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珠玉 第121章

作者:M的马甲君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朱学笃又转向贾珠说道:“在下观大人迥异于此世间凡俗之辈,乃是胸有别才之人,想必教导大人亦是承祚引以为豪之事。邵承祚虽集此世经史百家之大成,所学颇杂,然为人倒颇为正统,此番竟亦教授出如大人这般离经叛道之徒,通晓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当真奇事。”

  贾珠则道:“晚生所习当属不务正业,素昔亦常为家师嗔诫,奈何不知悔改。然家师为人亦极其豁达开明,断非那等惟圣贤之书皆蔑为旁门左道之人,遂晚生读书有幸得以从心所欲。”

  朱学笃道:“在下此番当不讳言,若非托大人之福,五王爷并了王师南征未必便能如此顺遂;若非大人横加插入,大抵钟山之役在下之阵终能擒下五王爷,彼时王师惟有群龙无首、全军缟素。”

  贾珠惟搪塞一句:“王爷帐下能人异士甚多,王爷本人更是足智多谋,能得今日之胜,断非晚生一人之故,俱是众人智慧之结果……”

  朱学笃闻言终是叹息一声:“此言亦是在理……到底此乃天意,开阳与开阳增一乃相伴而生,于此在下亦是无能为力……”

  贾珠沉默片晌,终无言以对,只得转了话题道:“如今先生尚有何憾?若是力所能及,晚生当代先生完成。”

  朱学笃摇首答道:“除却上述所言之事,在下已无憾。如今,但求死耳。”

  贾珠追问:“先生可曾有过那么一刻悔恨自己协助马氏之举?”

  朱学笃摇首否认:“不过求仁得仁,亦无怨怼。”

  贾珠道:“便如当日王爷所言,此乃兵灾人祸,对于江淮地区百姓而言,无论马氏所谓兴兵举义抑或是王师平叛剿贼,皆是兴师动众、生灵涂炭,先生若常怀仁义之心,又如何忍见此景?”

  朱学笃对曰:“大人研习《易》,当不会不晓所谓否极泰来、不破不立,可知事无常全,皆是周而复始,若非坏至极致,安如何得生?以乱治乱,未尝不可求得乱去安来……”

  贾珠又道:“便是不说百姓之苦,单就钦思一向视先生为父,先生如何忍心撒手而去,与钦思天人永隔?”

  朱学笃闻言笑道:“钦思亦有其命定之局,断非在下所能主宰。若是在下能够抉择一二,在下惟盼钦思此生与在下皆为陌路方是,如此当不会有此诀别。”

  贾珠闻罢此言,其决绝之意已是呼之欲出、显而易见,贾珠无法,自知朱学笃是万难说动,最终只得吩咐狱卒勿要苛待,便告辞而出。

  话分两头,正待贾珠前往总督府议事厅回禀面见朱学笃诸事之时,只见此番议事厅内正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将领官员幕僚谋士。贾珠本道是明日便是行刑之日,五皇子怕是有那要事召集众人商议,不料却见钦思正跪于五皇子座前泣诉乞请道:“……钦思自知师父之举乃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断无宽宥之理;钦思不敢妄想此番能够赦免师父之罪,免其一死……然钦思到底受其教养之恩,当需以父礼敬之;孝道乃人伦之首,钦思断不敢违逆了。此番钦思恳请殿下看在钦思份上,免其寸磔之刑,赐其速死,以全其最后的颜面……”言罢连连磕头。

  一旁站立的众官员皆是一声儿言语也无,惟从旁沉默。人群之后的贾珠见状,又忆起方才狱中朱学笃言语中所流露的对钦思的照拂之意,心下悲凉之感顿生,遂将头转向一旁,不忍卒视。

  只听座上五皇子急道:“钦思,你可知你此举将有何后果?”

  钦思闻言顿了顿,方沉声答道:“弟……自是知晓,然弟亦是无怨无悔……”

  五皇子又道:“钦思,本王尚待你效力于本王麾下。”

  钦思听罢忙叩头对曰:“殿下抬爱,钦思不敢不从。此间事毕,钦思誓死追随殿下!……”

  五皇子闻言,闭目长叹,道句:“你既以人子之道相求,本王何忍相拒,当成其所愿。明日朱学笃于市曹斩首,允你收敛其尸安葬。”

  钦思听罢这话叩头:“钦思多谢殿下成全。”

  贾珠见罢此景默默无语,心下长叹,只道是此举于五皇子而言不啻为仁义之举,于钦思而言……则不说也罢。贼酋之中,惟朱学笃得以速死,其余众人,则均是极刑……

  正如此念着,便闻五皇子唤道:“鸿仪,见过朱学笃了?此番耗时弥久,你二人谈甚?”

  贾珠闻言忙答是,上前行礼,随后将他二人谈话详述一番,将棋谱递与五皇子看了。五皇子见罢亦不甚在意,只道:“明日你做那监斩副官,与本王一道监斩。”

  贾珠听罢虽心下不愿,极为抵触,然心知两江总督孙树身陨,无人可替,亦无可奈何,只得答道:“……是。”

☆、第七十回 江宁决战旧人重逢(十一)

  翌日,行刑自卯时开始,彼时天未破晓,官兵便于江宁城市曹中将刑场布置妥当。因处决贼酋的告示于几日前便已张贴在城中各处,遂此番无论城内、城外的百姓俱知此事,早早赶至市曹这处,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正有那带领于荫霖等人前往悬崖小径抓捕马文梦的猎户。

  却说那猎户因助王师擒获马文梦而就此发迹,于荫霖不单将本属于农户的那两枚金镯子转赠与猎户,又额外赐了那猎户两碇十两的金元宝,令其跟随押送马文梦的官兵一道前往江宁叩见五王爷。那猎户见状喜得浑身发颤,跪在地上对着跟前于荫霖连连磕头。随后进城,猎户战战兢兢地入了总督府,宛如朝圣一般,见罢身着一等侍卫服的稌永之时便将之当作五皇子,未待将人瞧得清楚便忙不迭跪下磕头。稌永见状干咳一声,道句“我并非王爷”,之后于荫霖到达,方将猎户领至议事厅五皇子跟前回禀诸事,此番按下不表。

  那猎户自得了一大笔赏赐,又立下“大功”一件,一跃成为牛首山这处的望族,出入之所无不受当地之人追捧。此番闻知王师于江宁市曹处置人犯,这猎户特意着了新添置的大毛外套,带领一干喜观热闹的乡民天不见亮便赶到江宁城外,急不可耐地待开了城门后前往市曹观看行刑。此番马文梦在寻常百姓口中不过贼寇,然在猎户这处却成了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沿途皆向身畔跟随的乡民吹得天花乱坠,只道是之前协助王师擒获马氏之时他是如何不惧艰险,坚定立场,为那马贼百般威逼利诱而不为所动。之后又如何拜见传闻中英明神武的五王爷,虽未瞧清五王爷长相若何(因了他回事之时皆是伏地跪启,不敢抬头),然倒将王爷的袍服皮靴瞧得分外清楚。

  此番这猎户领着乡民亟亟地抢占了最为靠近监斩官主座的位置,此处亦是摆放安置回避、肃静等木牌仪仗之处。那猎户挤在人群之前,又不迭伸头远眺寻觅,嘴里嘟囔着:“这游街的队伍怎生还不出来?”

  他身后一乡民闻罢则道:“时候还早,只怕要等到卯时罢,这时候寅时还不到。”

  终于,东方微露破晓之光,卯时将至,只听从正中大道传来鸣锣之声,一共十三棒锣开道,伴着锣声而来的乃是回避、肃静的木牌并了诸仪仗,随后方是五皇子所乘由八人所抬银顶黄盖红帏舆轿。其后跟随官将诸人仍是按官阶大小排列,文官乘轿、武将骑马。之后方才押赴众贼酋入场。只见五皇子身着绯色亲王冠服,于场内下轿,周遭围观诸人皆跪下山呼“王爷千岁”,那猎户更是率先跪下叩拜,较了谁人均要积极。此番五皇子照旧率领一干文官武将祭拜上香,随后从一旁稌永手中接过圣旨,当众宣读,其上乃是景治帝亲手批示的马文梦等人十大罪状,于江宁市曹处以极刑示众。宣读毕,众官将并了周遭百姓又叩头高呼“吾皇万岁”。随后五皇子方掀衣入座,手掷签令牌,宣布行刑开始。贾珠从旁坐于副官座上,记录行刑经过。

  此番最先押赴上前的正是朱学笃,只见朱学笃虽身着囚服,发髻凌乱,然神色安详,泰然自若,无一丝乞怜悲戚之色。信步走上高台,口吟七言绝命诗一首曰:

  “生死成败皆为幻,

  谁是谁非转头空。

  堪怜世人窥不破,

  但笑痴愚昧本真。”

  吟毕,从容赴死。台下钦思早已备好棺椁等物,待行刑完毕,方与他人一道将朱学笃的尸首收殓入棺。一旁贾珠见罢此景心下着实钦佩,亦暗自叹惋“世间真名士又少一位”。将朱学笃之诗誊录下,又自顾自出了好一阵子的神,方将处决朱学笃的时间刑罚记录在案。而人群中那猎户见朱学笃被斩首,虽并不识得朱学笃,亦不知其事迹,然知晓其既为贼酋,定亦是罪大恶极之人,恶人被斩,正待欢呼几声,却碍于周遭众人鸦雀无声。那猎户方为情势所迫,只得随之沉默。

  朱学笃过后,便是以马文梦为首的一干贼酋,包括马文梦及其两名族弟,麾下亲信将领等十七人皆处以磔刑,然因了马文梦为首逆,罪大恶极,所受刀数皆高于其余诸人,乃一千零二刀,其余贼酋则百数十刀。为马文梦株连的贼属众人,则皆先于马文梦等人处斩,定令贼酋众人见罢亲眷惨死。

  此番只见马文梦被押赴刑架之时,虽身戴木枷,竟出其不意地挣脱了左右押送的兵卒,一脚踹翻一个,将二人踢倒在地,随后又补上几脚,竟将二人当场踹毙。随后便立于刑场中央仰天大笑。刑场众官将见状皆唏嘘惊诧,亦欲上前制止。却见座上五皇子只不慌不忙,亦未出声呵斥,惟淡淡唤声:“稌永。”

  身侧侍立的稌永闻声答是,随即步至马文梦跟前,当胸一脚,将其踹倒在地,断了肋骨,稌永呵斥道:“无知狂妄贼逆,死到临头,尚还兴风作浪!”言毕方指挥士卒将马文梦缚于刑架之上。

  马文梦尽管受伤,仍是叫嚣不迭:“任你千刀万剐,爷眼都不眨一下,今日赴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马文梦之后又将其余诸人一并押上高台,捆缚于刑架之上。随后行刑开始。

  却说那马文梦倒是一真汉子,眸光追随刀锋过处而神色不变,更无戚容。其余马氏兄弟亦是闭目咬牙,未有一句呻|吟出口。贾珠从旁监斩,只顾垂首记录,亦不忍卒睹,心下默数着刀数,惟盼着煎熬快些过去。抬眼用余光偷觑一旁的五皇子,只见其仍如上回监斩那般神色格外漫不经心、索然无味。此番行刑过程进行了一个时辰有余,围观之人不见减少,反倒愈增。那猎户挤在靠近五皇子的位置观看,便也瞧上场中马文梦等人片晌间或又转头瞧上座上五皇子片晌,口中啧啧称奇。

  之后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名士卒从刑场外牵进一孩童,状貌三四岁,贾珠见状大惊,不禁脱口而出:“殿下,莫非此子便是?!……”

  此番五皇子方目视着马文梦的方向露出饶有兴味的模样,亦不回头,答道:“不错,此乃首逆最幼之子。”

  只见那稚子虽不晓此乃何处并了此间所行之事,见罢场中的马文梦,便挣脱那士卒的手跌跌撞撞地往了那台中跑去,奔至马文梦跟前仰头唤声:“爹爹。”

  那刑架上的马文梦垂首,之前目睹自己长子次子斩于跟前尚且毫不动容,然此番见罢稚子清澈无暇的双眸,一派天真灿漫,终至于泪如雨落。而场上士卒未有领走幼子的意图,那领来幼子的士卒又将一木制玩具交到稚子手中,令其在此玩耍。见罢此景,座上贾珠终于再难忍受,径自离座蹲在一旁干呕,浑身战栗不迭,胸中翻江倒海、五味陈杂,双目盈泪悬于眶中将落未落。稚子不知世事,却仍令其目睹生父被刑经过,何其残忍。

  一旁五皇子见状,伸出一手一把将贾珠从地上拽起,拉至自己双膝上坐着,一手搂着贾珠身子一面问道:“仪儿,你又在闹甚别扭?身为监斩官员,这般行止成何体统?你莫道这般时节你亦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