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牵引 第177章

作者:石千洛 标签: 近代现代

第二百四十五章

  哒哒哒---

  过早的一场春雨突然落下来,砸在落地窗上,满目斑驳。

  积成的水珠划下条条长线,像断了线的苦涩泪珠泪,却是预告新生的乐章。

  ...

  顾言的一句玩笑,却让庄念瞬间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本质。

  那就是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无论他如何卑劣且肮脏...

  爱顾言...

  自私的想要继续...拖着他。

  落地窗外的远天上无声划过一道闪电,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庄念却像是被其吓了一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

  电话的最后,庄念也乖顺的表示自己状态不好不适合一个人在家,为了不让顾言担心可以继续完成会议,主动提出去夏青川那。

  雨越发大了,砸在脸上凉意刺骨。

  庄念没有坐司机的车,而是随手招了一辆出租。

  他知道,只要他明确的表现出不想被人跟着,顾言哪怕再担心,都会撤走他身边所有知道或不知道的人。

  夏青川接到顾言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开庭,不是什么大案子,因为对方是熟客点名要他亲自上阵,不好推脱。

  “帮我跟李老板说今年律师费全免,待会你上,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必须马上走。”挂了电话,夏青川就把一切都丢给了助手,抄起外套往家里赶。

  他比庄念更早到家,从地下车库上楼。

  不过没一会,房门就被敲响。

  夏青川顶着一头湿发,准备要换下来的湿衣服还半卡在胸前就慌慌张张的跑去开门。

  房门一经打开,庄念便迎面倒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告的,重重的砸进了门内。

  夏青川的心里一惊,上前扶住庄念的肩膀,被湿透的羽绒服里面裹挟着的寒气扑了满身。

  “别告诉顾言,不让他牵心。”庄念半阖着眼睛,声音恹恹的听上去立刻就会晕厥,却强行吊着精神继续做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保证,“我就睡一会,马上醒。”

  “就睡一会...”

  庄念在失去意识之前,终于体会到因为不确定而导致的恐惧。

  他几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却在想到,‘如果自己一睡不起就用了那么一个理由骗顾言放心,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时,感受到心脏剧烈的抽痛。

  说起来,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看到顾言发脾气,一次是在古塘村,一次是在情侣餐厅,对着那个疯子,对着康哲。

  顾言的失控,全都是因为他。

  半梦半醒间,庄念感觉到身上的湿衣服被脱了下去,外套,衬衫,裤子,连同脚上的袜子。

  他想去制止对方的动作,却根本力不从心。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并不熟悉的环境,心中庆幸...

  还能再见顾言一面。

  “青川?”庄念木讷的望着天花板,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费力的清了清嗓子,还想开口的时候,夏青川从门口的方向进屋,手上拿着药棉和纱布。

  庄念意识到什么,双脚往被子深处塞了塞。

  “别躲了。”夏青川的语气不善,难掩责怪,“庄念,你可真行。”

  他说着,毫不客气的刷拉一下掀开被子,露出庄念藏进被子里的那双细瘦脚踝,难以自控的蹙起了眉。

  尽管这几天已经看了很多次,夏青川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庄念的皮肤很白,稍微用力一点就能留下红色的印子,因此长筒袜遮挡着的皮肤上,那些交错的,青紫、青黑、紫红、血红的鱼线勒痕,仿佛都是昨夜崭新落下的。

  乍一看,就像雪地上交错排列的尸体。

  “什么时候开始的?”夏青川给庄念上药包扎的动作并不温柔,仿佛这一刻能听见庄念喊疼,他心里才能痛快一点。

  庄念指了指嗓子,有精神了就提前卖了个乖。

  夏青川眉头蹙的更紧,手上药膏摔在一边,拿了杯温水粗鲁的递过去,洒在枕头上几滴。

  庄念弯了弯眼睛,讨好似得放低姿态,做妥协状,喝了口水才说,“顾言呢?”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青川的样子看上去不耐发到了极点,仿佛庄念再多说一句,他马上就能撕开律师的外壳,变成彻头彻尾的痞子,薅着庄念衣领子挥拳头,逼他实话实说。

  庄念抿了抿唇,“我们在一起...之后。”

  夏青川咬紧后槽牙,“所以肩膀没事,全在脚踝上了。”

  庄念提着唇角,片刻,笑着说,“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没骗你,大部分都是旧伤。”

  已是傍晚,屋内没有开大灯,应该是怕饶到他休息,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开着。

  光线温黄,却没有让庄念那张脸上增添一丝暖意。

  他的忐忑和不安都压在浅色的眸子里,让人不忍心再质问或是剖析他藏起来的秘密。

  可庄念这次却自己开口了。

  夏青川踢了一脚床板,走到床脚准备继续擦药,刚一落座,就听庄念略带沙哑的开了口。

  “其实...在我明白自己对顾言的心意时,就大概猜到了梦里总是出现的人...那个我一直想想起来的人,是他了。”他用双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叫却乖顺的呆在原地一下都没有乱动。

  夏青川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子亮了一下,“都想起来了?”

  如果庄念能想起来,也不白费这几天他们为他担惊受怕,这几乎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可庄念却立刻摇了摇头,“对不起,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对不起。”夏青川正色道。

  庄念无声扯了扯嘴角,眸子里难掩失望。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双手交握放在被子上面搓弄着,继续说,“不记得和顾言一样深刻的喜欢,也不记得曾经伤害过对方的种种,全都不记得。”

  他顿了顿,“青川...我觉得...很无助,很不安。”

  夏青川凝着他,放下了手里的药。

  庄念是个外表温柔内心却极其倔强且坚强的人,周易常说他不会叫累也不会喊疼,更是从来都没有失态失控过。

  就像个没有感情又全能的机器,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

  可现在,那个拥有钢铁意志,对自己的痛处缄口不言的庄念,却坦白的承认,他很无助。

  “比起我自己,我其实...很心疼顾言。”庄念能言善辩心思机敏,却十分不擅长当着别人的面说些亲昵的情话,这让他言辞间显出几分艰涩和局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清晰的意识到,只要自己试图去记起来,抓着生活中的细节深挖有关过去的记忆,就会越觉得亏欠。”

  “是他吗?”庄念轻声失笑,似是对自己懦弱的一种自嘲,“其实只要我开口问一句,让你知道我大概猜到了,你就会告诉我实话。”

  他定定的看着夏青川,仿佛字句都沁了心头血,让听着的人觉得疼。

  “可我不敢,我很怕是他。”庄念弯了弯眼睛,分明清澈的眸子里却突然涌出了泪,“我想要记起来的人,在等着我的人,是他吗...我不敢问,真的不敢。”

  “那些过去对这样的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庄念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第一次没有试图把它们藏起来。

  “从前是好是坏,是深刻还是淡薄,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和从前相同的感受,难过的只有顾言罢了。”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露出孩子般委屈的模样。

  可他心疼的不是自己。

  “我怎么总是让他疼呢?”庄念红着眼睛,由着眼泪顺着面颊滑下去,不体面的落在被子和手背上,浸湿一片脆弱的痕迹。

  “庄,你肯说出来这很好。”夏青川倏然敛起感同身受般的难过,起身去床头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脸上随即带上了轻松又专业的笑,安抚道,“你确实进步很多,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脚上的伤大多是旧伤了。”

  他用那样温和体谅的语气说话时,仿佛天大的问题都成了风轻云淡,总能让患者放松,从前对庄念次次奏效。

  不过此刻,夏青川看得出来,庄念的情绪更糟糕了,甚至连哭红的眼角都渐渐苍白了下去。

  “创伤性应激障碍,俗称PTSD。”

  庄念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认真,徐徐说,“通俗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产生的遗症,包括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

  庄念是个洞察力强到可怕的人,他琢磨出的事情远比表象上深得多,也透彻的多,更可怕的是,他曾经是一位优秀的医生。

  夏青川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庄念最开始说的那些心里话,每一句都不是为了坦白,而是在试探。

  而他没有在第一句时开口否认顾言的身份,那么接下来庄念要知道的事,也就再也瞒不住了。

  “顾思念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不愿意想起来呢...”庄念又顿了顿,喊他的名字,“青川...”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仿佛接下来的话太让人心碎,很难说出口。

  应激障碍、PTSD、胁迫、威胁、伤害,让他害怕到不愿意记起来的过去...

  “所以,顾言为了救我差点死掉。”庄念捏紧掌下的被子,不给夏青川任何反应的机会,快速的说,“为了救我他没了父亲,被母亲赶出家门,担上骂名...这些都是真的,对吗?”

  他说的甚至不是一句疑问,他早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定了罪责。

  “庄。”夏青川凝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顾言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庄念迎着他的目光,倏地一笑,反问道,“是吗?”

  一夜之间失去了顾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没了父母,没了爱人,又得知了生母是个疯子...

  财产被夺走或让出,那个生长在云端的人一招跌进泥坛。

  会好好的吗?

  “是。”突兀一声应和从庄念背后的门口传递过来。

  庄念不受控制的捏紧了双手,五指深深没入皮肉里,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头去,他不知道该如何以罪人的身份,面对那么爱他的顾言。

  夏青川适时的离开房间,和顾言交换了眼神,为两人关了门,甚至离开了家,把绝对安静和私密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顾言坚定的语气逐字逐句的传过来,连同他略显沉重的脚步一起靠近庄念,“我现在好好的。”

  伴随着话音,顾言站定在庄念身边,慎重的看着他,“因为你还活着,所以我好好的,你明白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