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26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白子?”

  “嗯,”李沽雪啊了一声,“大约各地说法也不相同?北边是叫白子。一个家族里头若有一个,必然就有第二个,往往一家人多有此症,并且…都活不长。”

  温镜默然,这他也无法,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良久之后他道:“她的名字取自羲和寰宇,昀昭赤霞,是她娘给她取的。”

  李沽雪心里有事,嘴里道:“这名字太大,也不怕小姑娘压不住。”

  温镜道:“听那意思,她娘确实是要借这个名字问一问,问一问命。为何有的人身康体健、四肢健全,一生无病无灾,他们又为何出生即是受难之始,连踏在阳光之下都是奢望,连看一眼流霞天光都不得。”

  李沽雪目光回他身上:“你说为何?”

  那谁知道呢,老天爷的事情凡人哪知道。温镜嘴角一翘:“管他为何,不能看就不能看,不能见光就不见,三途殿不是好好地开起来?江湖上谁人不敬畏三分,我瞧霞儿也喜欢这些。她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每日要做什么,什么能做什么不能,知道骗人不对,知道人命关天,”他往上一指,“这不比上头许多人强多了?”

  李沽雪不知道温镜的这一番感慨是有感而发的倾诉还是有口无心的闲谈,但他蓦然想起这人面对生和死确实看得开豁得出去,当时外面一切未知,他说只身闯出去就闯了出去,还有那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不是他弟弟”。

  这人,又迷又迷人。

  可是此事温镜绝口不再多提一句,因李沽雪也就没问,眼睛一转,转而又折腾起独自发呆的荣五,他问:“你说荣升台扬州分号掌柜的有私库,具体在哪?”

  温镜在一旁也抬起头,李沽雪一手搭住他的后脖颈往自己怀里一扣,耳语道:“跟哥哥去起赃,咱们分了它。”

第59章 五十九·只愁笑语惊阖闾

  兴建一个江湖门派需要什么?

  这个业务温镜不熟,也没地儿专门培训这个,但他想首先,首先啊,是得有钱。有钱可以买地,置办产业,混江湖和做生意一个样,你一个门派的人衣食住行都要管,因此能赚多少钱就能请多少人,间接决定了门派的大小规模。

  当然有了人、有了产业,有没有够硬的拳头保全自己的人、自己的产业,那另当别论。但是无论如何,行走江湖,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

  荣五这时道:“扬州城外观音山,东北十里亭附近有棵大榕树,再具体的要去了才知道。”

  李沽雪闻言冲温镜挤眉弄眼了一番,笑得很有几分痞气,温镜不免也意动,去就去。

  君子爱财,谁不爱呢。

  温镜小时候兴许是受过伤的缘故,先头那几年三天两头生病不说,还长得特别慢,一直到十三四还跟豆芽菜似的。那个时候钥娘身量已经长成,身手也俊,经常能将温镜和锐哥儿一手一个拎起来。温镜就不明白,岁数上就差一岁,怎么钥娘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还是只小鸡崽子似的。

  身量上的差异就导致了一个结果,有好几年,家里操持家业的都是温钰和钥娘。

  真是难啊。

  一个病秧子,一个小的,要吃饭,要穿衣,要生活,有一个三不五时还要看郎中抓药,温钰还咬牙给请教书先生。他说是两个男孩子去学社书院窗户底下蹭听也就蹭了,但是钥娘不能受那个委屈。因此他们在扬州一有了个带窝棚的住处,先头第一件事就是将先生请到家里。

  兄妹四个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温镜当时就在想,一日十二个时辰,哪里再有多余的时辰给温钰出去赚银子?可是他就是有。不然一家子哪来的钱吃饭请先生。再后来钥娘也开始起早贪黑,甚至为了照顾温镜,自己还学了岐黄之术,慢慢能顶大半个郎中。

  有一年,温镜记得有一年好像是钥娘生辰,他们家发生过一件事。是了,景顺十六年,钥娘十二。女子十二是金钗之年,是时候要戴钗,温钰早先小半年背着他们几个攒银子置办了一只红木妆奁。钥娘收了欢喜非常,却左看右看舍不得用,转头再三不舍还是给悄悄当出去,在扬州南城最好的铁匠铺给兄弟三个一人订了一把玄铁的刀。

  温镜只知道刀不知道妆奁,他左右使刀不顺手,而且觉得自己用什么玄铁啊,不拘是劈柴刀还是杀鸡刀只要不卷刃就行,一思忖,又悄悄把玄铁的刀拿出去换了银钱,换了一把样式差不多的宿铁刀充样子,又拿出多年写话本的钱,又临时给绣云楼写了几段小曲儿,跟锐哥儿一合计,平时年节上得的岁钱集一集,凑出十两银子,给钥娘选了一件过得去眼的贺礼。

  却还是那只红木妆奁,兄妹四个面面相觑。

  剩下的还有点盈余,温镜叫锐哥儿在院子里搭了个鸡窝。他当时觉得他这身子骨八成是不中用,但是大哥整日操劳,锐哥儿又在长身体,还有钥娘,温镜以前听他们班女同学说过,减肥不能不吃肉,要保证优质蛋白的摄入,不然指甲头发脸色都好不了。虽然钥娘不减肥,但是道理总是通的吧,每日里一个鸡蛋给她安排上。

  须知一只养熟可产卵的母鸡在扬州地界,有的能卖到上百文钱——那个时候的白玉楼一天流水虽能有一贯钱,但若论纯利也就一两百文。温镜一气儿给家里小院儿添了十只不肥不瘦、品相周正的乌骨母鸡,当时可是把温钰唬了一跳。

  虽然白玉楼早已不再过每天抠抠索索匀鸡蛋吃的日子,但是,温镜看着荣五养的嫩白的皮肉,心想若有了他们荣升台这笔银子,温大和锐哥儿不是想买什么刀买什么刀,钥娘慢说是红木妆奁,就是一整间屋子的家具陈设都给打成红木的又何妨。

  呃,应该够吧。再有…温镜目光在手上的采庸剑身上滑过,总得还人点儿什么吧。

  午膳他们有幸到了三途殿主人的住处,此间比客居的石室还要精致三分,还做得个四方的天井,里头是丈高的假山泉眼,一旁扎着一架垂萝秋千,还有几只机关小鹿,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温镜心想,霞儿的舅舅瞧来也是疼爱孩子的,原还以为是个只张口闭口只有“规矩”、“他们人”的老古板。

  李沽雪则在想,他在笑什么,院儿里有什么好笑的?是喜欢梅花鹿?怎么回事,来了这个鬼地方他就这么爱笑。

  霞儿的好朋友果然厨艺了得,也不知是生前就会还是霞儿或是她舅舅妙手给添的技能,哦对了,什么生前身后,人家不兴讲这个。温镜便说要将玉梅等带走,霞儿倒是欢喜,大约是可免了一顿责骂,末了她又道:“温哥哥是要将他们带去哪里?”

  温镜道:“我家住扬州。”

  “扬州?”霞儿白色的眼睛先是闪闪发亮,而后有些暗淡下来,“舅舅就是去了扬州。”

  霞儿此时没有涂胭脂,白到病态的脸上浮起两团货真价实的红晕,低了头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温哥哥,要是不麻烦,能不能帮我给舅舅带封信呀?”

  这有什么麻烦的,一封信罢了,举手之劳,温镜岂有推辞之理。霞儿说写就写,立刻唤了她的好朋友呈上了纸笔,温镜一看,字还挺娟秀。

  霞儿欢欢喜喜写了,温镜坦坦荡荡收了,剩下李沽雪在一旁感叹造化弄人。

  好么,这信往扬州的三途殿分舵一递,白玉楼可就实打实跟三途殿攀上了交情,这是寻常江湖门派想都不敢想的,就连无名卫打探三途殿的消息都隐隐约约似是而非。这算什么,傻人有傻福?傻气相投?

  紧接着他眼里的两个“傻人”之一写完了家书,开始打量他。

  霞儿眼睛盯着李沽雪,嘴里悄声问温镜:“温哥哥,你要去扬州,要带着他吗?”

  温镜一顿,也看向李沽雪,两人要去观音山挖金库呢,他嘴角一翘:“嗯,带着他。”

  霞儿很是纠结,咬着下唇:“温哥哥…就不能不带着他吗?”

  李沽雪来了兴趣,问她:“为何不能带上我?”

  霞儿见温镜只是笑不肯表态,终于焦急道:“温哥哥,你不能带着他!你们来时说的话我都知道,他根本没生病!他骗人,”她扯着温镜的衣角,“他,他是个瘟神!”

  李沽雪一双瑞凤眼攸地定住:“我是什么?”

  温镜忍俊不禁:“她说你是渣男。”

  李沽雪、霞儿一齐看向他:“渣男?”

  “就是,咳咳,”温镜虚握成拳,抵在唇上忍住笑,“就是负心人。”

  “噢!”霞儿明白了,深以为然,一个劲点头。

  李沽雪被两人一唱一和挤兑得没脾气,瞪了半天眼睛,终于憋出一口气指着温镜道:“付姑娘有所不知,你这温哥哥可比在下没良心。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他可是咬咬牙就抛下别人自己赴死的狠角色。你评评理啊付姑娘,他岂非比我‘瘟神’多了?”

  温镜这“瘟神”,面上蒸起些可疑的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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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很多资料查不到唐朝一只母鸡多少钱,跪了。关于鸡的物价只查到说烧鸡一斤6钱到10钱,还有就是斗鸡,品相好的斗鸡好几贯钱的都有,乌骨鸡可药用也很贵,别的种类的鸡就没查到了。文中“上百文”一只母鸡是作者综合一些记载编猜的。

  然后查累了就去睡了一觉,成功梦见吃炸鸡

第60章 六十·寒鸿偏向别时归

  两个瘟神来金陵是夜黑风高,出金陵…也是风高夜黑。

  来时两人两骑,轻车简从,出金陵则是足足八架八銮三十辐的大马车。其实只有六架里头坐着人,但是霞儿按照三途殿的规矩一定要给置八架,说是不凑足这个数出行不吉利。

  温镜于是就很“吉利”地架着八架马车出发。

  一起沾着这个吉利气儿的李沽雪看着温镜答应霞儿一定写信给她,脑中不期然也想到他和这人也即将要面临的分别。跟着回白玉楼…那是不可能的。他看着面前的人儿眼底柔和一片,心想,罢了。

  玉梅就给他带回去算了,一群小崽子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李沽雪说服自己。

  金陵到扬州,快马加鞭一日即到,即便是一队马车,也不过从一个日落行至下一个日升,两百里路,两百里山川河流,两百里日月星辰,李沽雪看山看水,看星星看月亮,唯独没有再放任自己多看一眼身边人。

  却说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荣五说的金库。

  李沽雪大致查了库里藏的银锭——还真是挺多的,多得有些离谱,双条桃木方箱是市面上制式押送官银的款,一箱是一千两,小小一座山洞存了足足二三十箱。李沽雪估算荣升台金陵分号的账,按照年例十一领走其中十箱,打算将扬州分号的贪心掌柜和玉梅等人一并隐去,只说是荣五的私库起出来的,按这个往上头报。

  温镜吃惊地问他:“…三七分?我分这么多做什么?”原本想分得一两箱就差不多。

  李沽雪看着他睁得溜圆黑白分明的眼睛,脑中不知抽什么风,脱口而出道:“征礼。”

  温镜眼睛睁得更大:“你拿赃银做征礼?”

  李沽雪心说你难道不在征礼还是嫁妆这项上争一争么,难道、难道…李爷心头一阵发热,按捺住此起彼伏的心思,问:“…知道征礼是什么吗你。”

  “嗯?”温镜疑道,“不就是聘礼?”

  是啊,那你?李沽雪眼前忽然撞进一幅画面:眼前的人儿眼神没有眼下这般清明,衣衫头发也没这般规整,赤身果体地陷在衾被中,陷在…他的怀里。

  这时温镜才恍然,笑着拿采庸剑柄碰了碰李沽雪的归来,一扬下巴:“谁出征礼还两说。”

  他就这么淡淡笑着,转身牵着马车行到前头,背影很有些潇洒的味道,李沽雪看着这背影五味杂陈。

  观音山下十里亭,向西几丈远有棵大榕树,玉梅领着伙伴们候在此处。他瞧见远远儿山路上温郎君打头架着一架马车慢慢行来。玉梅松口气,勉力撑着的身子软下来,口中喃喃道:“可算回来了。”车中的同伴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年纪小些的却问道:“玉梅哥哥,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至于这样着急么?”

  玉梅心中一叹,多大一会儿工夫,他真是怕温郎君借口取东西就此再不回来,将他们就这般抛在路边,就像从前的郎主,抛开他们如同抛开一块破旧的抹布。

  扬州,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扬州是个什么地方,只要温郎君真的收留他们,无论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温郎君。

  小小的人小小的忠心,看着温郎君踏着一山秋色而来,看着他与后头的李郎君停下说几句什么。也是奇怪,两人也没有戏文里唱的那些个十八相送依依惜别,可无端地便仿佛旁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一个人也多不得。

  玉梅想起学过的曲子,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

  鸳鸯池,观音堂,鹊桥上,牡丹香,一时间玉梅脑中词曲层叠,却终究一句似乎也对不上。

  唱来唱去台下灯暗酒盏空,台上琴师也谢了幕,却原来只余下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

  可惜李沽雪没学过唱曲儿,听过也没认真听,道理倒是都懂,但是握着“归来”的臂上似还有无形的千斤重担,千言万语,他只是轻声对温镜说道:“我回师门复命,得空就来扬州。”

  来看你。

  他是骗温镜,也是骗自己。他忽然想,阿月怎么就是扬州白玉楼的阿月呢,还有可能和从前那么大的案子有牵扯。他幻想阿月是长安随便什么楼的阿月,甚至不需要什么楼,什么出身,什么门派,甚至无须是江湖人。不过寻常人家或许养不出这般的人物,大抵还要是贵胄世家。富贵闲人最好了,缠在一处也没人过问,随便在城东置座宅子,守他个朝朝暮暮。

  可惜美事儿他也就想想。荣升台这案子他已经瞒了太多拖了太久,再不速速押着银子回京,只怕都要没命去想美事儿。他看着温镜听了他的话不疑有他,甚至洒脱地挥挥手,俊秀明晰的眉眼和初见时没有半点分别。

  李沽雪深知,按这一位的脾性,将来若回过味儿来发现自己的隐瞒,那么两人也不存在什么江湖怅惘历尽千帆,李沽雪也不做那个梦,什么某年某月再打扬州过,什么我有故人在扬州,沽酒一夜话轻狂。

  一壶酒诉不成相思,只会诉决裂,今日以后…大约是见不到了。

  罢了,鸳鸯是来此过冬,桃花是开在歧途,蒹葭只生在四月,良夜却有陨星如雨。越过一年大雪,明儿开春就该都忘了,所幸并没有太深的纠葛,断了也好。

  ·

  温镜拉着满满儿的人和银子进扬州城,城中一切风物如旧,他甩甩头抛开心里没来由的一点没着没落,信手翻开一只桃木箱子。

  却没看见银子,里头是厚厚的、铺天盖地的信笺案卷。温镜一惊,连忙掀开旁的几只箱子查看,发现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闪闪亮油油的银锭子,这才放心,转回头去看那只特立独行的木箱。

  那只箱子里最底层还有一只箱子,准确地说是一只木匣,与从前傅广业装《武林集述》的那只很像,温镜没多想一把掀开。

  里头躺着一本书册。

  应该已经搁了经年,上头的笺子红泥印儿色泽半褪,纸张泛着黄,字儿…

  温镜扫两眼,猛然坐直。

  书册封皮上书《幽九州计簿》,落款的年月是景顺十一年腊,翻开里头序跋第一句:“十一年春二月,幽州军乱,居庸关镇国上军使温擎据守不敌,上不豫其未克,责问粮草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