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7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梁予辰觉得好笑,强撑精神道:“要问什么?”

  他自认为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普通得很。

  “你究竟为什么没谈过恋爱?”没想到纪潼问的是这个,“是不是没人喜欢你?”

  “嗯,没人喜欢我。”

  梁予辰虽然这样说,话里却没有伤心,只有敷衍。

  纪潼听出来了,将毛巾毯一脚踢开,咚一下蹬上床板,“说真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

  “那你呢,你也没喜欢过别人、没追过别人?”

  空气静了一静。梁予辰低声道:“算是喜欢过。”

  “怎么没成,对方看不上你?”

  “是她妈妈看不上我。”

  纪潼来了兴致,眼中闪着八卦的光:“嫌你穷?也对,人家妈妈也要替女儿打算的嘛,房子车子哪样不要票子?”

  梁予辰却说:“嫌我没妈。”

  他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曾也为姑娘动过心。可惜对方妈妈一听他的身世,连交往都要阻拦,像是怕他将自己女儿吃掉。

  那之后他很颓废过一阵。

  纪潼在黑暗中嘴唇翕动两下,没说话。

  梁予辰自嘲一笑:“她妈妈不知道听谁说,单亲家庭长大的人性格上会有缺陷,还会遗传给小孩。”

  听上去荒谬,却比夜半的鼾声要真得多。

  纪潼的心蓦地一酸,脖子悄悄抬起来,看着床尾那双悬空的脚侧过去,知道梁予辰一定翻身面壁。

  渐渐他也摸出了上面这人的脾气,面向墙壁即是心情不佳。

  他将毯子重新盖好,头在里面埋了一会儿又露出来,闷闷出声:“胡说八道。”

  这四个字却不是冲梁予辰去的。

  自此房间里寂静下去。纪潼将蓝牙音箱往里藏了藏,心想,用了这么多天,它该没电了。

  许久后,他以为梁予辰已经睡了,忽然听到一句:“晚安。”

第6章 口不择言害死人

  纪潼的同情只持续了睡前那么十几分钟,过后就忘了,醒来该嫌弃照样嫌弃。

  不过对于必须跟梁予辰睡一间房这件事,他虽然没有完全习惯,倒也慢慢开始妥协。隐隐约约他也知道梁予辰在刻意迁就他,因为迹象很多,像窗帘遮不住的晨光。

  比如梁予辰虽然起得很早,但动作极轻,一次也没有吵醒过他;

  比如一旦他想打游戏,梁予辰就会走出去,留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玩;

  再比如,梁予辰的所有书他都是想翻就翻,无论价钱。有一回他一边吃豆腐干一边看书,红殷殷的辣油滴到书页上,梁予辰虽然气,到底也没跟他翻脸。

  这还有点寄人篱下的样,纪潼挺满意的。但只有一点他不高兴,就是最近这几天,他总在梁予辰身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难闻味道,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叫他挺心烦。

  今天郑北北来电,说她妈难得好兴致,买了好些个菜要露一手。他正经吃腻味了亲妈的饭,急忙表示要带着嘴去,杨骁自然也要跟着。郑女侠电话里提出要求:你跟杨骁一人给我妈买六两毛线,要山羊绒的,颜色必须素净。

  纪潼一哂:“你妈大夏天还打毛衣啊。”

  “你懂什么?”郑北北说,“给保温杯和手电筒的毛线套子都得提前预备着,要么寒流一来容易冻着。”

  熟练开启自嘲技能。

  “那它们穿得可够好的,”纪潼取笑,“山羊绒的衣服我都没几件。”

  “废什么话,你就说买不买吧。”

  “买买买,我不仅买,还免费附赠几斤杏子带上去。”

  冰箱旁边的水果筐装得都冒了尖,四个人根本吃不完那么许多,那两父子往家拿货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

  下午他说不在家吃了,他妈欢天喜地把人送出门。

  郑北北的妈叶秀兰身体不好没出去工作,提前内退在家休养,平常日子过得无聊,经常邀他们几个小辈去家里玩。小时候的冬天围着电炉子烤脚吃橙子,大了的夏天便围着小圆桌嗑瓜子喝汽水。

  他们几个小孩子,原本是是个例外。叶秀兰话少,上了年纪后又自有种端方持重,做饭的手艺更是一绝。不像北方一般大油大酱,她下厨还带着老家南方的细致清淡,几个拿手的精致小炒端出来又好吃又好看。

  纪潼掐着饭点敲门,郑北北挂着耳机迎接他,杨骁已经在了。

  “你倒积极。”他换上自己的专属拖鞋,走过去拍了正在沙发上玩掌机的杨骁脑袋一下。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杨骁嘶一声摸摸后脑勺,又将桌上闲着的手柄递给他,“来不来?”

  “先收了吧孩子们,”叶秀兰从厨房走出来,一身深色的素裙子加格纹围裙,四十五岁的年纪,身材已经开始走样,腰间溢出了一圈赘肉,一笑起来眼角也尽是褶。她招招手喊他们:“过来吃饭,全是你们几个爱吃的。”

  北北心疼她妈,早自动自觉去厨房帮忙端菜。纪潼跟杨骁从沙发上弹起来,也一头扎进去帮着拿碗盛饭。

  四个人欢声笑语,冲淡了这个家原有的许多冷清。

  纪潼问:“秀兰姨,郑叔叔呢,又跑长途去了?”

  北北她爸是货车司机,典型的北方男人,说话粗沉,举止豪放。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一个多月前,他们几人一起斗了盘地主,他还输给纪潼三十多块。

  郑北北忽然起身:“妈,我去拿个盘子装骨头。”

  她妈点点头,又慢慢转回来看着纪潼,脸上笑得僵硬:“跑车去了,过段时间就回来。”

  “唔,”杨骁张着油乎乎的嘴喊,“北北再帮我带杯水过来,好辣。”

  叶秀兰便急忙问:“怎么,做得太辣了?辣就少吃点,否则胃受不了。”

  杨骁抹着嘴嘿嘿一笑:“少吃不了,秀兰姨,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比我奶奶强得多!”

  听见夸奖,叶秀兰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不多一会儿郑北北带着水跟盘子回来,三人丢开筷子直接上手啃骨头,痛痛快快吃完后打着饱嗝儿在阳台聊天,北北她妈则负责给他们切水果。

  天刚擦黑,天边挂着一轮不知是要休息的太阳还是刚上工的月亮,朦胧模糊地散出一圈光晕。风还是热的,但又不那么燥,将罗纹领的运动衫与夹脚拖上面的半截短裤鼓蓬蓬地吹起来。

  北北又戴上耳机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什么。杨骁是个藏不住事的,手肘碰碰纪潼支支吾吾道:“潼潼,我跟我妈说你哥的英文特别厉害,这话不假吧。”

  纪潼像有条件反射:“谁是我哥,我没哥。”

  怎么所有人都不顾他的意愿给他摊派了这么个哥哥,他几时同意了?

  “不是……先别纠结这个,”杨骁推推他的手,“你哥英文厉害,是不是真的?”

  厉害吗?

  纪潼想,我哪知道,看他土得掉渣的样儿没觉着英文能好到哪儿去。

  “你跟你妈说这个干嘛?”他挑眼斜觑好友,酸溜溜道,“他又不是你哥,要你与有荣焉?”

  语气就像是刚刚喝过的酸桔子汽水,碳酸气体刺溜溜激着喉。

  “谁与有荣焉啊……我是想找他补课……补英文。”

  总算道出实情。

  纪潼本来两肘支在阳台上,这时翻过身,吊起眼角瞅着杨骁,不一会儿就了然地、长长地“哦”了一声,抑扬顿挫的。

  “你是冲着季晴杨去的,想跟她一起补课,司马昭之心。”

  杨骁立马脸红,妥妥的纯情少男。

  “既然你都猜到了,就帮我跟你哥说说呗,让他把我跟季晴杨安排在一起上、上课,我出一对一的钱,上二对一的课,成不成?”

  梁予辰似乎是挺缺钱的,纪潼知道。来一个也是教,来两个也是带,估计那人会兴高采烈答应。但他为什么要让梁予辰称心如意呢?

  犯不着吧,又不真是自己哥哥。

  “我可不掺和这些事,”他说,“要说你自己说,我不爱跟他说话。”

  “你就当帮帮兄弟,这也不行?”

  杨骁左求右求,纪潼推脱不过便躲到郑北北身边,凑着看她在听什么歌,郑北北却又嫌弃他袖子上有味儿,吓得他疑心病骤起,怀疑是沾染上了梁予辰身上的难闻味道,咕哝说自己房间不大通风。

  端水果来的叶秀兰听见了,执意要送一盆自己养的虎头茉莉给他,说是又喜热又驱蚊,正适合摆在房里提个香。

  纪潼自然高兴,喜滋滋搬了下去。

  —

  高过小腿的盆栽搁在房间一隅,花苞花朵素雅,香气馥郁,跟窗帘还挺搭调。

  为学生补完课的梁予辰骑了车回家,热得后背浸透了汗。胡艾华替他留了饭,一进门便推他去冲个凉。纪潼听了心里嘀咕:太对了,好好洗洗吧,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省得晚上熏我。

  谁知等梁予辰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坐下,突然结结实实打了个地动山摇的喷嚏。

  “阿嚏!”

  坐旁边玩电脑的纪潼侧目:“呀!你不许朝着我打喷嚏!”

  梁予辰急忙转过头,刚想说句抱歉,鼻间却像有无数绒毛在呵似的,又痒又堵,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停都停不下来。

  接着手臂上起了两片红疹,呼吸道立时发紧。

  这模样倒把纪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人馋到自己床上靠着,之后半步都不敢再靠近,心道别是有什么怪病吧,到时候再传染给我。

  “妈、妈!”他拉开房门喊,“你快来!”

  主卧二人听见他声音慌慌张张的,急忙赶过来,胡艾华问:“怎么了?”

  “他、他,”纪潼躲在两米外,指了指仰靠在床头的梁予辰,“他不大对头。”

  梁长磊一步便奔了过去:“儿子,怎么了?”

  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梁予辰眼皮已经肿得老高,刚要回答先连打了两个喷嚏——

  阿嚏!

  木床都像是被他身体带得狠摇了一下。

  到底梁父心疼儿子,急急忙忙起身察看,一下便揪出了罪魁祸首:那盆虎头茉莉。

  “这怎么有盆花?”他蹙眉道,“予辰对花粉过敏,平常房间里不能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