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 第5章

作者:白绛 标签: 近代现代

  靳泽久站着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肴,没有理睬靳辰的话,佣人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连他们都觉得不自在,别提靳夫人了。

  虽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靳夫人感觉气压不太对,他想靳泽大概是不喜欢靳辰带来的这个人,从前也没说要见见他,这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太开心。

  靳夫人正要打圆场,只听靳泽突然笑了一声,而后转过身去,走回坐着一群长辈的长沙发前落座,抬手示意这场见面的正式开场。

  云肴还惊魂未定。

  靳辰把云肴带到一侧的位置上坐下,女佣为两人斟酒,云肴坐着没有说话,倒是靳辰很懂礼数,向女佣道谢,端着酒杯送到云肴的手里,被云肴拒绝,只能置放在他面前的长桌上。

  云肴并不是给靳辰难堪,他只是知道接下来要接受一系列的问话,在这些长辈面前,他想保持初见的分寸。

  虽然方才已经被搞得方寸大乱。

  这首先开口问话的人就是靳夫人,靳夫人面容还算和善,没有上来给他难题,而是温声道:“你今年多大啦?”

  靳夫人一早就知道有云肴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没有见过,靳辰向她讲过云肴的身份,她心里有个大概,对他的出身靳夫人是不满意的,别说她了,这个房间里坐着的人,连孩提对云肴的出身都是有意见的。

  “我今年26岁。”云肴声音淡淡地回应,他的两只手贴着大腿,没有看着靳夫人的眼眸,凝视着桌子上的酒杯说。

  “看着真小啊,”靳夫人道:“像大学生似的。”

  靳夫人承认,她一开始并没有对这个人抱什么期望,一个男生还出身平庸本身就是让他们靳家无法接受的,但是见到人以后,靳夫人却有几分动摇,她一贯喜欢懂分寸,柔和性子的小辈们,云肴不外乎给她的感觉就是那样,她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的,一直听别人夸他的孩子相貌如何英俊,可是看见云肴,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赏。

  云肴长得十分清秀,和她的两个孩子完全不同,靳家两兄弟五官轮廓都更偏向凌厉,靳辰暂且不说,靳泽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有攻击性的相貌,靳辰相比之下眉眼还算和善,多了份纨绔少爷的稚嫩感,不会有靳泽那样历练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杀得人片甲不留的威严感,可云肴显然与他们是两种风格。

  靳夫人打听过他的长相,从靳辰那里得知云肴长得不错,今日一见,他那种不动声色的俊秀吸引人不自觉地望向他,仔细描述他的长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最吸引人的是那种清爽干净的气质,和涉世已深,心思深重的靳家人完全不同,云肴个头不算太高,但站在靳辰身边仍觉登对,看着他,靳夫人想到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

  他的身份是淤泥,可他却并未有那些普通家庭的莽撞和在大场面下的手足无措,他表现得很自若,虽然尽力隐藏那份紧张感,但不细心是察觉不出的,只会觉得这是个见过世面,不容易慌张失态的孩子,靳夫人虽不满他的出身,却很欣赏他的态度。

  于是她对云肴说话的语气稍微和善,只不过她所欣赏的这一点,在别人看来却不能当回事。

  靳辰的堂叔声音就拔高了几分,盯着云肴,审问犯人似的眼神:“什么学历?”

  他不关心云肴的长相,什么气质,坦不坦然,他更在乎的是一个人的能力,而学历往往是绝大部分人衡量一个人的最基础,也最根本。

  “本科。”云肴小声说。

  堂叔追问:“一本二本?”

  云肴握紧自己的手腕,他并不是紧张堂叔的问话,他紧张的是来自一侧的另一目光。

  云肴埋头数:“玉恒师范。”

  堂叔哑口无言,靳夫人也稍稍惊讶,京州最好的学校说不上是玉恒师范学院,比它设施好的,比它师资力量高的,比它培养出更多人才的“京师大”才是首屈一指,但是玉恒之所以让他们动容,是因为玉恒虽然各方面比京师大稍次一些,可录取分数线却和京师大完全无差。

  许多人说,玉恒师范是出身普通的高材生的收容所,它给那些交不起高昂学费的考生提供了可以继续求学的机会,京师大虽然也会对表现优异的同学提供减免学费的帮助,但是他对考生的要求是十分严苛的,想要完全免费到京师大求学,对一个考生来说绝非易事。

  云肴不是天之骄子,不是那个能被京师大选中,提供免费求学机会的人,他选择了玉恒师范,那也已经让他父母倾家荡产,分道扬镳。

  “那你现在是做……”堂叔的声音谨慎了几分,尽管他们家大业大,也十分尊敬这些达到某种成就的人,能进入玉恒师范的人,能力定然不简单。

  正当大家紧盯着云肴,心中有丝尊敬萌生的时候,却听到了两个让他们大跌眼镜的字眼。

  “画画。”云肴应答,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变得是其他人。

  只听他这样说完,那些神色紧绷的靳家人顿时松了口气一般,云肴听到类似于叹息的微弱响声,还有靳辰堂叔的一声低笑和摇头。

  “画画?”堂叔脸色轻浮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不解道:“你上了玉恒师范,现在就只是画画?”

  云肴没有多做解释,干脆道:“是的。”

  堂叔看了眼身边的几个长辈,大家的意思都写在脸上,唯独靳泽坐在那里,扶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肴,不曾笑,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而靳夫人刚对云肴燃起了一丝的信心,瞬间因这三言两语土崩瓦解,小声地叹了口气,也端起一杯水喝了起来。

  “那现在又是在哪里高就呢?”堂叔追问,这种事就像你听高材生去餐厅打工,让人可悲可气,他刚刚对云肴那点欣赏也消失殆尽,此刻语气里充满的是不屑。

  云肴耳聪目明,他怎么会听不出靳家人的恶意?可现在再改口是不是太晚?还有,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言,对方能否接受,怎么想他,都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

  “废物只会画画”和“上了玉恒师范还是只会画画的废物”,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给别人打工。”云肴坦然地望着问话的人,如实交代。

  靳辰小心地看了眼云肴,长辈的盘问多少走向有些不对劲,靳辰了解堂叔的意思,握住了云肴的手腕,是以一种无声的支持给到云肴,本来他不该插嘴长辈的话,但是让他这样看着他爱的人被攻击,也是不行的,靳辰补充道:“二叔,云肴是画漫画的,工作还算稳定,他们工作室的漫画有不少改编成影视的了,云肴喜欢画画,改天我把他的画拿给你看看,都是很不错的。”

  “那就罢了,”堂叔放下酒杯,也放下了叠着的双腿,那是给自家人的一点薄面,对着云肴却是完全不客气的,“你们这些小年轻人玩的东西我不懂,拿来给瑄瑄看也不错。”

  旁边靳泽的腿边站着一个小姑娘,正是方才楼下见到的女娃娃,她叫瑄瑄,是靳辰二叔的孩子。

  大概因为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孩,格外受人疼惜,小姑娘也很是亲近靳泽,趴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盯着云肴。

  一个女人笑着抚摸了下瑄瑄的脑袋,大概是她的母亲,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迅速换了话题,问了在场的其他人也好奇的问题:“那是不错,瑄瑄的确爱看这些,话说到这,你跟阿辰是怎么认识的呀?我记忆里,阿辰就只跟你处过,你也是么?”

  这话问的很隐晦,也很聪明,表面上说的是靳辰干净,情史简单,配他云肴绰绰有余,希望他云肴能知趣别负了人,暗地里是打探云肴的情史,衡量他做人另一方面的能力和价值。

  长辈们注重这些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到底不喜欢一个私生活混乱的人,云肴的相貌实在清秀,相信在场的所有长辈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不错的,可他能让靳辰这样一个贵公子对他死心塌地,绝不是一张脸能办到的,婶婶问的这句话,是想弄清楚云肴到底是不是那两面人。

  “我不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云肴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那叠着腿坐着的凌厉男人,从进门到现在,从第一眼之后,他再也没敢看过靳泽的眼,这次看过去,才发现他比记忆中变得太多。

  那双从未凶过他的眼眸,如今也越来越狠了。

  于是,云肴顶着这样沉重的目光侵袭,和过往死去的沉重压力,说出了那番让靳泽的脸色更加阴鸷不悦的话。

  “可我的过去也并不丰富,在此之前我有过另一个爱人,那是微不足道的过往,请原谅我不想提,我和他也已经彻底结束,我甚至不再记得他的模样。”云肴那一刻低下了眸,他的身体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刮得他□□生疼,可心脏硬如铁石,丢下一句:“请您不用担心,我爱阿辰,以后也会全心全意爱他。”

  “我会嫁给他。”

第5章 称呼

  问话的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当家的主子还没发话,说要接纳他呢,怎么着他就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靳辰了?

  婶婶满腹意见,嘴巴上却是甜言:“那可真不错,我看的出来,阿辰也喜欢你。”

  靳辰低笑一声,不太好意思似的,握住了云肴的手腕,这时,他去看他哥哥的表情,顿时收住了被云肴坚定选择时的兴奋感,靳辰很快紧张起来。

  家中其他人没有问话时,靳辰小心翼翼试探他哥哥的心思:“哥,你觉得呢?”

  靳泽靠着身后的沙发上,叠起了双腿,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思,他仿佛是被叫来应付应付这个场面而已,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对云肴有几分的满意。

  靳辰了解他哥的脾气,但却揣摩不透他哥的心思,如果什么都表露在脸上,能让人根据他的心情剖析出他所有的想法,那绝不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会有的简单,他不确定靳泽对云肴的认可度,更不敢盲目地说他哥对云肴不满意。

  当所有人都在等靳泽的一个准话时,气氛明显变得诡异,靳泽突然拍了拍手,家中的长辈觉察事情的走向会有问题,便让佣人带着孩童出了门,室内只剩下说话管用的大人们,比一开始更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

  “你爱他,嗯?”靳泽的鹰眸射向那个规矩坐着的外人,看着他的手被靳辰牢牢握在掌心,靳泽的目光变得十分有趣味,质问的声音开启了对云肴的第一轮攻击,“有多爱,能说给我听听吗?”

  靳夫人的眉头一皱,在场的其他长辈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听得出靳泽在攻击云肴,但攻击的方向似乎不太对,他们并不在意云肴爱不爱靳辰,有多爱靳辰,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弱智,大家族之间的姻亲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哪来的爱不爱,就连普通人家,也早不在意那微末的情感问题,门当户对才是王道,靳泽就算不满意去攻击云肴,也不该问这种问题,而是攻击他的身份或地位,才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靳夫人有些摸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本意,只不过是个人都能甜言蜜语地糊弄过去,别说云肴一个26岁的男生了。

  “就像您看到的那样,”云肴快速地看了眼靳泽,而后迅速移开目光,诚然回应:“我会嫁给他,如果这些还不够,以后……家主会看到的。”

  这个称呼陌生到让云肴叫起来相当的不自然,但别人不会多想这份不自然是因为什么,只会以为云肴是被靳泽吓到了。

  靳泽继续追问:“你很自信啊?是什么给了你这份信心,让你觉得自己一定能进入靳家?你对他的爱么?还是他对你的?”

  此刻,靳夫人十分不理解靳泽的问题出于何种目的,但的确是为难到了人,为难到的不是云肴,而是他们的自己人。

  靳辰不太高兴,吸了一口气后问:“哥,你什么意思?”

  靳泽抬了抬下巴,神色可以说是嚣张:“我在跟你的未婚妻说话,你插什么嘴?”

  靳辰目露凶光,明明方才已经说好了,他们可以问云肴问题,但不会过分为难云肴,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他哥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靳辰才如此信任他,怎的这次他哥完全毁约?要知道,在靳家,如果家主不松口,靳泽不点头,云肴就会被完全看轻,那些长辈们因为太过信任靳泽,他不喜欢的人是不会被靳家接受的。

  靳辰匪夷所思地看着云淡风轻的靳泽,想揣摩明白他的意图,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云肴出身不好。

  靳泽没有理睬靳辰在想什么,一颗心完全放在云肴的身上,方才那个话题已经堵住了云肴和靳辰的嘴,他达到了目的,便换了问道:“嫁给一个男人,你父母同意吗?”

  云肴又是那样神态自若地应答:“我父母没有意见的。”

  好像是嫁定靳辰了,他的态度,他的无谓。

  “是吗?”靳泽提出一个在场的其他人也同样在意的问题,“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订婚宴是重要的场合,订婚宴的主角甚至不能说是靳辰和云肴,而该是双方父母,他们才是订婚宴商定日期等婚礼事宜的主角,可让靳家的人排排坐好面见云肴不是易事,云肴的父母完全没现身更非寻常。

  这就是不合适的人相恋的结果,所有问题都第一时间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很忙,”云肴的语气终于见了半分的吞吐,那份平静被打散,带着松动的紧张,“今天……没有时间过来。”

  这是个只能哄到三岁小孩的烂借口,没人把这句解释当真,他们不知道云肴在隐瞒什么,恐怕他的父母也是不同意的,想到这里,靳家人对云肴意见更生,在京州还有人对靳家挑三拣四?即使云肴是男生,他们家的人也该烧香拜佛能嫁给靳家的孩子了。

  “看来你父母不太同意啊,”说话的是堂叔,他斜靠着沙发,手里提着雪茄,想抽,却考虑到其他因素一直在忍耐,于是这忍耐发泄到了另一地方,就是对这个要嫁给靳辰的男生,“是对我们靳家有什么意见啊?嗯?觉得靳家配不上还是?”

  这是明晃晃的刁难,任谁也听得出。

  靳辰不悦道:“二叔,云肴没那个意思,叔叔阿姨实在是不方便过来,二叔别多想。”

  “阿辰,不是二叔对你的小男友有什么意见,这实在是不像话啊,订婚宴是小事么?就是在忙也得把手头的事给放放吧?我们靳家的人都出面了,这么大排场,对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尊敬啊?这要是传到家老耳朵里……”

  “我父母离婚了。”云肴突然出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停他们的疑问,云肴尚且把他们的心思往好的地方想去,当他们只是好奇,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他也没那么不能说,一字一句地向他们解释,只希望尽早结束这场注定失败的订婚宴,“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我不想打扰他们,请大家原谅。”

  说着,云肴站起了身,对在场排排坐的长辈们深深鞠了一躬,他很久没有起身,在他躬身所对的方向,是沉眸不语的靳泽。

  ·

  这场见面维持了整整一个小时,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值得揣摩的神色,内室里已经没有了靳泽的影子,他在云肴父母的话题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剩下的人该盘问的都问了,对云肴没有了任何神秘感,他们把他剥削干净,让他在靳家人的面前完全透明,不再有来时的半点神秘色彩。

  靳夫人是最后出来的,她回头看了眼室内的两人,一个年纪稍大的佣人走了过来,悄声问:“怎样夫人?”

  靳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唯听一声叹息后的:“不行。”

  女佣冲着室内的身影看过去,屋子里是昏暗的,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是他们家的二少,坐着的是二少带来的男生。

  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可怜,恐怕这一个小时,被吃干抹净了,几头猛兽围着转,吓也要吓坏了。

  女佣叹气道:“是家主不同意吗?”

  靳夫人抬步下楼,女佣紧随其后,方才有了一面之缘,女佣认为面容是极好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以至于不清楚哪里让人不满意了,或许还是因为出身的问题,也只有这个了。

  “算是吧,”靳夫人道:“川儿没点头,对方的父母也没现身,订婚流程走不下去,今晚也只能当个见面仪式了。”

  靳夫人站在楼梯口,看着热闹的宾客,她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人是真心的祝福,但她能确定的是多数人都因为靳泽的坐镇。

  来攀附靳家的人从来不少,家主要应付的就更多了,靳泽身边出入的人多是这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不过其中的利益往来远比真情要多的多。

  “可是这么多人都已经到了,”女佣看了眼热闹的人群,“家主不是一早答应了二少么?既然都已经现身接纳了,又为什么中途反悔?这样的事可不像他做出来的。”

  女佣和靳夫人一般年纪,也算看着靳泽长大的,既然订婚宴能够存在,就表明靳泽是点头的了,她不在现场,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如何又让一切准备妥当的订婚宴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场亲友的聚会,很不像靳泽说一不二的人做事的风格。

  很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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