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 第2章

作者:不认路的扛尸人 标签: 近代现代

挂了通话之后,他仍旧蜷缩在床上,后背全是冷汗,却终于安心,把方才的惊悸丢到心湖外去,似乎一切问题都只需等待着耿介回来就好,他什么也不用做。

华姨接了耿介的电话,端着东西上楼来,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进来见他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不免有些担忧:“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叫医生来检查一下?”手里端着的玻璃碗便搁到一边,先来摸他的额头。

“没睡好,有点没精神。”南津神情委顿,微微伸着脖子去看玻璃碗,“冰淇淋吗?”

华姨见他体温正常,稍稍放了心,不以为然地瞪他:“那个对你身体不好,我给你切了点水果。”

“那冰过没?”南津懒洋洋地问。

华姨说:“不要老想着吃冰的。”

南津反驳道:“慕先说的,我可以吃冰的。”

“什么时候?你又哄我。”华姨睁着眼睛,皱着眉头,假模假样地瞪南津一眼,南津便不敢说话了,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他最近的确总是产生一些臆想,即使他记着他明明给耿介打了电话,就是刚才的事,却无法百分百确定这是真的,而不是他自己造的梦。他发病的样子华姨是见过的,他害怕真的是自己的臆想,叫华姨发现了他又病了,便宁肯憋着气也不去反驳。

华姨伸手摸他的脑袋,非常慈爱,南津忍着让她摸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要再睡一会儿。”

“水果不要了吗?”

“不要。”

“那喝一点水。你嘴唇都干了,喝一点水再睡。”

南津被华姨扶起来,含了几口温水才又躺下去。

“我陪着你,好吗?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华姨温柔地抚着他的被子,好像他还是个孩子那样。

南津似乎真的犯了困,不愿意说话,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无意识地把自己蜷得更紧。

他已经习惯了华姨的陪伴。在耿介忙于外务的时候,都是华姨陪着他,像耿介安在南津身边的眼睛与喉舌,代替耿介看管他。甚至于南津在家看了哪一本书,是花多少时间看完的,耿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南津一直觉得,或许是自己跟耿介的年纪太小,以至于耿介对待自己总改不了像对待孩子那样,一定得找一个人看着才放心。看着他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严格控制零食,不许饮酒,不许晚归,出门必得报备——家教最严的家庭也不过如此。南津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教没妈管的,找了个比自己年长的情人倒像是找到了家长。

然而耿介却自以为疏忽了对南津的关心,他已经很久不曾去了解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南津都做了些什么。这使他非常焦虑,甚至不敢自己开车,只沉着脸坐在后面,上车时跟司机说快一些,没多久又强调了一遍。司机也侍候了耿介许久,就得了这么两句话,路上便丝毫也不敢耽搁。

耿介一进房门,南津就醒了——他能感觉得出耿介的脚步声,因为太熟悉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便没有睁眼。直到耿介走近,弯腰亲吻他的额头,他又闻到了耿介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把眼睛睁开,正巧望进了耿介的眼睛里去。

耿介有无数的话堵在嗓子眼儿,急于解除憋了一路的隐忧,却先沉默着、温柔地亲了亲南津的唇。

“我回来了。”他轻声地宣告。

有那么一瞬间,南津觉得自己快死了,而耿介是在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他有点想哭,眼睛却很干涩,只是望着耿介,迟缓地眨着眼睛。

耿介问:“怎么了?”他的声音低得近乎于呢喃,把南津的脑袋圈进自己怀里。

南津说:“你不要难过。”说完,南津似乎忍受不了似的,喘息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伸手抓着耿介的胳膊,艰难地说话,“……我做噩梦了。对不起,是不是又打扰你了?”

“没事,都是假的。我陪你睡一会儿,你想梦见什么?我们来梦一些好的。”

“我做噩梦了……”南津闭上眼睛喃喃,很疲倦的样子,“醒来看见你,就很好了。”说完,他还努力地笑出来一点点。

耿介把他整个人完全地抱进怀里,低声问:“你最近累着了。是不是书看多了?我们可以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南津自年轻时大病过一场之后,整个人元气大伤,身体一直不太好,耿介不准他出去工作,他便留在家里疯狂读书,读了硕士读博士。考了博士之后终于厌了,学位证一丢,就窝在家里看书,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

小时候孤儿院的阿婆跟他说要多读书,以后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看了那么多的书,却依然活得不成样子。

南津窝在耿介怀里,不知为什么,累得睁不开眼睛,近乎于无声地喊他:“慕先……”

耿介浑身一僵,然而南津却似乎是睡过去了,终于没再说别的,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怕南津又要跟他提分手。

这样下意识的反应令耿介非常烦躁,比南津跟他提分手这件事情本身还要令他不堪忍受。

为了南津的喜好,这房间的落地窗前安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常年拢着,给人一种密闭的安全感。此时房里的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以致难辨昼夜,南津沉寂地睡在他的怀里。耿介已经很多年没有抽烟了,这会儿却非常想来一根。

秦烈曾经为这事儿笑话他,感慨爱情何其伟大,老烟枪都可以不要烟了。当时耿介才不到三十岁,但的确已经有十几年的烟龄,烟瘾最凶的时候一天可以抽掉两包烟,只因为南津不喜欢,竟然真的说戒也就戒了。也就是戒烟之后,秦烈才言称南津真是天生来克耿介的,不信都不行。

追溯到最初,不过是南津出于好奇,要尝一尝耿介的烟,结果才吸了一口就被耿介夺走,说这玩意儿没什么好处,不许他碰。南津最听耿介的话,一心要解救耿介于烟瘾之中,于是后来,每次耿介要抽烟,南津就把烟夺走,然后去亲他,任他扒光自己的衣服,把所有的精力都在自己身上消耗殆尽——他把自己变成了耿介的烟,让耿介对他上了瘾。

耿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圈住南津的姿势,一边亲他的额头,以克服自己内心不安分的瘾头,一边像过去一样轻声哄他:“别怕,别怕……安心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第3章

今日也是一样,满桌子的菜,南津看了又叹气:“华姨,这太浪费了。”

“总归吃不垮他,你怕什么。”比起佣人,华姨更像是家里的长辈,吃饭也是跟他们坐同一桌,嬉笑怒骂皆不必顾忌,“你一样吃一点,好过饿肚子。”

耿介跟着说:“华姨说得对。”

南津为难地举着筷子,略微吃了一些,喝汤时还不小心把汤汁沾到了袖口上。

耿介看了一眼,说:“不要紧。”

“不。”南津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起了身——这时耿介的脸色还是正常的,过了没一会儿,耿介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什么也没说,等南津换好衣服下来,神色冷静地看了南津一眼,然后伸手把他面前的汤拿到自己面前,喝得一干二净。

耿介替他喝汤的时候,南津下意识地看了看华姨,华姨没说话,耿介喝完了汤,把空碗往旁边一搁,说:“不想吃就不吃了。”

南津慢慢“哦”了一声,果真连筷子也不再拿起来,华姨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华姨管南津是很严的,面目慈顺,手段到位,南津从不敢不顾华姨的脸色。反而耿介看着严厉,其实宠人宠得没半点章法,着实是个没用的,往往人家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让步了。要是南津耍点手段更不得了,他真能一让再让,好似没有底线一般,一丝平日里的英明决毅也无。每回华姨把南津管得好好的,耿介一插手就全盘溃散,偏他自己还觉得把南津看得极好。好在他忙,不是时时在家,或许就因为这个,南津倒更习惯跟华姨斗智斗勇,从不真正拿耿介去压华姨。

这家里的食物链已然很清晰了,华姨听耿介的,南津听华姨的,但耿介听南津的,一物克一物,实在是十分良好的生态循环。大概只有耿介觉得自己牢牢把控着食物链顶端的位置,不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