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第117章

作者:妄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虞北洲的下颚,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甚至能听见骨裂声,直接一拳把人揍趴在雪地里。

飒的一声,以他们直径为圆的雪尽数被掀起。

“隆隆隆——”

静寂的雪原被他们惊扰,远处山顶堆积的雪轰隆隆滚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

天地广袤,四周静寂无人。

两人就这样在席地幕天,没过小腿的雪地中撕咬扭打,如同两头最原始的野兽。

红衣和白衣纠缠在一起,从衣襟到衣摆上落满纷纷扬扬的雪。

雪有多冷,另一个人的温度就有多热。

滚烫地灼烧着,就像这横贯在身上剪不断还不清,偿不尽的命数。

宗洛每挥起一拳,那些松软的雪花就会飞起,落在他们的眉骨鬓角。

原先的挣扎苦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拳拳带风。

虞北洲没有还手。

疼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特别是由这个人亲手给予的疼痛,如同蜜糖般充满甜腻,让他一颗心落回原地。

更何况,这样愤怒的宗洛才终于鲜活起来,散去先前不坠尘泥的清冷,从九天之上走下,落入满是污浊的人间。

仙人断情绝欲,情绪却因他而起。

等闷头打了一通,宗洛才终于一脚踩在对方身上,起身欲走。

“师兄可是考虑清楚了?”

虞北洲仰躺在雪地里,猎猎红衣被雪掩没,披风毛裘尽数被融化的雪打湿,滴滴答答黏作一团,身后墨发蜿蜒披散,在一片纯白的背景色里极具冲击。

但他还在笑,笑容愈发愉悦。

一如抵在白衣皇子膝上,那团鼓起到极致的灼热触感。

“若是师兄考虑清楚了,在这雪地里席地幕天倒也不是不能来一回......呃!”

宗洛给了虞北洲一拳,冷冷地道:“虞北洲,你真不是个东西。”

后者侧过脸去,嘴角蜿蜒着淌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嘴角越发上扬。

面对他时,宗洛一向话不多。今日却连名带姓叫了他至少五次,每一次都这么好听。

他着迷地欣赏着白衣皇子此刻面容染上的怒意,昳丽的脸庞如同话本里食人精气的艳鬼:“明明是师兄自己要我放过,师弟提了意见,师兄又不愿了,这可当真没道理。”

宗洛没有搭理他。

他沉默地直视着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眼,直视着黝黑到仿佛可以吸进光的瞳孔,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虞北洲,我不欠你什么。”

若是执意身份,他不仅还,也愿意主动将这段过往大白于天下。

甚至这条命,在说清楚一切以后,宗洛也愿意舍弃。

但是他没有错。

或许原书那位三皇子知情,所以原书的虞北洲才会在出师试探过后痛下杀手。可穿书过来的宗洛什么也不知道。他压根就不知情。

“七岁以前那个三皇子根本就不是我。”

这原本是宗洛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

只是他真的太累太累,即使发泄般打了一架,也像空荡荡地兜着风,套着一层无用的皮囊,行尸走肉般游走于尘世。

早已没有所谓了。

他扯了扯嘴角,“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虞北洲。”

说完,宗洛终于厌倦般起身,召来了不远处的照夜白。

白马顺从地迈开步伐,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躺在雪地里的人一眼。

照夜白朝前跑去。

看着周围包裹而来的千山暮雪,宗洛眉眼布满迷茫。

这天地浩大,一介孤苦伶仃的穿书游魂,又能去哪?

穷极两辈子,竟然没有一个真正足以称为“家”的容身之所。

他根本就没有家。

就在即将驶离雪原的时候,白衣皇子鬼使神差的回头。

远远地,雪原上立着一个凝固的红点,朝着他的方向。

天幕之下,仿佛只剩孑然一身的两个人。

在他和红点的中央,天空下起雪,山脉绵延不到尽头。

这是最后一次了,宗洛想。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穆元龙敏锐地察觉到, 自那日寒门关一役后,殿下似乎想通了什么。

虽然眼里的光依旧黯淡,但好歹不如同先前一般浑浑噩噩。

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不再用繁忙的军务麻痹自己, 不会耗到困到极致才去休息, 而是跟随军营每日正常一班的作息, 定时早睡早起。

约莫半个月前, 有一回穆元龙眼睁睁看着殿下取来湛卢剑,径直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看着汨汨流出的鲜血,不疾不徐地从衣襟里掏出药瓶,在自己身上试验药效。

从始至终, 殿下的神情没有动过哪怕一下, 平静地像是感受不到痛楚。反倒看得穆元龙这个副将胆战心惊,生怕握着剑柄的手下一刻就将锋芒转移。

旁的不知道, 穆元龙可是切切实实梦见过殿下自刎的。

梦里, 殿下的神情也重复着崩溃挣扎和痛苦, 最终在剑尖染血时, 化为最沉默的空白。如同殿下用自己手臂试药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所以察觉殿下的转变后, 穆元龙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颗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心落回原地。

寒门关一战推进得极其迅速。

很快,大渊就从豫国手上接手了寒门关,将铁骑开进了豫国疆域。

可以说, 寒门关失守, 豫国就是大渊的囊中之物。更何况不战而降, 公然赐死武安君的消息传出去后, 别说豫王一直没有同大渊正面对敌的勇气,豫兵的士气也直接断崖式下跌,据说军中甚至出现大规模的逃兵暴//动, 人心惶惶。

这么多年来,豫国能撑到现在,多亏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武安君。不仅是名望还是威慑都在,而今武安君已死,还被至死效忠的国君坑了一道,民怨不翻天了才怪。

想必用不了多久,豫国就能彻底被收编回来,遇到的阻碍应当也不会有太大。

这些,都不是宗洛需要关心的范畴了。

玄骑属于每场战争的先遣冲锋部队,需要大军压阵的事情他们都不需要做。拿下豫国后,需要做准备的就是接下来对卫国的战役了。

卫国和豫国可不同,卫国即使日薄西山,好歹曾经辉煌过,几代国君累积下来的资本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最重要的是,大渊灭掉其他列国后,列国间残存的复辟势力几乎一股脑全部涌到了卫国去,给卫国带来了一波不小的新鲜血液。

特别是在这个大荒版图仅剩最后一个国家的时候,反倒更加促进了这些势力的团结,联合起来抗击大渊。

想也知道,大渊出兵卫国,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强大阻碍。

战线定然会拉得很长,所以更需要做好战前准备。

当然......这些都是巫祭大典之后的内容了。

出兵卫国,不能有片刻马虎。最后一仗就得打得漂漂亮亮。

在此之前需要稍微平定一下对内矛盾。正如朝臣们上书般所说,储君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日不立储,就无法彻底安定下来,更何况几位皇子之间的夺储愈演愈烈,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巫祭大典既可稳定民心,又可以安抚情绪,历代帝王以来都是最重要的祭祀环节之一,翘首以盼了许久。

待确定寒门关无误后,宗洛便带队踏上了归往皇城的旅途。

算上时间,赶路一个月,回去再休息六七天,差不多就到巫祭大典。

这一个月以来,宗洛也不如同来时那样快马加鞭,一味赶路。偶尔也会走走停停,甚至过路几座颇有特色的城池,还会进去饶有兴致地看看,顺便给同他一起长途跋涉的玄骑们放个假。

当他的情绪转为内敛之后,就连穆元龙也看不出来宗洛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又还有没有停留在先前的执念里。

只有宗洛自己才清楚,清楚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伤痕和痛苦不会消失,更不会自愈。

那天在雪地里同虞北洲打的一架,算是把两人之间所有的表象撕破。

虞北洲准备两辈子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宗洛反手回敬一个恨错了人。

然而宗洛自己心里清楚,他说自己不欠虞北洲,也不过正在气头。

即使并非出于自己主观意愿,他也的确享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更何况这辈子能重活一次,还是虞北洲用自己一切换来的。

穷极两辈子,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纠缠在一起。

谁又能真正做到互不相欠?

宗洛只觉得好笑。

或许这就是虞北洲想要的结果,还不清理不断。

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是冰释前嫌,两只伤痕累累的幼兽靠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放在他们身上,就是互相拿着刺刀,拼杀地鲜血淋漓。

然而越是斩不断,宗洛越是要快刀斩乱麻。

他早已万念俱灰,无甚留念。

友情,上辈子就被背叛过。

爱情,更是无从谈起。

亲情,即使有,赐死圣旨总不是假。

黎民不是他的黎民,苍生不是他的苍生。

平心而论,就算渊帝重视他偏爱他,对于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一位暴戾恣睢的暴君,在知道自己养了这么多年投注了这么多心血的皇子并非亲生,那种被愚弄的暴怒......写下赐死圣旨也情有可原。

再怎么说,渊帝也不过是个古人,是个封建社会的帝王。血缘关系又是维系了数千年封建统治的根本,即使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也难以彻底无视血缘,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真假千金狗血电视剧。

宗洛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在知道自己并非渊帝血脉的刹那,他连上辈子最后的芥蒂都放下,又怎么可能这么自私地去要求一位对此一无所知的父亲?

唯一遗憾的,便是这辈子,宗洛彻底确认他拥有那份亲情的时候,却被告知不过是一场空。

或许当真是不破不立,等真正想清了这一切后,痛苦归痛苦,好歹可以挣脱之前那种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混沌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