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51章
作者:达尔彭
第77章
腾跃一队人乘坐的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机场的客流量不大。
解散后,有需要的球员乘腾跃的大巴车回市区,政语则跟羊咲一道去了散客接机通道。
政语在飞机上和羊咲聊了几句关于冬令营的事,和之前他想表达的大差不差,意思是让羊咲坦然接受就好,反正马上进入冬歇期。
腾跃俱乐部所在城市地理位置偏北,冬季时常让大雪覆盖,为保护草坪、节约成本,通常在下半年赛季结束后的三十天里放球员休假。上半年赛季结束则只休息两周。
政语说,冬歇期一结束,进入新的赛季,大伙儿早就忘了冬令营的事了。
政语和羊咲并肩走着,他见羊咲这么不高兴——在飞机上戴着眼罩时,莫名其妙从眼罩里滑出两滴眼泪,看得他可揪心,毕竟这么好看一人呢,政语不忍心,一边在心里骂他爹除了惹伴侣哭啥也不会,一边同羊咲说着反话:“其实我爹这么做还不是维护你面子嘛,如果不是方赫这个傻吊,你也不会知道其实他帮了你,对吧?用心良苦……”
羊咲冷着张脸,不给回应,政语思来想去,继续为他爹挽尊道:“哎其实我之前送你的礼物,都是我爹让我送的。我是挺喜欢你,但是吧我搞不清楚你要啥就去问他——”
政语话音一顿,从拐角出去便看见政宗实候在不远处。
政语看见政宗实,一下子拉下了脸,不再安慰羊咲,轻声说:“咩咩,你和他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儿。”
羊咲疑惑:“怎么了?”
他此刻不太想和政宗实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停下了脚步。
政语摇摇头说没事,而后打了一个电话,几秒后,羊咲听见政语问电话那头:“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我爸把我丢机场了。”
羊咲挑了挑眉,只听政语故作深沉说:“嗯……比赛输了。这么晚也打不到车,何况他把我卡给冻了,微信余额只有几十块。”
政语吸了吸鼻子,“但是我有点头晕发冷,好像发烧了,可能累的。”
“好,T1出口。”
两分钟,政语挂了电话,羊咲问:“你发烧了?”
“没有啊。”政语背着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跟他挥手,“拜,记得跟我爸说一声。”
“……拜拜。”
羊咲沉着脸往前走,手里托着小行李箱,走了小一百米,政宗实看见了他,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另一手空出来,牵着他。
羊咲本能地躲开,但还是被政宗实攥住了手腕,捎带强硬地往他身体拉近一些。
“饿了吗,我熬了点粥,一会儿回去喝。”政宗实神态自如,没有提及傍晚羊咲的疑问。
羊咲在他身边沉默得不如行李箱滚轮发出的声响大。
“小语没来吗?”
羊咲摇头,声音细如蚊蝇:“他有事。”
政宗实见他兴致缺缺,握紧了他的手,不再说话。
一直到了停车坪,王叔在驾驶位等候二人,羊咲看见这车内熟悉的分隔屏,他略有抗拒。
王叔下车替他们收好行李,拉开车门,羊咲迟迟没有进后座,政宗实等了一会儿,默默拉开副驾驶的门,自己坐了进去,这才听见后座的关门声。
此时王叔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接送这么些时日,王叔猜不出羊咲和政宗实是什么关系,这也不是他可以擅自揣测的,但二人之间的氛围从未如当下这般冰冷。
羊咲把电控玻璃调为不透明模式,政宗实回过头也看不清他的脸。
机场回市区需要一定时间,王叔开车向来稳重,即便在凌晨开阔的道路上也绝不会超速行驶,羊咲不知道车开了多久,等到家时,昏昏欲睡,撑着最后的精力又洗了一次澡,从浴室出来,看见政宗实在餐厅等他。
“来吃点粥。”
“已经漱口了。”
政宗实见羊咲径直朝楼梯去,他只好端着粥跟过去,跟到他的卧房门口,羊咲不进去。
牛肉窝蛋粥的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政宗实不露声色深呼吸着,半晌,妥协下来:“冬令营的事情,叔叔当时是怕你没选上会不高兴,但其实——”
“叔叔。”羊咲截住了他的话头,政宗实张了张嘴,只好让对方先说。
羊咲侧过脸,眼睛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兜了一圈水汽,他听见羊咲声线颤抖,问:“叔叔,我和施羽京在你眼里是不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政宗实回答得很干脆,端着粥的手不自觉发酸,他努力保持镇静,面上的笑容略僵,“小羊,先把粥喝了。”
羊咲垂着眼,视线在热气腾腾的牛肉粥上停留片刻,政宗实又收回了手,“那先去睡觉吧。”
羊咲转而去了另一间房,把房门关上后,政宗实才下了楼。
他回到厨房,厨房里飘着一大股香气,他今天晚上煮好了一锅粥,原本想着羊咲喝一点、儿子喝一点。
政宗实把手里拿着的碗放下,两手撑着台面,大脑一片浑浊。
微微缓过神,政宗实把电饭煲的保温电源关闭,煲的粥悉数倒入一个陶瓷大碗中,放在餐厅桌上等它冷却。
他没有上楼,关掉一楼的灯,拿了一床毯子便去客厅沙发里躺了下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已经很难习惯晚上睡觉时身边没有人了,尤其是在卧房,总是觉得两张枕头就应该睡两个人才好。
羊咲外出比赛的两天里,政宗实因为还要随时关注警方对博彩网站一案的审查进度,夜里总是睡不好,时不时让何凯的电话吵醒。
何凯是省内一顶一的刑事律师,政宗实不追究他私下和邱学丰见面一事,条件是替羊从容辩护,争取最低量刑。
何凯对待案件十分上心,一天到晚都在想办法取证,大半夜也会来催政宗实去拿到什么样的相关材料,又经常问他羊从容的儿子什么时候比完赛回来?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
警方目前的精力还在追秦岩军和他的前妻,但如果等到警方传唤家属做调查,何凯就没有办法提前告诉羊咲在协助调查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什么情况可以保持沉默。
政宗实没办法和羊咲开这个口,他也不清楚羊咲是否知晓羊从容从事犯罪活动,本打算等他比完赛亲自告诉他,不想影响他比赛,偏偏又闹了这么一出。
一楼的暖气没开,他在沙发里横竖睡不着,越躺越冷,政宗实拉开茶几抽屉,最里层塞了几条烟,放了得有两年。
他拆开一条,取出一包,暗红色的烟盒,政宗实撕掉细小的封条,从中里随意抽了一根出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伸手掏着抽屉。
没开灯,抽屉里一片昏暗,他摸了许久都没有摸到打火机。
于是才想起来,当时把所有打火机都丢了,唯一的打火机在卧室里,被他用来点香薰蜡烛。
政宗实动作一滞,抬头朝楼梯口望去,半晌,隐隐约约看到一阵昏黄的光线从二楼墙壁泄出,那是走廊感应灯的光。
政宗实把香烟丢回抽屉,起身上了楼。
第78章
“……叔叔。”羊咲握着手机,压在胸口,身上穿着刚换好不久的睡衣,在走廊碰见政宗实上来。
手机的屏幕光线很强,捂不住,在胸前溢出,照在羊咲脸上,他面容失了血色,嘴唇发抖,他又低头拿着手机打字,“我联系不上我爸爸。”
声音也抖得厉害。
政宗实心脏一跳,羊咲急匆匆地要往楼下去,神色慌张,“我,我想要先回家。”
政宗实赶紧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楼梯口拉回来,“小羊——小羊你先等一下。”
“等不了,你不知道我爸爸的情况。”羊咲的胳膊被政宗实掐得生疼,他努力想要挣脱,推了政宗实一把,言语里带着怨气,怨气里包含的情绪复杂。
自从羊从容开始恢复正常生活工作,羊咲不需要天天往家里跑,得了空要么回家看看他,要么打电话问候一下。
羊从容有抑郁症的病史,虽然几个月前羊从容从医院回来告诉儿子已经没事了,羊咲还是隐隐担忧,怕他爸爸突然又出状况,酗酒或是嗜睡。
这段时间在政宗实家里,他关心得比较少,一方面是觉得秦巧和阿姨会陪他,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忙于比赛疏忽了,好一阵子没打电话也没传个消息。
下午比完赛五六点的时候,他给羊从容发过短信告知他已经放假了,没有得到回应,羊咲知道羊从容要工作到很晚,留言告诉爸爸看见就回复他一下。
一直等到下飞机,羊咲在车上拨了一次电话,无人接听。
他又以为是时间太晚,羊从容已经睡了,睡前没看见消息。
方才躺在床上,左右睡不踏实,梦混乱无比,牛鬼蛇神、荒野蹦极、坟墓深海,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一闪过,心慌得厉害,胃里反酸,像有人掰开他的头颅强行往里面塞东西,恶心想吐。
羊咲在梦中陡然惊醒,出了一身的汗,汗浸透了睡衣,他大喘着气,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
几年前,妈妈离世那一个晚上,羊咲的心也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猛地从床里坐起来。
当时妈妈已经没有住院了,在家用氧气瓶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立刻跑到父母的房间,妈妈的氧气罩被她自己亲手扒掉了,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拽下来一个小口,手还僵在氧气罩上。
她在瑟瑟寒风中里悄然离开了他,嘴巴大张着,双目紧闭,鼻子漏在氧气罩外。
羊从容则坐在床榻的一旁无声地流泪。
羊咲太熟悉这种梦境了,那个夜里梦中的坟墓和今晚的一模一样。
亲人之间的羁绊、血脉相承的痛感,通过噩梦传递给他。
“你爸爸什么情况?”政宗实皱眉反问,他把羊咲拽到自己怀里,不允许他乱跑,“现在大半夜的回去能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明天白天——”
“我说了我联系不上我爸爸!”羊咲急得大叫,额头的汗冒得更多了,头发粘腻着,眼睛发红。
政宗实一把按住羊咲的肩膀,想控制住他冷静下来,但羊咲始终是一名成年男性,还是运动员,横冲直撞起来并不容易抱紧,政宗实力气不小心过了头,羊咲被他推撞在墙。
“咚”的一声,羊咲吃痛地哼了起来,政宗实小声说了一句“抱歉”,手揉着羊咲被撞到的左肩骨,尽可能用最委婉的语气又是最快的语速告诉他:“你爸爸暂时不在家。”
羊咲愣住了,两眼睁得圆圆的,深黑的眼眸中跳着幽黄灯光,微微喘着气,肩膀处的疼痛还未完全消散,几秒后,他问:“什么意思?”
政宗实担忧地望着他,思考如何作答,羊咲语气变了个调,质疑中带一丝惊惧:“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不在家?”
政宗实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说,“你先告诉叔叔,你知道你爸爸有什么情况?”
这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如果羊咲一早就知道羊从容开赌场……政宗实的太阳穴发疼,这种情况应该不存在。
他驱赶脑海里纷扰思绪,按住羊咲肩膀的手上爬满凸起的青筋。
羊咲实在推不开政宗实,他两手发软,最后在政宗实面前泄了气,鼻子一皱几乎要哭出声,软硬兼施,双手合十不住地摇着祈求:“我爸爸以前有抑郁症,我求你了,求你让我回去一趟…我联系不上他……”
一说话,羊咲最终没有忍住,话语里尽是委屈,眨着眼睛想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但是越眨眼泪越是滴得厉害:“……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真的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老是好像,好像我就是那么弱一样,样样都不行,什么都得靠你,我什么事情你都要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连球队冬令营也是。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是黑幕……我明明一个人踢球也踢得很好啊。”
羊咲耷拉着头,眼眸低垂,二人脚踝旁的走廊感应壁灯亮着黄色的光。
一字一句的幽怨,像细小的虫子往政宗实的心脏钻,啃噬得千疮百孔。
他想要保护爱惜的人在埋怨他,埋怨他为什么要插手自己的生活。
从很久之前政宗实就知道羊咲自尊心很强。
可惜羊咲的尊严他没有呵护好,他无法放任爱人不管,期望羊咲更多的依赖,但是羊咲似乎总表现出一副不需要他的样子。
政宗实想做点什么,让爱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