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8章

作者:朝安 标签: 近代现代

  啊?花粉过敏?纪潼呆立中央。一盆花而已,会有这么大威力?

  梁父不等任何人回答,径直弯腰将盆栽搬去了大门外。

  胡艾华扭腰回客厅拿了家里仅有的一种抗过敏药,坐到床边柔声问:“予辰、予辰,难受不难受?你看看,这种药你能吃吗?”

  不等他伸手,他爸就已经赶了回来。

  “我看看……这药不行,对他不起作用,得出去买另一种。华华你照顾他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胡艾华把丈夫送出门,又端了杯温水进屋,送到梁予辰嘴边让他喝点儿。

  纪潼从最初的吃惊里回过神。不过就是过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看着他妈跟后爸关心紧张梁予辰的样儿,他觉得自己挺多余,房间里没有他立足之地,转身便想走。

  “回来!”胡艾华喝住他。

  “干嘛?”他没转身,仍旧赌着气,背对着床边母慈子孝的两人。

  “我问你,花哪儿来的?”

  纪潼这才瞟她一眼,理不直气也壮:“秀兰姨送我的。”

  “无缘无故的她送你这个做什么?”

  见到他妈审视的眼神,他怔了一下,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自尊心碎了一地。

  “你怀疑我故意的?我有毛病啊我!他是谁呀值当我特意拿盆花害他?你当演电视剧呢妈!”

  “没人怀疑你,”胡艾华安抚,“我不过就是问问。”

  “跟纪潼没关系,”梁予辰将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到旁边的桌上,声音有点沙,“他根本不知道我花粉过敏的事,我没跟他提过。”

  不说还好,一这样说,纪潼立马气得六亲不认。

  “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他睥睨过去,“要不是你身上总臭哄哄的跟个叫花子一样,我至于费劲弄盆花来?你当我吃饱了撑的爱当园丁啊!”

  “纪潼!”胡艾华蹭一下站起来厉声吼他,“注意你说的话!”

  纪潼却一发不可收拾,接着嚷道:“我就不注意,就不注意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他身上就是有味儿,不信你闻!”

  “你是想气死我!”胡艾华下不来台,冲上去要修理他,被梁予辰阻止。

  “不是纪潼的问题,是我上午送了几趟垃圾去处理站。”

  店门口在修路,垃圾回收车进不来,路上的餐饮店跟水果摊都得用小推车将门前的大垃圾桶运到三百米以外的垃圾处理站。他不仅得送自己家的,还得给隔壁全是女流的快餐店搭把手。夏天的气味本来就复杂,腐烂味、榴莲味、汗味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好闻得了?

  就在俩母子面前,梁予辰解释完,侧头嗅了嗅自己的肩,眼中敛了光:“不过刚才已经洗干净了。”

第7章 潼潼是小叫花子

  晚上,梁予辰破天荒歇在了下铺,因为身体不舒服。

  住一起近一个月,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认真与纪潼生气。他气纪潼口不择言,事后还不肯道歉,觉得这人多多少少有些缺乏教养。

  纪潼当然也明白,自己今天的确过分了。说的话、办的事都挺过分。但要他主动说句抱歉,似乎又还缺点动力。

  以往房间里也静,但跟今天这种静法不同。今晚这屋子里总像没生机似的,死气沉沉,空气进不来出不去,明明窗户被胡艾华开了两个钟头。

  外面的夜是热的、涨的,透过窗户漫进屋内,人待在里面连带着情绪也是涨的,有些话总想冲出胸口。

  纪潼坐立不安。

  他就这么侧对着床的方向玩电脑,戴着一个很大的头戴耳机,人难得的哑火,嘴里也没叫骂也没喊声。

  从余光他能瞧见梁予辰,闭眼平躺在床上,右手搭在腹部,双脚刚刚好在栏杆内。

  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纪潼就是知道,这人一定没睡着。

  另一边,主卧里的老两口心惶惶。胡艾华怕自己儿子不做个人,半夜再给打起来。她举棋不定:“磊哥,你说这潼潼跟予辰真能处好关系么?咱们这么强行将他俩绑到一块儿,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这万一要是越闹越僵……”

  实在不行只能将两人分开,哪怕再给梁予辰在楼下租套房呢?

  梁长磊其实也怕。今天儿子是过敏,保不齐哪天就打得头破血流。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打坏了找谁赔去?

  但既然一开始打定主意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总不能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的问题就喊停。因此他安慰似的拍了拍胡艾华的手背:“再观察一段吧。潼潼年纪小性格急,好在予辰不是个浑不吝,有他在就出不了事。”

  这打架打架,总要有两个拳头才能打起来。倘若一边是拳头一边是棉花,关公老爷也没法儿恋战吧。

  老爸给予儿子一百二十分的信任,梁予辰在次卧却快要辜负这份信任。

  他在有纪潼身上那股清香气味的床上休息,一时想当作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时又不由得记起那些话来,想把纪潼倒提着揍一顿。

  旁边的纪潼在第十八次输了游戏以后将鼠标一推,决定不玩了。

  他不是没良心的人。这一晚上的游戏一次也没赢过,谁让他开语音他都不理,只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说了不方便逼逼什么?家里有人在休息。”

  的确在休息,反正梁予辰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等到11点,良心的煎熬简直像小火慢烤惠灵顿牛排,肉体凡胎遭不住。他转过身去面对床,右手攥着裤缝轻声问:“你睡了么?”

  梁予辰眼也没睁,翻过身去,留给他一个阔挺的后背。

  “梁予辰,听没听见我说话?”纪潼手指紧了紧,“之前打喷嚏打得跟个喷壶似的,这会儿半天不喷,好得差不多了吧。”

  梁予辰暗暗气结,小王八蛋说人之前也不低头瞧瞧自己成天乱飞的唾沫星子。

  “真不理我了?”纪潼豁出去将椅子移得近了些,隔着毯子推了几下他棱起的背,“在我妈面前装得那么大度,合着气全撒我身上是不是,明明你自己也说不是我的问题……”

  他决定当一只沉默的喷壶,让纪潼好好吃回瘪。

  背上的手慢慢拿开了。

  静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今天是等不来一句道歉的时候,耳后传来一声蚊子嗡:“对不起嘛……”

  温温热热的气息,轻轻绵绵的嗓音。

  纪潼扭扭捏捏地两手绞在一起,脚在椅子下打结,凑过去说了这么一句。

  梁予辰听到想听的胸间骤朗,无意识探到枕下,本想就此转过身去,右手却意外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人家都说不知者无罪,我又不知道你对花粉过敏,你说你跟我生什么气?”纪潼继续避重就轻,半委屈半道歉,“何况你比我大整整四岁,按说心胸也该比我大吧。就算我一时气不过说错了话,那也是可以原谅的不是?”

  他低头瞧着拖鞋尖,单口相声似的滔滔不绝,忽然被人打断。

  “纪潼。”梁予辰声音冷冷的。

  “啊?”他傻愣愣地抬起头,见梁予辰眨眼间已经翻身坐起来,掌中握着一个东西严肃看着他。

  “这是什么?”

  当然是那台蓝牙音箱。

  他脸唰一下窘红,这等于人脏并获,且还罪加一等。眼神逃避半天后避不开梁予辰的死盯,只得佯装镇定道:“音箱没见过?没见过我就送给你。”

  当谁稀罕?

  梁予辰迅猛起身,咣当一下把音箱往桌上一放,凑到离他的脸一寸远的地方沉声问:“你拿音箱耍我?”

  呼吸都喷到他睫毛上。

  以为自己终于要经受毒打的纪潼吓得倏然后仰,动作大到椅子也跟着向后倒去,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忽然又连人带椅被一只大手捞回来。

  “怎么总这么不经吓。”

  梁予辰忽然笑了,眼眸灿若星辰。

  他故意的。

  纪潼这才将警报解除,慢慢抚着小心脏坐正,接着一把推开他:“喷壶不许对着我。”

  吓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偏偏自己还次次上当,简直将脸丢尽。

  “喷壶给你点教训,”梁予辰气定神闲地坐回床边,一双眼睛仍定定瞧着他,好整以瑕道:“治治你的呼噜。”

  纪潼红着一张脸,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你早就发现了!”

  —

  梁予辰确实早就发现了,不过不是第一个晚上。

  音箱的声音再像,毕竟跟真呼噜有区别。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睁着眼睛什么也干不了,就只能被迫听纪潼开火车。

  有一天听着听着,忽然听见细微的一声响,像是电器没电关机的声音。他即刻警觉,从上面往下看,发觉纪潼跟一分钟以前模样姿势都一点没变,只是呼声没了。

  他哭笑不得。

  来这个家以前他曾经设想过,这个家原来的小孩会拿什么态度面对他。高兴自己多了个哥哥?只怕是痴心妄想,对方凭什么要把你这么个二十年来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当哥哥,当仇人还差不多。

  虽然这样想,内心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幻想,觉得或者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纪潼不那么讨厌他。他们也许做不成兄弟,但至少可以当朋友。

  这也是来之前他爸对他提出的要求:不求你们变成打不散的亲骨肉,起码要做关系不错的朋友,将来人生路还长,父母老了才能互相扶一把。

  他们父子俩,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来的这儿。为了这份难得的家庭温暖,两人也都愿意尽最大的努力。

  只是没想到原来纪潼真的无聊到这种地步,不惜用这种办法来赶走他。

  梁予辰头一回发觉四岁也能形成不小的代沟。

  好几个夜晚,黑暗里他静静看着面容模糊的纪潼,虽然有气,更多的是羡慕。他羡慕纪潼,像嫩生生的竹笋一样茁壮长大,有人爱护有人疼,将所有坏脾气通通保存了下来。纪潼任性,因为纪潼知道,不管他怎么胡闹总有人愿意买单。

  打那天开始梁予辰开始重新审视纪潼,从他们两人的摩擦中抽离出来,慢慢也观察到了纪潼的变化。

  比如纪潼不再像一开始那种总对他横眉冷眼,说话夹枪带棍;

  比如纪潼拿水果进房间也会问他要不要吃,分给他一个李子、半个桃;

  再比如,纪潼叫他梁予辰,不像一开始带着气,语气里多了几分亲近跟熟悉。

  梁予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不会跟纪潼真的生气,可能真把对方当弟弟了。

  正想着,纪潼关了电脑凑过来,俯身夺走罪证音箱,旋风一样跑开藏到最矮的抽屉里,扬声道:“你千万别告诉我妈!”

  梁予辰想笑,你还知道怕你妈。再是少年老成他也是年轻人,看着心虚的纪潼捉弄之心大起:“那你说一句:‘我是小叫花子。’”

  纪潼抢回床边愤愤瞪着他,偏偏把柄在他手里还不敢怎么样,绝望吐槽:“你这人也太记仇了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心眼简直比针眼还小。

  梁予辰嗯了一声,心情大好:“你现在发现也不晚,不愿意说我就跟胡姨聊聊。”

  “……”纪潼两手背在身后悄悄竖起一对中指,权衡利弊后声如蚊蚋,“我是小叫花子。”

  “什么?”梁予辰捉弄不止。

  “我是小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