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52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赛前去问过教练组,哪三个球员拿到冬令营的机会最高,教练组本来不能提前公布,但是政宗实身份特殊,顶不住询问的压力,也只好告诉他:唐暑、政语、张妗妗。

  但是按照往届经验,政语会在公布排名后当场弃权,他报名这个纯粹是想看看自己能排第几,他弃权的话,第四名是女队的柳鑫,第五名是羊咲。

  政宗实联系了唐暑和柳鑫,希望他们主动退出冬令营的排行,由他个人出资送他们去法国俱乐部的冬令营,但是退出的原因需要保密。

  柳鑫本就有可能去不了,她父母没有支持她去冬令营的资金,报名不过是想给家里人看看排名高兴高兴,于是欣然答应了投资商的提议,唐暑则不在意排名与否,只要能去就行了,这本就是他在腾跃的最后一年。

  政宗实做到这一步也就没有再干涉。

  羊咲的排名往前挪了两个位次,正好。

  可能是教练组走漏的风声,世界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政宗实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事与愿违,他没有让羊咲更高兴,自作主张地搞砸了,甚至是伤害。

  他看着羊咲的眼睛,满是水雾,但他咬着唇强忍住,仿佛一肚子的苦水一滴都不能流出来给他看见,撇着脑袋,不愿和他对视。

  政宗实缓缓松开他,比起冬令营,他更不知如何讲述羊从容的案子。

  但是不讲就真的来不及了,何凯说的没错,作为接触最频繁的家属,羊咲很有可能随时随地会被带走调查,何凯估计最晚明天怎么都会来了。

  “羊咲,你先冷静一下。”政宗实神情严肃,然而看见眼眶里倔强的眼泪还是没办法客观正经,他贴近了一些,亲吻怀里人的眼角。

  泪痣长在羊咲的眼角之下,也长在了政宗实的心尖。

  羊咲不作声,任由政宗实摆弄,政宗实环住他的腰,斟酌着词句贴近他耳边,语气尽量和缓:“你爸爸现在在公安局,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情况,我也不能百分百确认。

  “明天会有警署的人带你走,他们会告知你实情,也会问你一些问题,你知道的就如实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确定的不要回答。

  “但是如果实在扛不住压力,你就说你想上洗手间,可以获得一点喘气儿的空档,其实时间应该不会特别久……小羊,听明白了吗。”

  羊咲在政宗实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神情涣散了,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痛苦,却从不像现在这样无措,违法犯罪总是距离他很遥远,从没有如此贴近过他的生活。

  至少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是做了充足长久的心理准备的。

  这件事却不是。

  他抬起眼,沉默良久,眉眼间满是不可置信,却又无从问起。

  最终只是乏力地点头,什么话都不再讲。

  政宗实慢慢揽住羊咲的腰,羊咲的腰很柔韧,政宗实两只手可以完完全全扣住,小孩发丝间的洗发水味道是政宗实一贯使用的,羊咲自从住进来,身上尽是他留下的气息。

  薰衣草喷雾、柑橘香薰、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鼻腔里尽是爱人和自己融为一体的味道。

  政宗实闭上眼睛,凛冽的侧脸在暖光下变得柔和,他尽力稳住内心的失落感,说了这么多,羊咲也如他所想,安静了下来。

  然而羊咲的话并没有从他脑海中擦去,反而如一道行止符,拦在他心中。

  他却不能再对羊咲施压,只能暂时假装忘记,他比羊咲年长十多岁,不想也不能在关键节点去计较感情上的得失。

  政宗实跟着他默然,拥抱着不愿意放开他,最后羊咲说很困,他苦笑着告诉怀中的人:“先去睡觉吧。羊从容那边我委托了全省最好的律师,叔叔会在公安门口一直等你。”

  二十年前,政宗实有多么不愿进入审讯室,二十年后的现在,他恨不能替羊咲去接受调查,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不希望羊咲担惊受怕。

  --------------------

  感谢读者朋友提醒。

  唐暑就是阿鼠(守门员,之前一直没提过阿鼠的名字。

第79章

  凌晨六点半,天阴得可怕,隆冬时节,快七点了,一丝一毫的光线都不曾从云层中透出。

  公安局的大门威严如山,镇在街道上,两旁的石狮宣告着法治的不可侵犯。

  政宗实和何凯在车内等待,凌晨六点时,公安的人便来政宗实家把羊咲带走,来得很匆忙,羊咲和政宗实还在睡梦中。

  根据目前已掌握的证据情况,羊咲与案件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他的父亲羊从容从头到尾都说没有告诉过儿子他所从事的犯罪活动。

  因为羊从容根本不知道他在协助犯罪,只想着多挣钱,但是又很辛苦,总得熬大夜盯着技术人员搞网络。看着界面,他只猜是游戏,类似于斗地主什么的,哪里会想到是博彩?

  本来不抽烟的他都得靠香烟续命,他不想让儿子担心他的身体,听了秦岩军前妻的话,什么都没和孩子说。

  最令警方无可奈何的是,羊从容没多少文化,说话也很怯,沟通起来万般困难,对网站最初创始人秦岩军完全不知情。

  却也不像有假,各类测谎仪过了一次,只在问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上撒过谎,羊从容说自己没有不舒服。

  警方不是吃素的,审讯经验丰富,对羊从容这种人盘尽了也没多少线索,唯一有用的线索,羊从容原本在线上学考会计证,后来转到线下上课。

  他在线下会计课和秦岩军的前妻结识,培训课水是水了点,但正规合法,要刷身份证才能报名。

  羊从容说,这个女人叫许芳心,和他都是单亲带娃,芳心前夫对他不好,离了,聊起来也是泪眼婆娑,二人对于前段感情和孩子都有苦衷,共同话题不少。

  而且芳心很热情,经常教他不会的题目,一来二往就熟悉了。

  熟悉之后见他没工作,问他要不要一起干活,不难,守着技术工让他们别偷懒就行了,只是时间会比较久。

  芳心偶尔会去和他一起监工,偶尔不会,被抓那天,芳心就没有来,他一个人去的。

  羊从容被刑事拘留,期间只有何凯可以以辩护律师的身份去同他会面。

  因此两位警察带走羊咲时还算客气,亮出证件,告知需要他作为家属协助调查,希望羊咲能够认真配合。

  何凯点了一支烟衔在嘴里。

  他又捏了一支递给政宗实,政宗实低眼瞧了瞧,接过烟,夹在手指间,放下驾驶位的窗户,手臂伸出去半截,手腕松松地垂着。

  “政总不抽啊。”何凯说。

  政宗实没说话,直直的香烟在他手中一摇一晃,他盯着那支烟,喉咙发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寒气钻入车内,政宗实收回手,把烟放在了置物舱内,舱内有一瓶薄荷糖,他倒出三粒含在嘴里,一股清凉感像烟花蹿上头颅,倏地炸开了,喉咙也凉嗖嗖。

  止瘾最有效的两东西,薄荷糖和运动。

  “别担心。”何凯慢慢地说,“羊咲肯定没事,羊从容的话,得看了。”

  何凯抖抖灰,继续道:“秦岩军在海外抓不到,他前妻总能抓到,抓到他前妻对证就好办了……好笑的是,他前妻的名字是假的,羊从容这个蠢货和人搞对象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自己女人的真名。”

  他嗤笑一声,这种级别的案件何凯一般懒得接,吃力不讨好,人赃并获板上钉钉的事,还是赃款额度这么大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律师也无力回天。

  如果不是政宗实胁迫他,李薇成天危言耸听搞得他真担心政宗实哪天大手一挥把他拍在沙滩上,他根本不稀得接。

  本来接就接吧,政宗实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一分多余的钱没给他,按照事务所最低的基本工资两百五十块一天保底让他打白工。

  偏偏何凯在这行这么多年,评上了首席,案件结果都是网页上公开透明人人能查的,搞砸了坏名声。

  他又对案件有强迫症,接了就会逼自己拼命做到极致。

  羊从容这种连话都说不清的人简直浪费他时间精力。

  “人人都说何律师神通广大,”政宗实望着前方的石狮,不冷不淡地开口,“可惜我还没有见识过。”

  何凯扯扯嘴角,车内烟雾缭绕,他眯起眼睛,“政总抬举我,我只是有一说一,实事求是,不搞虚的。”

  “那就够了。”政宗实侧目,“实事求是,何律师亲口说的,我就放心了。”

  “实事求是的意思是,活罪难逃。”何凯言简意赅,“缓刑是争取不到了,他们这个网站的参与人次和资金数目不小……如果他能配合警方把秦岩军他前妻抓到,还能算是戴罪立功了一回。”他熄灭了烟,“政总还是让羊咲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何凯在车内睡了一个多小时,八点钟时进了公安厅办事,十点钟时他又出了来,政总不在车内,他张望一圈。

  公安厅停车场的树枝干张牙舞爪,光溜溜的,天空蔚蓝,飘了几朵云,政宗实站在轿车几米外,和别人通着电话,他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一边和他谈话。

  何凯虽然和政宗实不是一个圈子的,但妻子李薇和他有着不多不少的交集。

  陪同李薇出席特殊场合时,政宗实给他的印象都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仿佛那一张脸上容不下多余的情绪,距离感很强。

  李薇总喜欢讲别看政宗实一副死人样,他对儿子政语很上心——比他何凯这个当爹的要操心的多,何凯轻哼,不以为然,“人有的是钱,坐吃山空,我们和他能比吗,一天不工作明天团队的工资就发不出。”

  何凯收回视线,十米开外石狮旁的长梯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长长的白色棉服,裹着像一只蚕蛹。

  羊咲出了来,手上还捧着一个肉馍,低下头默默地吃,腮帮子鼓鼓的,呼吸间呵出的热气化作白雾。

  何凯叫了一声政总,政宗实带着助理回到车旁。

  他看见政宗实匆匆和助理讲了几句注意事项,让助理先回公司处理什么事,便健步如飞往长梯那儿走了。

  怪。

  何凯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不紧不慢跟上去。

  “羊咲,这里。”

  羊咲嘴里还咀嚼着警队一个三十来岁的姐姐给他的早餐,抬眼看见政宗实站在楼梯下。

  他六点钟出门时匆匆吃了一块小蛋糕,在里面坐了四个小时,回答各种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问题。

  几个做笔录的警察不苟言笑,不管是大是小的问题,问起来都万般严肃,没有一点儿喜剧片里的嬉笑。

  羊咲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答,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了话。

  中途休息了十来分钟,他想起政宗实说不行就去洗手间,于是被警方看着去了洗手间,尿不出来,又跑回来了,继续做笔录。

  他是羊从容的儿子,羊从容的情况事无巨细问得清清楚楚,恨不能把羊从容和阿姨的每一句对话都问出来。

  结束之后,他困得不能自已,肚子饿扁了,坐在审讯室外的铁椅上等待警方出材料让他签字,打着瞌睡,经过的一个姐姐给了他这一袋肉夹馍,说看他这么累,辛苦了先吃点。

  政宗实朝他招了招手,羊咲本能地跟上去上了车。

  外面的空气干爽清新,他不知道爸爸在里面能不能呼吸得到,想到这里,揪心得很,肉夹馍也吃不下,放在腿上。

  “中午想吃什么?”政宗实开着车,问他。

  羊咲缓缓摇头,脑袋偏了偏,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树,一棵接一棵,快得连影子都捕捉不到。

  何凯坐在后排,本想让羊咲复盘一下警方的问话,方便他后续调查,见人这样,只好作罢,改天再谈,反正一个案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的。

  政宗实先顺路载何凯回事务所,何凯下车后留了羊咲的联系方式,说:“你先缓缓,过几天我会联系你。”

  “谢谢。”

  等何凯下了车,轿车缓缓起步,羊咲突然轻轻吐了口气,说,“叔叔,我想回家。”

  经过十字路口,政宗实掉转了方向盘。

  “好。”

  “我想问个题……”羊咲低下头,腿上的塑料袋里是吃剩下半个的肉馍,还散着香气,只不过已经凉了。

  政宗实道:“问吧。”

  “叔叔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爸爸进去了的。”

上一篇:道德沦丧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