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53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政宗实沉思半晌,说圣诞节。

  “知道了。”

  前方出城过桥的路段拥堵了一段,这座桥前前后后总是拥堵,政宗实观察着路况,切入了辅路绕了点路。

  路过居民区人来人往,小孩时不时窜出来,SUV宽大,政宗实注意力便一直在路上,羊咲没什么声响,偏着头似乎睡了。

  半个多小时,到了羊咲的小区外。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他找了个位置停好车,松开安全带。

  “小羊,到了。”

  羊咲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棉服毛茸茸的帽子给戴上了,宽大的帽檐压住了头发,遮挡半张脸,嘴唇下巴也缩到了棉服立起的领子里,只留个鼻尖呼吸。

  政宗实定了定神,按下安全扣,小心地解开系在羊咲身上的安全带。

  政宗实以为他是睡着了,本打算让他睡醒了再走,但羊咲抽了抽鼻子,扶着车门坐直了些,政宗实抬手想掀开他厚厚的棉服帽。

  手指探入时,碰到了他脸颊上冰凉的液体,政宗实喉咙一紧,顿住了。

  羊咲没有躲开,政宗实犹豫片刻,没有摘下帽子,拇指抚摸他的脸,眼泪沾上他的指腹,他没有让他别哭,什么都没有讲。

  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去市属公安厅。

  当时他从国外回来不久,因为想寻父,和政榕月闹了矛盾,政榕月丢下一句话,你要是想找你爸爸,你这辈子都对不起我。

  这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憋着一口气,拉不下脸和政榕月道歉,最后也没有去找。

  但是政榕月不想见他。

  邱学丰被抓时,是他第一次到公安厅做笔录。

  比羊咲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点,一个人去,在里面待了八个小时,出来时天都黑了,他站在高高的长梯上,当时长梯旁还没有石狮。

  经过高强度的审讯——和羊咲是协助调查还不太一样,当年邱学丰入狱是他提供的材料,然而他和邱学丰关系过密,一样要进审讯室接受个人调查,而不是简单的协助。

  政宗实出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政榕月。

  于是他打电话给政榕月,政榕月的态度一度刚强,嘴里没有柔和的话语,只说知道了,早点休息。

  羊咲细细的啜泣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羊咲往后捞开宽大的帽子,嘴唇翕张,眼睫毛像湿了水的黑羽毛,“叔叔……”

  他望着政宗实,哽咽着想把抽泣吞下去,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似乎又说不出口,政宗实耐心地等待,羊咲调整好呼吸,湿红的嘴张了张说:“我想妈妈了。”

  -

  城镇不比城市繁华,冬夜里很安静。

  厚重的木门向内敞开,短发的女人微愣:“咲咲,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讲一声啊……”羊咲叫她一声小姨妈,她很快就笑起来,拽着羊咲的袖子往屋里拉。

  她从鞋柜里翻出一双还没拆封的拖鞋,碎碎念着:“小姨什么都没准备呢,刚从公司回来,你这是……放假啦?还没过年呀,怎么提前来了。”

  小姨倒了一杯热茶,端出来时一拍脑门,“哎哟不对,你应该喝可乐!”

  她又跑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装可乐,“滋啦”拉开易拉环,羊咲接过,面露难色,“不用准备什么,我,我回来看看妈妈。”

  小姨长长地“哦”着,嘴角渐渐落下,神色怅然,“明天带你去,今天太晚了,先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谢谢小姨。”

  小姨开了电视,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小姨念着,“要看什么东西,吃什么跟我说就好了,家里也没买菜,你饿了的话小姨喊个外卖。”

  羊咲客气说不用,晚上九点多,小姨枕着沙发扶手睡了过去,羊咲打量着她,把电视关了。

  但电视一关上,安静下来,小姨马上又醒来,迷糊地问他,“几点啦?”

  “快十点了。”

  “噢噢。”小姨把毛毯往自己身上拉,换了个姿势躺着,模模糊糊叮嘱他,“咲咲,你……你去阿姐房里睡吧,我太困了,明天给你做饭吃,啊。”

  这座房子是外公外婆早些年的住处,原本留给羊咲妈妈在城镇的商品房,后来大女儿去世,房子很小也卖不出去,才给了小姨,外公独身一人住在离镇里二十来公里的乡下,小姨偶尔去看看他。

  小姨赚了钱后买了一套房在市区,但她鲜少居住。

  镇上的房总共两间屋子,阿姐是房间便是主卧,小姨这几年一直在客卧睡,主卧的装潢都还是妈妈以前重新改过的,一家四口人的照片高高挂在墙上。

  外婆离的早,羊咲没见过,外公身体一般很少出远门,其他亲戚来往不多。

  唯一有一星半点联系的也就小姨,妈妈的亲妹妹,比妈妈小三岁,两个女人长得不是很像,但学历都不错,只是妈妈没有小姨那么心直口快,妈妈以前经常嗔骂阿妹“咋咋呼呼”。

  羊咲仰着头看着那一张沾染了灰尘的巨大的相框,手机响了响。

  政宗实给他来电。

  “叔叔。”羊咲压低了声音,关上房门。

  政宗实问:“准备睡了吗?”

  “还没有。”羊咲坐了下来,把床榻上的电热毯开启。

  政宗实在电话那边安静片刻,说,“早点休息,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羊咲回好,但是两个人迟迟没有挂电话,良久,耳边的手机里除了电流声,他听见政宗实重重的呼吸,政宗实声音低哑,“想回来告诉叔叔,叔叔去接你。”

  “好。”羊咲顿了顿,“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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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咪:[可怜][可怜][委屈][委屈]

第80章

  次日小姨请了公司的假,开车载羊咲往田间去。

  墓地就在外公的宅基地附近的小丘上,弯弯绕绕个把钟,车内放着动感的音乐,羊咲快要被小姨开的快车给晃吐。

  “诶诶别吐!塑料袋在前面柜子里!”小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开柜,从中抽出一把塑料袋,“吐这吐这!”

  羊咲咳了一点胃酸,四扇窗户通通打开,寒风刺骨,往乡间小道开,能看见一大片开阔的高粱田。

  “看,咲咲,”小姨惊叹,“你要是秋天来,这风景得多美啊!黄黄一大片,比我人还高呢,阿姐和我就是这里边长大的哟。”

  这句话小姨说过好几次,每年来都说。

  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外公的住宅外,三层楼高,经历过一次大装修,现在从外边瞧着倒是富丽堂皇,有一个巨大的庭院,地方偏僻,其实装修也费不了几个钱,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外公热衷园艺,庭院种满了各样的花草,宅基地附近的农田反而租掉了,给别人种庄稼。

  小姨按了几下喇叭,羊咲晕乎乎地趴在车窗上,别墅的大门敞开,走出来的老人拄着拐却并不佝偻,戴了一副银边眼镜,衣衫齐整,黑色的中山装傍身,头发全白了梳成大背头,往那儿一站,年轻时的风度不减。

  小姨忽然笑了笑,对羊咲说,“你知道阿姐和你长得像谁吗?”

  “外公。”羊咲微微笑起来,答着。

  “你知道啊,也是,阿姐肯定讲过好多次了,爸爸以前是老书法家呢,妈妈,也就是你外婆跳舞的,除了不挣钱,都好。”

  外公走到庭院里突然停下脚步,往一旁的花草堆里去。

  “爸快点啊!冻死了!”小姨又按了一下喇叭催促,老人面色不悦,却还是加快了脚步,看见羊咲,扶了扶眼镜,凑近了瞧。

  认出他后,略感惊讶,“咲咲怎么来了,还没过年呐。”

  “他来看看阿姐,再说嘛过年也快了。”小姨快言快语,下车扶老人家上了车,又问羊咲,“你是待到过完年再走,还是过两天回去?要不要跟我去公司瞧瞧。”

  羊咲抿了抿唇,“我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兴趣班我可以明天跟小姨去看看。”

  女人明显一怔,“怎么不回来了?”

  羊咲踌躇地把羊从容被捕的事告诉她,他话音刚落,只听见后排的老爷子大声哼了哼。

  女人听完却炸了锅,险些方向盘都没有抓稳,眼里冒着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几口气捶打着大腿:“这姓羊的没影响到你吧?!我就说你要看牢他,他这人脑子里真是——”

  “小姨。”羊咲握住她挥起来的手,怕她情绪失控车冲入沟里,“小姨,我没事。”

  “哦,哦,”小姨大喘着气儿,扶稳了方向盘,“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你不回来过年是为什么?”

  “我就是……呃。”

  羊咲有点局促说不出口,后排的老爷子胸有成竹:“还用问,谈朋友了呗!”

  “什么?!”小姨睁圆了眼,面露喜色,“咲咲长大了呀!谈的谁啊,男的女的?长啥样?比你大比你小?有没有钱?哪里人?为什么不带回来——”

  “丫头你可闭嘴吧!”老头拿柺敲一把驾驶座的皮椅,“闹!”

  -

  羊咲没有回城的第十天,还有几日就是大年三十,政宗实的公司放了假,他离开办公楼,嘱咐保安检查好门窗。

  王叔也回老家去了,政宗实独自从车库里开车出来,看见何凯在楼外,他降下车窗,“何律师。”

  “政总,公司这么快放假了?我刚从事务所来,还想着跟你说个你爱听的。”何凯欣然朝他走来,政宗实让他上车。

  何凯一把拉好安全带,手里一叠资料,放在座椅之间宽敞的储物舱上。

  “取保候审批下来了,千辛万苦。”何凯说,“人就在公安,走吧,政总……还有一个算是好消息。目前来看羊从容对于赌博网站一事并不知情。不知情、不懂法、过失、故意,同样的罪行,这几种情况的判决是有差距的,还有些挽回的余地,但是这种官司最难打,一般律师吃不准,我以前倒是成功辩护过两起类似的案子。”

  何凯意味深长地望向政宗实,政宗实扫他一眼,“说吧,你想讹我多少?”

  “先去看看羊从容。”何凯拉好安全带,“父子俩团聚一下,过个年。”

  政宗实只见过一次羊从容,差不多四五个月前,当时陪羊咲回家,他爸爸开的门,二人不过打了个照面。

  他不太记得羊从容的模样,印象中只是胖胖的,瞧着蛮老实憨厚。

  羊从容却一直记得政宗实的样子。

  其实见过政宗实的人都很难忘记他那一张脸,羊从容第一次觉得除了羊咲的妈妈,生活里居然还有人像明星一样气宇轩昂。

  “羊先生又见面了,这位呢就是你的担保人,政总。”何凯笑了笑,介绍道,“打个招呼吧,劳驾政总给你当司机,送你回家。回去之后呢,哪儿也别去,别动歪心思,听明白了吗?”

  羊从容忙说:“明白,明白。”

  老实说,政宗实对羊从容的情感很淡薄,仿佛眼前的男人和羊咲之间毫无关联,却又用机械冷血的纽扣联系在一起。

  政宗实没有说话,何凯还要去公安办事,于是剩下他和羊从容面面相觑。

  政宗实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羊从容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少,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颧骨上,颈纹层层堆叠,穿着不大合身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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