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 第147章

作者:我怀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穿越重生

  除此以外,不屑也是真实的。

  既然做了皇帝,再多不容易再多小委屈,你也得担起这份海晏河清的重量来不是吗?不然比你更不容易的那些人怎么办?

  他们可不是户部公文、史官笔下冰冷的数字。这个皇帝,这个时代,他们可没得挑。

  人是一个个活的,日子也是一天天过的。

  每天夕阳沉下西山后,他下了官衙,去私塾接过吹盏,便会牵着她手,任她一路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地分享学堂趣事,偶尔给小丫头买上几包零嘴(虽然大多进了他的嘴)。

  一路各色士民与他打招呼,一一应了,杵在路口再稍等等,道长便披着暮色从城门那儿走来了。

  这父女俩同时为琼州岛的小妖小怪们默哀一瞬,用道长零工挣来的银子加几个菜,当晚又多干了几碗饭。

  人生本就是起起落落落,阿一习以为常,再未想过三年任满后调任何地的事。

  却不想仅仅知琼州一年半,一道紧急公文便搭着惊涛骇浪自中书寄出。

  ——约一月前,北狄南下,直破代州、忻州、太原府,整个河北东路彻底沦陷。更南边紧挨的河东南路及平阳府岌岌可危。

  朝野上下震动。需知,自三百年前南晋大将军解轻舟第一次大破北狄以来,北狄各部族受重创,东西分裂,与中原百年来且战且和,各有胜负,彼此均不敢轻易冒进。

  本朝更是奉行以和为贵的国策,岁币、互市、和亲等手段更是常见。

  北狄的铁骑,已有五六十年没再踏入中原地界。自皇帝以下,百官皆以为逢此清平盛世,边事无忧矣。

  故而当初云舟遥在谏沈案中所上奏章,并无人看重,大家只抓住了「谏沈」两个字眼便大做文章。

  却不料,他当年奏章中所言的,竟一一应验了。

  阿一大惊下细翻公文,看了半晌才略松一口气。幸好最糟糕的局面还没出现。

  北狄这几年休养生息有限,此次南下,也仅有一支中路军直奔河北东路而来,并非倾国之力大举南侵。更东边的大名府及京师,并无兵灾之患。

  饶是如此,河北东路短短一月沦陷,也足以惊得今上及朝堂诸公夜不安寝。河东南路及平阳府告急,承平已久的大梁,一时竟无人可用。

  于是,随北边掀起的惊涛骇浪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紧急任命。

  ——敕令云舟遥迁平阳府判官,权河东南路安抚副使。受命后,即日往平阳府赴任,不容有误。

  如此越级超擢,放在往日可以说宠命优渥。放在今日嘛……等阿一赶到河东南路,平阳府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尽管如此,仍不得不上路。

  ——

  北方边境大乱,南边挨不着,倒也一片祥和。一路经过的州县,除去茶余饭后多了战事的谈资,百姓生活一切照旧。

  过长江,进了西京河南府的境内,一切才开始不一样。

  不少北边逃来的难民聚在城下,由官兵驱逐着往西边赶,叫他们投陕西路去。

  阿一拦住几个官兵要问问,那几人先还不耐烦要赶他们走,阿一身旁的道长一手便握住他兵器,眼睛冷冷地看过去,那几人便怂了。

  阿一出示官印后,几个官兵后怕之余客气许多:“原是您就是新上任的云帅司,卑职等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在他赶任这段时间,北狄中路军已连破汾、沁二州,兵马直逼平阳府下。

  幸好,平阳府守军在守将狄也的带领下守住城池。从京师赶来支援的神武北军也到达平阳府外,狄也指挥军队前后夹击,暂时击退了北狄军队。

  与神武北军一起到来的,是深居皇宫十多年不上朝的皇帝,终于在惊惶之下率军御驾亲征,要赶往平阳府以南的西京坐镇。

  之前,朝廷诸公估量不好两军差距,不敢让皇帝直接去西京。名义上打着坐镇西京的口号,圣驾却一直逗留西京以东。

  没成想,居然钻出狄也这个人才。

  北狄赫赫有名的中路军居然都被迫撤退,圣驾得了消息,惊喜之余便即刻要往西京来了。

  这些难民自然不好再逗留城下,西京知府便要将他们驱至更西边。至于陕西路有何怨言?有本事找政事堂几位宰执吵去啊。

  按理圣驾将至西京,阿一这个外任官总该去拜见一二。可公文上写的是叫他不要停留,他便懒得停留了,奉旨无视皇帝,继续赶往平阳府。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头风顽疾发作,身边离不开人,沈贵妃便赫然在陪行人员之中。

  柳相及部分政事堂官员亦在陪同之列,京师只留太后及两位副宰执留守。

  也不晓得,朝堂诸公是如何捏着鼻子,忍辱负重,容下沈贵妃陪同的。

  阿一来到平阳府后,由于之前的安抚使在守城时便望风而逃,他这个安抚副使便顺利接管了河东南路事宜。

  安抚司又称帅司,其长官亦可称帅司,掌一路军事。同时照例兼任河东南路军都总管,判平阳府,可谓位高权重。

  但阿一可没忘,这么个「好差事」为何落到自己头上。北狄的中路军只暂时撤退,可还在汾、沁二州边界虎视眈眈。

  阿一见过狄也后,得知这位狄也将军极为崇尚南晋战神解轻舟,用兵风格也倾向于解轻舟的主动出击,擅长以攻为守,以主动化被动。让他当一名守将,实是大材小用。

  于是,他向西京行在请旨,将狄也破格提拔为河东南路军副都总管,协同神武北军,奔赴沁州边界。

  北狄擅骑兵,不可在平原地区与之硬碰。

  阿一先安排狄也于沁州比峰山安营布阵,等候时机。神武北军则引中路军南下,且战且退,故作战败奔降之态。等至比峰山时,绝山依谷,歼灭中路军五千余人,大胜而归。

  但,阿一并没被这场小胜冲昏头脑。

  他清楚,论单兵战力,承平多年、疏于训练的中原军队远不是北狄军队的对手。何况是北狄军队中都赫赫有名的中路军。

  但中路军并非不可战胜,战争看似风云变幻,实则往往只需抓住一条核心:分清敌我优势劣势,以我之优攻彼之劣。

  这一点看似简单,真正要做到,则不仅关乎上层眼光、大将指挥,还关联到中层将领、底层士卒、后勤保障及天气地形等各种复杂变数。

  大梁此时的优势便在于,北狄只举一支中路军南下,在兵马数量上,远不及河东南路军与神武北军的总和。其次,在自家的地盘上打仗,地形地势定不如自家了解。

  中路军训练有素,军阵严整。若想战胜,只能将其一一分化、逐个击破。

  阿一让狄也临时接任神武北军一支先锋军,借熟知地形地利的优势,屡次自山而下,冲击中路军军阵。以惨痛的数量牺牲,硬生生将中路军从中间凿开,分化为两支。

  再指挥各军且战且退,牵着中路军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时不时地借地形冲击分化。最终,将其小支军队一一围困,用数量去碾压这支战力极高的中路军。

  这样的战术极为消耗时间,可效果也是显著的。

  除去部分军阵实在是凿不开,北狄士兵单兵战力实在强劲,大梁军队人数虽多却也有限以外,阿一舍弃了其中一些小支军队,最终取得了局部大胜。

  大梁军队死伤惨重,中路军也折了近半兵马,仓皇北撤。大梁终于收复汾、沁二州,将北狄拒于河东南路之外。

  只是之前沦陷的河北东路,终有心无力。

  阿一留狄也及神武北军驻扎河北东路沿线,等候西京行在旨意。

  果然,得了几场大胜后,今上与朝堂诸公没有辜负阿一所想,即刻遣使臣往北边求和去了。

  ……唔,不对,什么求和,这叫议和!

  皇帝御驾亲征的名目,也就变成了坐镇西京,亲督议和事务。

  当然,朝堂也没忘了奖赏三军。阿一迁平阳府知府,安抚副使也升为正式的安抚使,他的辖地也变大了——成了管勾河北东路、河东南路安抚司事。

  出任两路安抚使,看起来挺厉害的。

  问题是,河北东路已经沦陷,虚空安抚是吧?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他不遗余力的吹捧、赞赏之下,朝堂擢升了狄也任神武北军副都指挥使。

  神武北军乃中央军,较之河东南路军这等地方守备军,前景不知好了多少。

  ——

  等候议和的日子实在漫长。

  阿一在军中不可擅离职守,吹盏一个小丫头也不能进军营,便留在平阳府官邸。抱元子则来回照应二人。国师的身份,让他可自由出入军营。

  阿一闲来无事,便在军中搞起蹴鞠,让将士们强身健体。不要再动不动头疼肚子疼,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

  蹴鞠看久了却也无聊。他实非那类容易热血上头的男人。

  前头踢得火热,阿一舍了众人,独自往回走,也没几人注意到。

  他背着手踱到自己军帐,想也没想便掀了帘子,喊道:“哥哥,咱们骑马散散心吧?”

  ——入目便是,雪一样的后背。

  只一眼,也许是掀帘那刻直照的阳光的缘故,白得晃眼。脊背线条的僵硬也愈发明显。

  要死!

  阿一屏住呼吸,眼睛惶然别开,在空处定住,视线随他急忙回身而平移回军帐帘门。

  见那帘子,便恨不得打掉当时掀帘的手。

  “我……”

  他停了停,缓缓吁出那口屏住的气。这时不说些什么,那才是真欲盖弥彰。

  身后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阿一沉住心神,组织了下语言再开口。

  “哥,我……”

  他蓦地滞住呼吸,沉吟半天,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刚想的词,什么骑马散心,完了,全完了,空得只剩那一眼望去晃眼的雪色。

  ……哦,还有,向下没入未知阴影里的背线。

  漂亮匀称的蝴蝶骨。

  充满力量的腰身。

  蜿蜒向幽暗里的是什么,他却不敢去想。

  “散心是吗?”这时他听见道长低沉的嗓音,伴随绞手帕的水声,“那去吧。”

  阿一没听出什么情绪,点点头:“哦。”

  他打马与道长并辔而行,出了军营,缓缓上了一处小山丘。回首十里连营,吹拂着夹杂草木香气的山风,方才的些许不自在便抛之脑后了,二人心境一片旷远。

  这时,一只山鹰自他们头顶极快掠过,远远旋下几根灰羽,没入深林之中。

  那般自由自在,可真好。

  阿一忽然夹紧马身,回身道:“哥,咱们比比吧,输了的人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说罢,不等抱元子如何反应,纵马离去。

  新上身的鲜红官服,如一簇艳如烟霞的映山红,在马上曳动着。眨眼即成了一点朱砂痣,缀在林野边际一线,晃得人灼眼。

  抱元子纵马追上。

  玄色的道袍似一团移动的云,疾驰时的风拂其一舒一卷,渺渺掠入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