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 第56章

作者:达尔彭 标签: 近代现代

  男人高高悬挂在半空,脚下的椅子歪倒在地,脖颈之上的绳子牵住了暖气口的钢架。

  羊从容上吊了。

  羊从容火化那天,羊家没有派一个人来帮忙,都说工作繁忙、人在外地,只转了点钱给羊咲,说一句节哀顺便。

  羊从容没有朋友,羊咲于是没有给羊从容弄繁复的葬礼。

  花了几天时间给羊从容办理销户手续和财产转移,由于人已经死了,法律无法追究死人的罪行,司法部门对羊从容的调查就此结束。

  在殡仪馆的火化仪式羊咲已经熟悉。

  馆内很安静,工作人员做事利索,尸体按照家属的要求被处理得干净整洁。

  追悼现场布置得很简单,羊咲没有叫任何人来陪他,一个人注视着爸爸的遗容遗体,最后一次将他的形象写入记忆。

  羊从容躺在火化专用的木棺中,寿衣着身,面容祥和,比羊从容生前任何时候都看着要体面,却也比任何时候都令羊咲感到陌生,仿佛躺在里面的不是他爸爸,而是披着羊从容外皮的男人。

  羊咲总觉得最后一次见羊从容,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拘留期间他见不到羊从容,被捕之前,羊咲忙着比赛没来得及去看他,二人之间只有微信上机械式的一问一答。

  他甚至记不起来羊从容最后亲口对他说的话是什么,也不知道羊从容是怀着什么心情自杀的。

  半小时后,工作人员连棺带人一并搬入火化炉,两小时,人体已成灰烬。

  他还没有替羊从容选好墓地,骨灰盒暂存至殡仪馆。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羊咲只有身体上的疲倦,精神还是恍惚的,在追悼默哀的那三分钟里闭着眼睛差点睡了过去。

第84章

  从殡仪馆回来之后,羊咲马不停蹄去了法国俱乐部的冬令营。

  冬令营为期两周,彼时政宗实的公司新年开张,许多工作亟待落实,没有办法陪同。

  顶着巨大的时差,他和政宗实每天的交谈不多,更多时候是发一些图片。

  有时候政宗实得空一打开手机,消息几十条都是照片,他会一则则引用回过去,存下画面里有男友的那几张,而羊咲收到回复已经是第二天了。

  回国那日,政宗实去机场接人,腾跃的假期还剩一周,羊咲便连续睡了一周,每天的睡眠时间长达十五小时以上。

  除了吃饭的时间,他一直在政宗实的卧室里,闷头大睡。

  回回到了饭点,政宗实想叫醒他,走到床边又不忍了。

  问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心情很差,羊咲表情无辜说没有,就是太累了,这段时间一直连轴转,躺在卧房的床上就一睡不醒,房间里的柑橘香气淡淡的,他闻着便很安心。

  电视机播放着天气预报,女主持人用很标准的播音腔播报接下来一周的天气,经历了春节假期气温骤降后,本周温度将会稳步回升,局部地区伴有阵雨,提醒着市民朋友出行配伞。

  厨房中翻炒和切菜的声音穿插在天气预报的纯音乐里。

  政语抽了一天回家,先前政宗实忙着羊咲的事情,没怎么管政语去了哪,给他报了个日本的冬令营,不曾想他翘掉了冬令营,中日韩飞了一圈回来,还带了几袋新年礼物,说是给朋友的。

  政宗实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看见政语摆弄手头长得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随便拿起一件,标价折合人民币起码上万。

  他调侃一句:“看来施羽京给你的压岁钱蛮多,出去旅游就算了,还有闲钱买手信。”

  政语翻了个白眼,“我没动那笔钱。钱是微电影大赛获奖的奖金和变卖家产赚的,再说了我不是去旅游的,我是去采风的。”他把手工制品打包好,抬头朝搂上看去,“咩咩呢?在家吗?”

  “……”政宗实眼皮跳了跳,没由来的对这个称呼很反感,以前还没觉得“咩咩”是有多亲密却轻佻。

  他盛了一碗饭给政语,说:“在睡觉。”

  政语看一眼时间:“这都吃中饭了还睡呢……您这么大人了能不能节制一点。”

  政宗实低着头摆好桌上的菜肴,口吻严肃:“他爸爸前段时间走了。”

  政语愕然,“节哀。”

  政宗实舀一大勺乌鸡汤到碗里,嘱咐政语自己先吃着,他端着汤上了楼。

  房内的窗帘却已经拉开了,亮堂堂的,羊咲站在窗边,隔着玻璃不知道在看什么。

  “醒了?”政宗实进了屋,放下汤,“小语在楼下。”

  羊咲点点头,收回视线,这几天睡太好,餐餐也都吃了,肉眼可见的气色好了不少,嘴唇红润着,眼睛里一点儿血丝都没有。

  “我要去见他吗?”羊咲愣愣地问。

  政宗实笑了一下,“随你的意思了,不想下去可以不去。”

  “那倒也不是不想。”

  羊咲坐下来,闻了闻汤,说着好香,他肚子已经饿了,端着碗便喝了一大半,鲜甜可口。

  他望着政宗实犹豫道,“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之前我看你和他在俱乐部聊的挺开心的。”

  “场合又不一样。”他用勺子扒拉着碗内的汤渣,小声嘀咕着,“这是在家里。”

  话虽这样讲,羊咲还是下楼了,三个人一起用餐,气氛和谐得诡异。

  晚餐也是相安无事地吃完,洗完澡后政语舒舒服服躺在沙发里,让羊咲陪他看个电影。

  政语考虑到羊咲丧亲,难得选了个喜剧片,也确实乐得两个人在沙发里捧腹大笑。

  政宗实此时在浴室洗澡,隔着门都能听见两个小孩的笑声,五味杂陈,毕竟他好几天没见羊咲笑这么开心了,为什么政语能让他轻易地高兴起来。

  蓬头的热水从头到脚浇下来,政宗实洗了个不痛快的澡。

  影片结束后,政语回房间睡去,羊咲在阳台晾衣服,晾完衣服,欣赏了片刻阳台的植株。

  放在阳台的都是抗冻的,越冷越美丽,枝头冒着花芽。

  羊咲用手指碰了碰,余光里,政宗实朝他走了过来,肩头搭一条毛巾,浴袍由一根带子系着,里面没有别的衣物,胸前的袍口松松的,若隐若现。

  “进来吧,外面太冷。”政宗实拉开玻璃门。

  羊咲跟着他上楼进屋,他伸了个懒腰,政宗实把门一关,从身后抱了上来,恰恰能圈住他的腰。

  “今天很开心?”政宗实问着。

  前胸贴后背,羊咲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颤动。

  “嗯……就是好像突然睡饱了,今天中午起床的时候,特别清醒。”羊咲一动不动,政宗实的手在腰间随意地游走。

  政宗实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他吻着羊咲的后颈,却听见羊咲细声提醒他:“叔叔……政语在家。”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政宗实眉毛一拧,呼吸变得粗沉,掐了一把他的腰肉,“去床上。”

  一整个晚上,政宗实做的丝毫不留情面,结束时羊咲才渐渐缓过来,像被人抛在空中做极限跳伞运动,降落伞撑开时,身下的风景一目了然,慢慢悠悠地铺开。

  一道闪电劈下,桌前的纱帘飞呼地起来,香薰灭了,屋内唯一的光源掐断。

  政宗实放开了羊咲,起身去把窗户关闭,在柜子里又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蜡烛,圆圆胖胖的,打火机咔哒一声,黄色的烛火轻轻摇曳,蜡烛燃烧时发出微弱的噼啪声,贴近耳朵才听得见。

  羊咲坐了起来,不着寸缕,扯了被子的一角盖住腿,静静注视政宗实握住银色打火机的手,耳尖不由地发烫。

  新拆封的香薰味道更浓郁一些,并且门窗紧闭,羊咲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香气溢满胸前,“我应该带一只蜡烛去巴黎的。”

  政宗实记得羊咲刚到巴黎时提过睡不着觉的事,他以为是时差,便推荐羊咲服用褪黑素。过了几天羊咲没有再说睡不着了。

  “那些天你都没睡着吗。”

  羊咲摇头,政宗实神色一滞,“我以为你已经适应了,怎么没有告诉我?”

  羊咲歪了歪脑袋,一下下抚摸着床单。羊从容从离开到现在,他没有哭过,只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尤其是落地法国时,仿佛置身于异时空,身边没有一丝一毫熟悉的东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像游戏电影里存在的。

  一直到回国,回到这间屋子,屋内布局陈设没有变动,香薰蜡烛点燃的那一刻,羊咲感觉到魂魄突然回来了,仿佛他才是蜡烛上跃动的火苗,在黑暗里由一根细细的引线牵着舞蹈。

  “还想抱一下。”羊咲抬起头,政宗实朝他走过来,身体热融融的,像两块高温下融在一起的金属。

  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眼睛有点红,没有深刻的难过,而是笑了笑,冰凉的头发亲昵地蹭了蹭政宗实的脖子,嘴唇贴在叔叔的肌肤上,说话声音很小:“我好爱你啊。”

  一夜温存,次日政宗实给政语做好了早饭,早饭是政宗实亲自做的三明治,政语以前很爱吃。

  他打着呵欠,品着许久没吃的家里味道,听见政宗实冷不防道:“你的卡我解冻了,过两天给你买一套房,你看看想住哪个区,当是你的生日礼物了。”

  政语一脸莫名:“哈?这么大方。”

  他爹的口吻却不容置喙:“尽早搬出去。”

第85章 终章

  “来了?”男人把门打开。

  三月气候回暖,男人只穿了一件V领的薄毛衣,米白色的长毛绒质地,衬得人容光焕发,只是头发没有做造型,随意拨了拨,看起来懒洋洋的。

  “就你一个人啊,你那假儿子呢?男友呢?”门外的女人进屋后四处张望着,困惑地扬眉,波浪卷发扎高束起来。

  “小语上学去了,男友在外公家,昨天晚上赶着非要走。”政宗实语气不佳,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就腌制好的羊肉,“羊排吃不吃?”

  他本来是想今天和羊咲一起吃羊排的。

  克洛伊一个眼神都没给,逗着电视机前的鱼:“不要,洋人餐吃腻了,换点中华料理好不好老板?”

  “不吃就看着。”政宗实没搭理她,撒了点香料,切开几块小柑橘,挤出汁水淋浇在羊排上,洋葱切好铺在烤盘底端,将羊排放入了烤箱。

  他顺带端一杯水给客人:“这次来又是为什么事?”

  “没啊,经停一下,过一会儿就走了。但以后会常来,澳门那一单做的很好,上边儿总算把我正式调到中国市场部了。”克洛伊耸耸肩,“本来是想顺便见见你男友的,没赶上好日子。对了,邱学丰出狱了吧?”

  政宗实点了点头。

  政语生日那天,邱学丰假释出狱。

  政宗实带政语去了市属监狱,那天正好下了一点小雨,政宗实没有下车,把车停远了,在车内等候。

  大约半个小时,邱学丰背着一个小书包,在门口见到了政语,政宗实远远望过去,这俩人没有交谈,隔了半米远,一前一后走过来。

  上车后,政语坐在副驾驶,邱学丰在后排。

  政宗实问候了一声邱学丰,邱学丰应了一下,之后便是一路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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