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 第72章
作者:朝安
所以纪潼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假话。
他问:“为什么骗我说弄丢了?”
“我……”纪潼心急如焚地想替自己申辩,可真实原因已经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来。当时只想让梁予辰别再纠缠,什么话狠说什么,如今再说就是明摆着让梁予辰生气。
因此他嗫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重要了。”梁予辰放过了纪潼。他将戒指收进掌中,珍之重之地放回西裤口袋,“戒指还在就行。”
纪潼看着他的动作发怔:“你要把它收回去?”
梁予辰不再有所保留:“当初不想让你有压力,所以没告诉你这是我生母的遗物。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留在你那里也没什么用。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物归原主。”
听到遗物两个字,纪潼脑中轰鸣一声。原来这枚戒指重逾千斤,当年他却用两个字狠狠伤了梁予辰的心。
丢了。
他喉间涩得说不出话来,想为自己申辩那是无心之言。但伤害就是伤害,裂痕一旦形成终究是难以复原。
梁予辰看着他面如死灰:“知道这是我妈用过的东西,害怕了?”
难免有人介意戴死人戴过的东西。
纪潼拼命摇头,“没有”,又说,“我是可惜”。说了两遍,立时潸然泪下。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梁予辰说,“戒指既然还在,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羁绊就此斩断。
纪潼却接受不了两清这个词,他说:“哥,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梁予辰说“没有”,又说:“回屋里去。”
其实从一开始就谈不上生气,他只是所求的得不到,对自己、对对方、对运气失望而已。
纪潼知道什么时候该听话。他顺从地回到客厅,身体骤然接触到室内的暖热空气,轻轻一个激灵。
梁予辰在后面看着他,脚步跟着停了一下。
一同走回卧室,梁予辰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跟毛衣,对他说:“我去吴忧那儿睡一晚,明天送你去机场。”
纪潼一听,心脏像浸在透凉的井水里,来不及拒绝明天的离开就问:“你们已经……”
梁予辰问:“我们什么?”
他抿唇不发一语。
梁予辰脾气见长,拿开床上已经化成水的冰袋道:“药在床头柜里,一次三粒,吃完再睡,冰箱里有矿泉水。”
纪潼缓缓颔首,很快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
—
nstance睡了,吴忧为了等梁予辰还在客厅关着灯打游戏,盘腿坐地毯上,丝毫不觉得画面晃眼睛。
门没锁,梁予辰换了鞋走进客厅,一言不发地坐到沙发,衣服扔到一旁不理,阖上眼,背脊深深向后靠。
“现在睡吗?”吴忧头也不回。
“你先睡吧,”他声音黯哑,“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手柄按得急,塑料按钮碰出连串的声音,没多久吴忧就输了一局,烦躁地哎了一声甩开手柄,怨念回头看他。
“睡吧,总是我输。”
感情不比游戏。梁予辰输得累了不想再继续,偏偏他无法喊停。
见他不动,吴忧盘着腿移过去,下巴垫着手背搁在沙发扶手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弟弟来找你,你不高兴?”
梁予辰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来:“他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很难高兴。”
这句话太复杂。
“听不懂。”吴忧说,“你这个人很奇怪,把他赶走,又把他抱回来。他这个人也很奇怪,一看见你就掉眼泪,怎么看也不像你弟弟。”
想了想又问:“因为不是亲弟弟?”
梁予辰说:“我没这种福气。”
他孑然一身,要母亲没有母亲,要弟弟没有弟弟,父亲也不止是他的父亲。
吴忧知道他心中苦楚,自悔失言,侧过头看着他:“你别伤心,对不起。”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跟他说对不起。
梁予辰说“不要紧”,吴忧朝他勾了勾嘴角:“其实我也没有这种福气。”
他们同病相怜,因此才会越走越近。
两人位置高低错落,一个仰头一个低头,梁予辰说:“我以后想办法帮你。”
吴忧静了静,嘴一瘪,快要哭出来:“找到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国土浩大,要找两个人当然没那么容易,梁予辰心里也清楚。两人默然静坐,吴忧缓过来许多:“没关系,反正谢谢你。”
又说:“那我有什么能帮你?”
梁予辰笑了笑说:“收留我一晚就是帮我。”
他没办法放任自己跟纪潼待在一起。
—
一墙之隔,纪潼还在回想梁予辰与吴忧的事。
难过的确难过,但一切早有铺垫,又不是今晚才知道,难过似乎尚可承受。再留下来有些不应该,就此离开又无论如何不甘心。就像一本历尽千辛买来的书,还未曾翻阅就已付之一炬,即便别人告诉你结局,你却仍觉可惜。
他头脑昏沉,连难过都提不起精神。
走的时候梁予辰顺手关了总控,只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刚才跟哥哥说话时神经紧张不觉得冷,这会儿就剩他一个人终于知道难受了。
他躺回尚有热气的被中缓了片刻,侧身拉开抽屉想拿药。手一伸,贸贸然摸出一个盒子来,比国内的药盒要小些。
“一次三粒……”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语。
一边犹豫要不是下床拿水,他一边将手里的盒子凑在灯下想看药名。谁知刚瞥一眼,脸色就已全变。
光线模糊,字却不模糊。
他手里不是什么退烧药,是一盒开过封的安全套。
第64章 如果时光倒流
六月那晚纪潼躲在窗户后面听完一整首情歌时,已经猜到梁予辰多半有了恋人。
出发来这里,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劝自己见到人就好,别奢望更多。
后来在公交站遇见吴忧,在吴忧家见到许许多多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迹,他都尚可承受。
梁予辰极有可能已经是别人的了。纪潼觉得自己已经充分明白了这一点,直到见到这盒安全套。
它隐秘、私人,代表着最亲密的关系。
它打破了纪潼内心某个角落还残存的幻想:或许梁予辰还没有爱上别人,至少爱得不深。
这个幻想在这盒东西出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梁予辰是别人的了,也占有过别人了。他跟另一个人身体贴着身体,距离比他们从前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时还要近。
他们会交换吻、交换别的更潮湿的东西。
纪潼对梁予辰而言再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梁予辰的嘴唇吻过别人,身体抱过别人,喘息给过别人,最投入最纵情最温柔的一面通通留给了别人。
这一刻所有预先的心理建设通通坍塌,他发觉自己根本接受不了梁予辰爱别人。
性是世界上最赤裸本真的东西,它是爱的载体,是爱的媒介。对梁予辰这样凡事认真到刻板的人更是如此。有爱才有性,他不可能随意与他人发生关系,这是他深入骨髓的特质。
也正因如此,纪潼才会这样绝望,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日光虽无法永恒,夜晚总还有灯,那自己的感情呢?
梁予辰带走了所有光,谁为自己开一盏灯?
纪潼又一夜未眠,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想这几天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当然不会去破坏梁予辰跟吴忧的感情,什么不希望梁予辰幸福的话说出来自己听听也就罢了,真让他去抢,他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他只能接受、独自消化这一切。中国人总说来都来了,大约也是种乐观豁达的民族特性。以前他还能跟梁予辰赌气,现在他连赌气的资格都没有。
除夕就在眼前,这几天只够他跟过去的梁予辰好好道个别。
第二天一早他七点就起床了,洗漱过后开始弄早餐。
冰箱里有一点生菜、西红柿和沙拉酱,他拿来拌了个沙拉,又煎了三个太阳蛋,用平底锅烤了几片吐司面包,快要弄完时梁予辰开门进来,见他在干活微微蹙眉。
“你在做什么?”
他从料理台后抬头,见梁予辰已经又换回了西服打扮,没敢多看,低头去顾着电磁炉:“哥,早。”
梁予辰静了一下,说:“早。”
“我在做早餐,”纪潼目光一直停在锅里,一片片翻动着,“吴忧起了么?我做了四个人的份,昨天听说他还有个姐姐,叫他们一起过来吃吧。”
边说,他边将面包叠到浅口瓷盘里。
梁予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的动作似乎颇觉陌生。
“什么时候学会的?”
“学会什么?”纪潼煎的鸡蛋是圆型的,他用洋葱自制了一个模具,在洋葱圈里煎,“做早餐吗?”
说完忍不住抬头露出浅浅笑意,眼睛像小猫一样眯着:“我本来就会,以前懒得做而已,我妈教过我。”
说完他把盘子转移到餐桌,又开冰箱门找喝的。
里头东西不少,但自有其摆放规律。他没下手乱翻,弯着腰问:“哥,你家里没有牛奶么?”
“有。”
梁予辰的声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吓了纪潼一跳,转身差点儿撞在一起。
一只手穿过他的肩拿到最里面放的纯牛奶,梁予辰说:“被红酒挡住了。”
纪潼许久没跟他离得这样近,只顾傻愣愣地看着他,后背被冰箱里冒出的凉气吹得冰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