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129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三年,千余个日日夜夜,没有说破一句心意的日日夜夜,他习惯等候,而他也早已习惯他的等候。温钰自己都不知道,他根本早已离不开面前这个人,即便是昔年要与韩顷撕破脸的紧要关头,他也一度舍不得放他走。

  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

  扶风目光游移,不肯也不敢信他,而温钰百折不回:“你且看着。”

  后来果然,尚书令温钰花了整整三年时间,风雨无阻,每日里都要往秘书省走这一程。朝臣同僚从起初不屑一顾:一时新鲜好顽罢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温大人身边总是不缺美人,怎可能一直看一张冷脸?可是一年又过一年,看戏的、调侃的纷纷开始咂舌,啧,难不成…当真是存了长久的心思?间或几个御史上奏表弹劾他,说他亵狎下臣,陛下却也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

  来来来,下注下注,一张东家桌上赌的是温大人能坚持多久,另一张桌上赌的是校书郎能坚持多久。

  眨眼间三年之期近在眼前,这日温钰早早候在门口,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扶风出来,照例只稍稍望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忽然三年间恪守礼仪的温大人忽地掠近,一张脸严肃里透出一些凶煞,砰地一掌拍向无辜的马车。马儿受惊引颈长嘶,内侍赶着要安马收拾,一片喧闹中温钰执拗地捉住扶风的手腕,开口竟然含有三分委屈:“你何时才愿意理理我?”

  扶风惊讶抬眼,他见过盟主无数张面孔,强敌环伺前睥睨果敢的面孔,烛光摇曳里睡眼惺忪的面孔,晚间归来时风尘仆仆的面孔,私语呢喃时蒸一层薄汗的面孔…但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示弱的面孔。

  盟主,尚书令,温钰…竟然在他面前扮委屈装可怜?是…在撒娇么?扶风睁大眼睛满目惊呆,一时间手腕忘记抽回来。

  “你的马车坏了,”温钰见状开始蹬鼻子上脸,“坐我的。”

  “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叫拉着稀里糊涂上了温钰的马车,车幔甫一垂下,温钰不由分说欺进,掰着他的下颌亲上他的嘴唇。

  温钰咬着他的嘴唇,唇齿交缠间一两句喟叹倾泻而出:“扶风,扶风…”

  正人君子,诗礼簪缨,恪守礼仪,远远观望,统统滚一边儿。温钰一面吻着怀中人一面想,老子早装得生厌,早该这么办,让我亲亲你。

第286章 番外四·祭祖

  宁宇七年岁宴,席间说起安北宁静,幽州休战,南疆太平,东海无寇,有的臣子开始溜须拍马,撺掇皇帝到泰山封禅。

  开玩笑,封禅岂是随便封的,枕头底下没几尺厚的文治武功怎么敢。再说上头几个老祖宗都没去过泰山,温镜才登基七年就去,有谱没有。

  温镜却只是笑笑,既没有自谦功勋浅薄,也没有斥责这名臣子谄媚,只道:“既然众卿觉着朕这皇帝尚还过得去,那么开年的太一祭礼朕要亲自念嘏,跟先皇祖上念叨念叨。”

  开春正月十五要在皇宫后头的太和宫祭祀太一蚕神,这是一向的规矩,常常是礼部和太常寺张罗嘏辞,再在皇族当中选一位年长的宗亲主持祭礼。可今年皇帝说他要亲自祝嘏,那么便是要向先辈表功的意思:看看呐,朕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得起祖宗基业。

  朝臣们想想,也行,这也有先例,像先朝景顺皇帝,常年兴兵,但凡哪年打了大胜仗便喜欢来年亲自祝嘏,如今这位比起先人可没差着什么,没道理拦着。

  宁宇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兴修水利轻徭减赋这些自不必提,光是知人善任这项上估计就能好好儿在史书上留一笔。且说做主公皇帝的礼贤下士向来是佳话,古也有三顾茅庐,可是任哪一位明君都不可能做到如今上一般,完全没有帝王那些个什么制衡、利用的手段,真正是交心,朝中人心归服。

  忽然很服人心的宁宇皇帝道:“顺道朕要带一个人上太和殿。”

  嗯,那也没什么,带元后和储君一道主持祭礼,这也是有的…等等,如今陛下哪有子嗣?后宫又哪有什么元后??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询问他要带什么人上祭坛。

  底下温钰心头一跳,完了完了,这祖宗又要来点惊世骇俗的,果不其然温镜若无其事道:“就带李卿。”

  李卿,就是玄衣卫李统领。陛下和李统领的事儿…宫中朝中传得是不少,尤其出入清心殿的内阁,陛下从不避讳,但放到明面儿上说,实在是头一遭。

  其实宁宇帝不纳后妃,很多人都猜测这里头是不是有龙阳之好的缘由。皇帝喜欢男人,这男人是李统领。不,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语气。那个语气,寻常得仿佛是在说,啊天儿真好啊朕要去太液湖散散步,李卿,侍驾。

  满殿惊愕无声,太常寺卿硬着头皮站出来:“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温镜不动声色:“哪处不合规矩?”

  没有一处合规矩!太常寺卿一时间只觉线头太多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下嘴,他踌躇片刻首先道:“李统领是男子…”

  “哦?”众臣听见皇帝似乎是来了精神头,“朕昨日细观《国礼》…”

  ……又来了又来了!朝臣们现在最怕这个,一说起规矩,皇帝张嘴就是《国礼》。只听说过臣子们揪着《国礼》向皇帝进谏规劝,哪朝哪代有皇帝成天拿着《国礼》扯虎皮的啊!!名为遵循祖制,实际上行一些大大地违逆祖制之事,简直胡作非为。偏偏又挑不出错,《国礼》上只写祖宗祭礼只见嫡后嫡子,不得见妃嫔媵嬖,主要是为防着哪个不肖子孙宠妾灭妻,过于宠幸嬖妾,还真的没写不能带男子。

  温镜煞有介事扯完一箩筐《国礼》原文,兴致勃勃地问:“哪位爱卿还有异议?”

  …有肯定是很多人有,但是,没有人想再听一堆有的没的礼仪规矩,头晕。这时中书省一名很年轻的侍郎站出来进言:“陛下,臣还是觉着不妥。”

  一些老大人眼睛发亮,好啊!太好了!果然后生可畏,年轻人就是敢言,快点,哪里不妥快给陛下好好说道说道。中书侍郎朝与歌:“上太和殿陪同参与祭礼,李统领是以何种身份出席?若身份不明,恐怕祭礼难成。”

  “说的是,”温镜捡起捧哏的活儿,“太常寺,礼部。”

  被点名的两个头头硬着头皮站起来:“臣在。”

  “责令尔等为李卿拟一身份,以顺应祭礼,告慰祖宗。”?太常寺卿和礼部尚书双双倒抽一口冷气,合着我们还得善后,得帮着把这事儿弄得顺理成章?上头温镜还没完,继续亲切道,“一切以《国礼》及五经为准,切不可坏了规矩啊。”

  这时又有人开口,这人比温钰这百官之首还高一个座次,是裴太师,他无奈直言:“陛下,三思。”

  “是,”温镜应道,“裴师说的是,朕再三思索,这次祭礼还打算抬一抬母后的名分,以致哀思。”

  裴游风不意还有这一项,然而事关温挚他便不得不问个详细:“…娴懿先皇后辞世追封,陛下登基时已奉太后尊号,此番陛下打算如何再抬名分?”

  温镜道:“娴懿皇后是建储初封,免不了有些仓促,皇考病重时就再三说起要再择隆重一些的封号,奈何殡天匆忙未及下旨。在朕躬须思慈念恩,朕要再为娴懿皇后择一封号。”

  裴游风隐约听出一些弦外之音,按说继位的皇帝追封生母,做儿子的只能尊“母后”,哪有追封“皇后”的。可是温镜却说“娴懿皇后”不好,说是匆忙初封,说是思慈念恩,可实实是要推翻先皇赐的封号。

  “敢问陛下,”裴游风慢慢问道,“属意什么封号?”

  温镜:“朕遍观史书,觉着唯有‘昭慈天圣’四个字才堪配。”

  裴游风倒抽一口气,天圣皇后,那就是天的皇后,是往圣与神明之后,可就不是景顺帝一介凡人的皇后了。阿挚终于能稍稍摆脱这个身份了么?裴游风心念皆动,手心不自觉热起来,倘若温挚二字在史书上只是居庸温氏之女,只是宁宇帝之母,而不是那个人的妻……

  殿中诸臣只看见裴太师默默回到列中没再吱声。

  宁宇帝,温镜,成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魔法打败了魔法,为自己争取到了带李沽雪面见祖宗昭告天下的资格。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长安的天儿倒很不错,雪日天晴,朔风如滞,太和殿里头烟雾缭绕,嘏辞念完李沽雪跟着温镜从殿中出来,身后飘着烧给列祖列宗的香,身前之人身姿挺拔,身影映在雪光里一瞬间轩昂如神祇,太和殿高入云霄的阆峰绮阁作衬,李沽雪很男子气地露齿而笑:“陛下,今日太和殿前有名画,曰《明君现世》。”

  温镜冕服袖子宽大,与他的缠在一处,悄声道:“还明君呢,你看外头几位老大人,眼睛瞪得跟什么似的。”而后他似乎被自己逗乐,微微抿嘴一笑,李沽雪看得呆住,嘴上喃喃:“你家先祖未知该是为你欣慰还是被你气死,竟然真的带我上太和殿?”

  “嗯,”温镜转过脸,脸孔霎时逆住了光,荧荧的,像雪一般清新,又像骄阳一般明亮,又像阴影一般令人忍不住探究,忍不住盯紧了细细描摹,李沽雪痴痴望着,听见这这青年笑道,“祭甚么祖,我本懒得来祭,只是想和你来。”

  先人已逝,浮名如云,而神明是虚妄,时空是不可捉摸,唯有你,他的目光温柔又放肆,说着这样的话,李沽雪都看得明白。两人又对视一眼,执起内侍奉来的酒一同洒在太和殿阶前,礼成,李沽雪朗声大笑,祭祖剩余的酒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皇帝也没斥责他不守规矩,依旧笑眯眯的,转头又叫内侍再斟来。

  殿前朱华抱白雪,径须沽取对君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