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第126章

作者:妄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穿越重生

若是回溯时间以前,北宁王就得到了这一切。那为什么他还要回溯时间?

北宁王第二次找上门来,为的就是修补阵法。

都说是仙法,定然得仙人施法。以人之躯,能够成功,在太巫看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结果这位天命之子竟然还要再修补一次,当真也是不要命了。

更何况,北宁王早已不是天命之子。若是强行施法,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对方态度过于强硬,手里还有太巫把柄。劝过之后无法,也只能照做。

“早些前臣夜观天象,便察觉到不对。依据北宁王上回找臣说的话,越来越多人梦见时间回溯前的事,应当还是阵法不够完善,准备不充分的缘故。想要弥补这个回溯时间的法阵,令无人再梦见曾经发生过的事,还需要施法人的鲜血。”

太巫平静地道:“臣方才在静心施术,未能注意北宁王修补阵法流了多少血,也一时忘了与北宁王交代还会受到阵法反噬,等法阵修补结束,臣回头再看,就没看到人了。”

说到这里,太巫也有些无奈。

他以为修补完阵法,北宁王会直接晕过去,届时他也好把人扔到药浴里,结果没想到刚施完法回头一看,人就不见了。

经历了反噬,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真叫人啧啧称奇。

不得已,太巫只能拿了药,匆匆在附近转了一圈。

算上时间,反噬定然已经开始。这要还找不到人,也就只能托付三皇子转交了,毕竟这位就是得了王星气运的新星。

虞北洲……当真去完善阵法了?

宗洛瞳孔骤缩。

想起不久之前虞北洲在大巫祠里拦下他时说的那些胡话。

说出两辈子真相的是他,不要自己说出去的也是他,好事坏事烂事都给他做尽了,现在又在背后默默做些不知所谓的事。

不知怎么回事,宗洛觉得心头腾地一阵无名火起,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找虞北洲,好好和他扯掰清楚。

见三皇子运了轻功就要跑,太巫连忙道:“臣只是遭到轻微反噬,北宁王那边应当更严重些,殿下务必让王爷服下。只是就算服下药剂,可能也得受些皮肉之苦,具体反噬情况如何,还得看服完药后排毒的情况。喝完后一定要看他吐出来多少。”

“还有那两个纰漏——”

然而太巫话还没说完,白衣皇子就已经足尖点地,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大巫祠后方的山顶上窜了出去,转瞬不见踪影。

转秋凉爽的秋风将他的衣袍掀起,在空中猎猎作响。

从远处看,就像有一位无垢胜雪,浑身从头发到衣服皆雪白的仙人从高空急促飘落,在落到房檐或瓦片上的时候又轻轻一点,借力起飞,鬼魅般在皇城中穿梭。

宗洛的鬓发被冷风吹得刷刷,千丝万缕般扬起,一如他繁杂的心虚。

然而这回,再怎么冷静,都没法再冷静下来了。

在这种马力全开的速度下,几乎是片刻间,宗洛就轻飘飘地落到北宁王府顶上,轻车熟路地跳了下去。

北宁王府万籁俱寂,昏暗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走廊四通八达,不像上回一样,欢迎般点着满府的灯。

宗洛先去主卧房里转了一圈,一脚踢开发现内里没有人后,这才又脚下一拐,去了书房。

说来也怪,北宁王府虽然修建地华丽气派,但是却缺乏人气,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就连虞北洲,也时常神出鬼没,经常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除了每月十五能准确无误在王府里堵到他,其他地方都看不到这人的身影。

这一回书房内,甚至连暗室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径直打开在那里,门口还落着一件白裘披风,正是虞北洲平日里披在身上的那件。

好在这家伙不知道干了什么,提前把下人全部赶走了,所以也不如同前两回那样有哑仆看守。

宗洛先是把门带上拿起火折子,心急如焚地往暗室里走。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急。

今夜并非十五,然而风从暗室里吹上来的血腥味却并不见少,甚至还要更为浓烈,劈头盖脸扑在脸上,叫人心惊。

“噌——”

火折子亮起,暗室里的模样一如往昔。

四周满是寒石的墙上全是干涸的陈年血迹,一道一道落下来。

一身红衣的青年将自己钉在那串陨铁上,墨发披散,头深深垂在身前,双手吊在两侧,琵琶骨穿进去的地方仍在淌血,上面的血迹新鲜,看上去应该刚把自己钉进去不久。

“滴答......滴答......”

或许是上回的心理阴影过于严重,宗洛没有走上前去,而是在锁链够不着的位置举高火把,嘶哑着声音道:“虞北洲?”

声音在暗室中回荡。

前者没有反应。

明明不是十五,但眼前却比宗洛以往看到的模样还要更加虚弱惨淡。那头披散的墨发依旧泻下,发尾被浸湿,锁骨上的血顺着锁链静谧流淌。

红衣在胸口的地方敞开,露出背后苍白的皮肤和形状优美,极富力量的肌肉纹理,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具视觉冲击感。

即使是上一回,虞北洲严重发病,也没有过这样毫无反应的情况。

“虞北洲?”宗洛握紧拳头,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去修补阵法?”

在没有知道身世真相前,宗洛希望渊帝不要梦见上辈子的事情。

若渊帝梦到真相,又没有梦见后面的事情,可能就是一道赐死圣旨。即使他现在亲口坦诚了也一样,但凡渊帝只要有一点想不通的地方,遭殃的都是他。

然而这又关虞北洲什么事呢?他不是更应该推动这一切吗?

于情于理,不仅同虞北洲没有关系,甚至还应该喜闻乐见才是。

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宗洛呼唤了几声都没有回音,于是不再拖延,迅速走上前去。

即使这般靠近红衣青年的身侧,这人依旧毫无反应。若非堆叠在红衣下起伏的胸膛,恐怕宗洛只会以为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等走到近前,宗洛才发现,对方脖颈一截透着些红色。

他迅速蹲下,颤抖着手指,将虞北洲掩埋在长发下的脸翻了过来。

后者昳丽的容颜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好看的眉宇紧皱一起,像重峦叠嶂的山岩,仿佛被可怖的梦魇侵扰,不得安宁。

入手是触目惊心的滚烫。

即使虞北洲先天体温高于宗洛,却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行军打仗累积了不少经验的宗洛瞬间就判断出,虞北洲恐怕是发高烧了。对他们这种层次的武者来说,只有脑子都烧糊涂了,才会一点反应也没有,就连被近身了都不知道。

这恐怕就是太巫说的反噬。

他迅速从袖口里掏出太巫给的玉瓶,费力想要掰开虞北洲的嘴。

指尖刚一触到对方那片形状漂亮的薄唇,宗洛又如同触电般瑟缩,沉默一下,这才努力把瓶口凑了过去。

只可惜虞北洲即使这样了,警惕性依旧不低,察觉到异物立马牙关紧闭。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喂下去一点,又被他吐了出来。

“虞北洲!”

宗洛连忙伸手指去堵,咬牙切齿:“你快点喝,喝完吐完我就走!”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一直毫无反应,像条死鱼的红衣青年浑身一抖,骤然抱了上来。他的双臂如同烙铁般灼热,牢牢扣着白衣皇子,力道大到仿佛要将这个人拥入自己骨血。

然而抱住了,又近乎眷恋般地小心蹭了下,不让自己身上扣着的锁链铬到面前这个人。

“不......不要走......”

仿若耳语般的声音在宗洛耳侧响起。

没有往日里阴阳怪气的嘲讽,没有胜券在握的轻蔑,而是烧得神志不清里下意识吐露的真言。

虞北洲深阖双眸,意识涣散。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

“我一直知道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我从头到尾想要纠缠在一起的人也只有你......我从头到尾在意的人也只有你。”

从虞北洲开口的那一刻,宗洛就僵在了原地。

他想推开这人,把药瓶里的药一口气灌下去,然后一走了之。

但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又扼住了他周身,让他无声又僵硬地留下。

青年的声音迷糊不清。仔细去听,却近乎于哽咽:“师兄......好冷啊。”

“师兄,我好怕,那些人都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你是真的,只有你。”

宗洛从未见过这样凄惨的虞北洲。

他见过张扬肆意的,骄傲而傲慢的虞北洲;见过阴鸷扭曲,冷酷到极点剜着血肉的虞北洲;见过发病时意乱情迷,浑身燃烧着欲//望的虞北洲。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虞北洲。

烧得神志不清,像是被全世界抛弃,脆弱到恳求他留下来的虞北洲。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不是......大渊的皇子......不是世家公子......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被他紧紧地抱了个满怀,宗洛指尖都在颤抖。

方才渊帝醉酒说的那番话,说出生时曾经抱过刚出生的三皇子,结果不小心把人摔了,小小襁褓一团的三皇子也没有哭,反倒睁着眼睛看他。自那时起,渊帝就喜欢上这个小孩了。

旁的不知道,只有宗洛才清楚。

那是还没有送到卫国去,没有被虞家调换的,真正的宗家血脉,是年幼的虞北洲,而不是他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就像现代电视剧里的真少爷和假少爷一样。假少爷拿走了真少爷的身份和宠爱,即使将一切还给真少爷,人的情感也很难抉择。或许真少爷还会受到迁怒,反倒继续将假少爷捧在掌心。

可是真少爷做错了什么呢?错在他说出了真相?错在他拿回了自己本该拿回的一切?

“那些人也走了......那些傀儡......就连傀儡也走了。”

“师兄,没有人......就连你也要走......我什么也没有了。”

宗洛僵硬地听着虞北洲在高烧未退下一声声的胡话,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阵阵地跟着颤动。

虞北洲为了复活他,将自己的一切给了出去,包括身为原书主角的气运。这辈子,那些人全部从虞北洲身旁离开,环绕到宗洛的身边。

他切切实实拿走了虞北洲的一切。

“师兄......我好冷啊......”

“我用什么才能留下你......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啊?”

毛茸茸的头紧紧靠在白衣皇子的肩窝,灼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打在宗洛脖颈上。或许是粘稠的鲜血,又或许是久逢甘霖的眼泪。

这些滚烫的东西汇成细流,也一滴一滴,深深地埋进宗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