跑走位准备应接队友回传的球,谁知那队友心急,直接将球往球门处踢,没破门,打了门柱,球回弹至禁区。

  禁区一度混乱,对方防守和我方队友乱作一团,一群瞎猫围着球,球不知何时让人神来一脚踢高,羊咲眼疾手快纵身一跃,头还没够到球,忽然“嘭”一声巨响——在场的球员也好,裁判也罢,甚至是观众席寥寥无几唠着嗑的观众都让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羊咲的脑袋没碰到球,倒是直直和另一个人的脑袋撞上,身子一倾,被极大的冲撞力给撞飞了好几米,重重摔在地上,像被甩出去的沙袋,后背着地,没有一点防护,砸得草坪扬起一层沙灰。

  疼,撕心裂肺,还是字面意义上的撕心裂肺。

  羊咲抱着膝盖在草皮上打了两圈滚,裁判早已叫停比赛,场下医护人员和教练老头都跑来了,学校像是没想到一个友谊表演赛能踢出伤残,医护都傻眼了手忙脚乱。

  刚才政语的冲击实在是太凶狠,一个踢前锋的冲上来防另一个前锋,这个跑动本就很夸张,不说是故意的实在无法解释,何况政语方才的动作明显是冲人而非冲球去的。

  政语自己也摔了一下,没怎么摔疼,铁打的体格,屁股稍稍有点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裁判直接给了红牌罚下。

  政语像是毫不在意,耸耸肩认罚,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表演赛——他趁着场面混乱晃至羊咲身边,旁边几个俱乐部的朋友,隔得不远不近旁观,没有人上前问候,喝水的喝水,擦汗的擦汗。

  羊咲躺在地上脸朝天空,面露痛苦,阳光直直灼烧,让他睁不开眼,他双臂捂着脸,呼吸沉重,胸膛一起一伏像那海浪。

  疼痛感逼得他牙关紧咬,身上衣服左一块右一块全是污泥,白皙的膝盖擦破了一整片皮,鲜色的血刮在过膝袜上,医护小心地拉下白色过膝袜,露出膝头一大片伤口,血肉粘腻,羊咲不仅是擦破的腿疼,背部也是剧烈疼痛,像是要断骨。

  他实在没忍住,云南白药喷洒在创面,羊咲哼地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泪滴落入微张的唇内,舌头不自觉探出一小截,舔掉咸湿的眼泪。嘴唇让他舔得湿漉漉的,泛着光。

  这片光景让政语全数没入眼中。

  “小政你刚刚太过分了——”

  政语看得正入迷,教练老头悄声把他拉到场下。

  他下场时又扭过头望了一眼羊咲,他没想过羊咲这么不经撞——好吧,想过,他的目的不就是让羊咲摔个四脚朝天?政语的确做到了。

  但心里总有口气没提上来,不知道哪儿不太舒服,羊咲摔得够惨,政语知道自己至少好一段时间不用和他一起训练,本该高兴的。

  这小身子板的人凭什么一来就踢首发,他那几个好哥们都没机会首发上场,只能待在替补席喂蚊子。

  教练老头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念叨,老头也不好说太过分,念及政语的身份,反反复复叮嘱人事后道个歉。

  政语听得烦躁,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看看他。”

  政语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朝教练喊一句:“老头,你让我爸来一趟,他有认识的医生,直接送医院,别再在这破学校磨蹭了。”

第8章

  教练立即给政总打电话,政宗实的电话可不好通,打过去接起来的是他的助理,助理像个机器人,只反复强调政宗实在开会,会议很重要,如有需要会帮忙转达。

  教练老头长哎一声,“哎哟喂,小同志,是政总的儿子把人弄伤了,要送去医院。”

  “那么请您拨打120,相信医院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现在政总在开会,我会在会后传达您的消息,您贵姓?”

  “呃——黄。”老头下意识接话。

  “好的厄先生,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让助理挂断,黄教练傻眼了,他没私下联系过政宗实,还真不知道平日经常来看儿子踢球的老总原来这么难联系。

  毕竟不是政语亲自打的,打的还是办公室的电话,黄教练怎么说也没辙,他不再纠结,便去场上找政语,让人亲自把他爹请来。

  谁知道他才离开一阵子,足球场又陷入了一片混乱,穿两个颜色球衣两拨人混在一起,漫骂声响彻云霄,教练赶紧跑上前看,连裁判都拉不住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校际足球表演赛,除了主裁判,请的都是学生裁判,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别打了!哎——羊咲!你才受的伤——”

  某个队员冲上前拽住羊咲的衣服,没拽住,只拉到了衣角,羊咲已然强忍着身上的疼噌一下站起来朝政语挥拳而去,政语第一下是没躲着,他哪里想得到,上一秒还在草皮上张开腿让医护上药的男生下一秒就火急火燎来找他算账。

  一拳够狠够硬,打在他颧骨上,震得政语脑袋嗡鸣,稳住身子当即就骂了一声“傻叉”,抬脚一踹回击,羊咲又被人踹地上了,倒在草坪,可谓是二次创伤,医护人员都看傻眼了,对于这些校红十字会半桶水的医护来说,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羊咲又爬起来和政语扭打在一起。

  不过,与其说是扭打,不如说是羊咲单方面殴打政语,政语只抱着胳膊挡脸,没反击,众人见状,隔了好几秒才冲出一个队友把羊咲往外拉扯,扯破了半边衣服,球队衣服都挺薄,撕破了是小事,黄教练看政语被羊咲揍了这才是大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了一声羊咲的名字,扑上去,把人压制在地上,羊咲还想反抗,奈何教练老头重的很,他被钳制住无法挣扎,这才喘着气儿送了手劲。

  黄教练怒骂:“你疯了吧羊咲!你还受着伤!你打政语你是想被开除吗!赔违约金都不够你赔的!”

  教练老头这一句话让气头上的羊咲骤然冷却,他眼眶鼻尖通红,明显是带着怒气又哭过一次,脸颊也沾了草泥,额头一块淤青,露出委屈的表情,一副不堪破碎的样子,黄教练看着心都软了,语气稍稍放缓,“哎哟,你别再打了啊,政语都没还手了你还打,是不是你不对?”

  羊咲不说话也不点头,怒火渐消后,身上的疼痛再一次爬上心头,疼得他额头冒汗,医护弄来了一张担架,羊咲自觉坐上去。

  羊咲这会儿不再反抗,离场时也不忘死死瞪一眼被他揍了几拳的政语。

  政语让他打了几下,羊咲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还是踢球的,虽然身子板不大,但力气并不小,不比小打小闹的花拳绣腿,一拳拳都往骨头上打,政语只觉得自己手臂要断了,另一个担架搬了过来,政语一腿踹开,语气懒散,“残废才坐担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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