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12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钱宁看着很有几分尴尬,“殿下竟然不知?”

  “他怎么了?”丘聚还未开口,朱厚炜却猝然抬头,目光凌厉,竟如利剑一般。

  钱宁被他看的一个激灵,张口欲言,却又还是闭上了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背后不语人是非,更何况崔二公子已入朝为官,出于同僚情谊,下官也不能说。”

  看来并非是什么好事,为免让更多人知晓,朱厚炜并未逼问,只淡淡道,“兴许皇兄会在信中提到也不一定。”

  “千户大人忧心国事、千里奔波,一路风尘,可见劳累,今日天色已有些晚了,明日小王在王府设一家常小宴,不知千户大人可愿赏光?”

  大明严禁藩王结交外臣,自然也包括锦衣卫,朱厚炜敢请,钱宁也未必敢吃,于是朱厚炜当众问,不仅是给个面子,也是在等他拒绝,大家一起走个过场。

  孰料钱宁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岂敢拂了殿下美意?”

  丘聚巴图鲁皆是呼吸一滞,朱厚炜却不见多少惊愕,“明日小王扫席以待。”

  钱宁一行告退后,丘聚看着飞马扬起的尘土,忧虑道:“若是被旁人知晓,弹劾殿下,又该如何?”

  朱厚炜心里清楚朱厚照用人一贯的毛病,宠信过甚,毫无边界感,故而他的宠臣全部都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而不论他重用谁,都会造成朝中虎狼横行的景况。

  “他既如此嚣张,若无表示也是不好,咱们这顿饭也将圣上先前派来的锦衣卫也喊上,相互之间做个见证,”朱厚炜无奈道,“此人来者不善,我先回府和两位长史合计合计,免得着了谁的道。”

  近来朱厚炜静下心来梳理脑中零碎的明史片段,忽而想起历史上刘瑾团伙有个八虎,而自己身边的丘聚便是其中之一,每看到他,便觉得历史也不是毫无更改,偶尔的颓丧便会一扫而空。

  此番也是一样,朱厚炜翻身上马,对丘聚低声道:“去打探崔二公子身上发生了何事,查清楚后速来报我。”

  又看了眼远处径自转动不休的筒车,朱厚炜轻轻叹了口气,一抽马鞭,再度回到那堆金积玉的樊笼里去。

  到了晚间,靳贵和孙清竟然一起求见他,丘聚和巴图鲁也难得一起在身旁侍奉。

  朱厚炜瞥了眼几人神情,靳贵和孙清时不时对视一眼,面上愤然与忧虑交织,而丘聚巴图鲁则比往日更加小心,丘聚甚至还备了日常自己常用的药,尤其是养心保荣丸。

  “崔骥征到底怎么了?”朱厚炜不安益盛。

  靳贵和孙清不知何故,均缄默不言,最终还是孙清看了眼丘聚,“劳烦丘公公代陈了。”

  丘聚上次这般舌挢不下还是在晏清殒命之时,但见其余人或碍于身份或拙于言辞,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崔二公子已到了婚配之龄,去岁永康大长公主府便为他相看了一户人家,是成山伯王镛的孙女,也就是金乡侯王真之后,家里是有诰券的。这姑娘虽是庶出,但因是独女,自幼养在嫡母名下,长得花容月貌、又颇具才情,尤其是作诗善文,还能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朱厚炜虽不知何故有些怅然,但仍真心为发小高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难不成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殿下也知圣上被刘太监等人撺掇着,在西华门筑殿造豹房,”丘聚咽了口口水,“近来圣上有时爱秉烛夜游,看那些高门大宅便不请自入,闯席或是搜罗美人……那八虎知晓天子喜好,也便时不时搜刮一些良家女子充幸御。这王家姑娘与崔二公子定亲后数日,圣上有一日驾临了伯府,闯入后院,看到了王小姐,当场索要,伯府掂量之下,自然顺水推舟,于是当夜圣上便临幸了……”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崔骥征乃是公主之子都被欺辱至此,简直难以想象寻常百姓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后来呢。”

  众人听到朱厚炜的声音冷得犹如九月寒冰,显然已经愤怒至极。

  “木已成舟,加上崔二公子本就是嫡次子,袭爵也轮不到他,哪里有做天子的嫔妾来的富贵,于是成山伯便想将小姐送入宫中,却想不到这王小姐到底是将门之后,竟在临入宫前逃出家门,去了大长公主府面见崔二公子,自己将前因后果分说清楚,又亲手还了庚帖才登车离去。当晚大长公主便气不过,进了宫向太后娘娘告状,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大长公主是吐了血被人扶回来的,后来大病一场,闭门不出了。”

  “这事闹得这般大,陛下是如何处置的?”这对母子的作态,朱厚炜并不惊愕,他只担心崔骥征的景况。

  靳贵终于叹了声,他是榜眼出身、再忠君爱国不过的读书人,此时听着也觉得太不像话,又想起自己好歹教过崔骥征,更是复杂难言,“王小姐本想剃头做姑子,却还是被家人逼迫入宫,入宫后又对圣上陈情,不愿玉牒上刻有成山伯府的名号,也不愿荫封娘家人,圣上封她为妃允了她。而崔骥征的去处臣也不甚清楚,听闻要荫封为尚宝司司丞。”

  一入朝便是正六品官,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快了些,还不知朝廷风议会如何评论他。

  孙清则是想到同科胡节的际遇,又念及师生之情,悲愤道:“崔骥征聪颖好学,他的叔叔是进士、小叔叔英年早逝前亦是解元,若走科举正途,他日定也是朝中栋梁。”

  可如今别人谈起他,只会说他靠着母亲、靠着未过门的妻子,靠着女人的裙带,换了这身六品官袍。

  奇耻大辱。

  ***

  朱厚照闯入高门大户强索女子,有史书记载,特别是在宣府,当时的高门大姓还要贿赂江彬以免祸。

  这里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和加工,毕竟历史上只有寥寥数句,没有明确记载朱厚照强索的女子是否有婚约,是由被闯入的人家献上还是他当场物色。

  

第七章

  朱厚炜拆开朱厚照的信笺,颇为惊诧地发觉他竟还有脸将此事告诉他,大意便是请朱厚炜从中斡旋,让他们的姑母和表弟消气,又道这王小姐颇有几分胆色还识文断字,和他从前厮混的那些乡野妇人不同,也不似他明媒正娶的那些大家闺秀,此番他欠表弟的,已用官位来换了,自家弟弟对崔二一番痴心,崔二凭什么一无所知地娶妻生子?此番正好搅了这场姻缘,日后再想个法子成了朱厚炜的好事……

  朱厚炜的目光停留在那页的最后几行,一颗心仿佛被浸入冰水又放在油锅上煎炸,只剩下朱厚照那不甚美观的字迹在眼前飘荡来去。

  原来并非凑巧,竟然还有这么一番原因……

  原来是自己当时为图方便不曾澄清的误会害了他……

  朱厚炜将信扔了,跌坐在椅上,前后两世从未有过的愧悔和挫败刹那间将他击倒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人。

  前世卷生卷死,自己孤家寡人也便罢了,那些有家有口的下属,没日没夜地陪自己996、007,因疏于照顾家庭,好几个都落得个妻离子散。

  前世六亲不认,那些有事请托自己的亲朋故旧,大多数人为谋名利,可有没有人是真的遇到了天大的困难想请自己出手相救,可自己却爱惜羽毛袖手旁观?

  今生贵为皇子,能量愈大,权力愈大,打小因自己而被杖责甚至被杖毙的乳娘宫女,因主子触怒张太后而被迁怒、幽闭冷宫的内侍,跟着自己离京去国的属臣奴婢……

  还有……因为自己跑腿而被奸污自尽的晏清,因自己一点私心、因皇兄一个误会,科举青云之路尽断,心上人被生生夺走,整个人生轨迹都被改变的崔骥征……

  怪朱厚照?朱厚照是荒淫无度,可他毕竟只是个早早失去父亲,来不及长大就背上千钧重担的少年,贪玩好色不喜拘束,他千错万错,最错的就是不该做这个皇帝,让无数臣民和他自己的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怪刘瑾钱宁等奸宦佞臣?他们残害忠良、倒行逆施,可这些人或因罪或因贫残缺不全,沦为下贱的奴仆或娈宠,他们遭受的苦难、剥削和迫害,又该由谁来买单?

  一直袖手旁观、明哲保身的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供养自己这么个饱食终日的藩王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又需要净身多少男子,豢养多少必将老死宫中的女子?

  该怪的便是这制度,这充满了剥削压迫、落后专/制的制度,是这制度让统治者变成冷血无情的邪神,让附庸于统治者的精英阶级成了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让最底层的百姓成了终日劳作的牛马、任人宰割的猪羊、随意践踏的蝼蚁。

  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只有为数不多的统治者不那么冷酷残暴,于是便成了明君圣君;为数不多的精英阶层不那么欺上瞒下、唯利是图,于是他们便成了贤臣名臣;为数不多的百姓或敢于揭竿而起、改朝换代,或因聪明才智、忠孝节义而留名青史。

  正因凤毛麟角,这样的人才被称为英雄。

  朱厚炜出身名校,仕途顺遂,也曾不可一世,可上辈子不曾明白的道理,尽数都在此生体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寻常人,得不到想要的,护不住在意的,目空一切却又无力改变一切。

  朱厚炜斜倚着椅背,用手遮住眼睛,从这一刻,他终于不再自得于拥有后世的科技文化知识,不再托大于知晓笼统的明代历史,亦不再为自己多出三十余年的人生阅历、十年余的官场经历而沾沾自喜。

  他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能为自己在意的人遮风避雨,一起有尊严地好好活下去。

  强忍着愤怒,给朱厚照草草回了一封礼数周到却不无冷淡的家书,朱厚炜提笔,一切宽慰歉疚都显得如此苍白,直到笔尖的墨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洇出一个个墨点,他最终仍是未著一言。

  最终,他仍是放下了笔,从一旁的条案上取出块已雕了大半的玉,那玉质细腻温润、一看便是上佳的和田玉。先雍王营建王府,留下了不少江南来的工匠,其中便有玉雕师傅,朱厚炜此生用心钻研机巧之术,对此自然也颇感兴趣,便向那师傅扎扎实实学了两年,他本就天资极高,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去年刻了一匹骏马水洗随贡品一同送入京师,换来不少赏赐。

  朱厚炜看着那玉沉思片刻,原先他想雕的是玉雕双雁荷叶佩,现下却硬生生地改了刀锋。

  蔚王府的灯竟亮了一夜。

  第二日,钱宁如约而至,朱厚炜虽有些困倦,但仍是强撑着坐在主位上。他将吏部派来的大小官员连同蒯校尉等锦衣卫一并叫来,加上钱宁一行,将王府正堂坐得满满当当。

  朱厚炜平常并不重口腹之欲,故而这席面也不过比寻常富户略好些,胜在清淡可口。奉上的酒也是衡州当地自产的土酒,名曰麻姑献寿,也别有一番乡间野趣。

  钱宁打量着朱厚炜,这十五六岁的亲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寡言少语,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摸不清底细,“话说回来,为何今日未看到两位长史?”

  朱厚炜端着酒杯,愣了愣才想起回话,似乎已有些微醺,“千户怕是有所不知,二位长史原先是小王在北书堂的先生,正是因无心功名利禄、只想专心治学,才随小王远离京师。故而,这些热闹的筵席,二位先生是从不列席的。”

  “那便好,下官还以为是瞧不起咱们锦衣卫这些粗人呢。”

  朱厚炜蹙眉,“千户不必妄自菲薄,有不少锦衣卫皆是进士及第,恐怕比小王还强上不少,先生们怎会瞧不起锦衣卫的弟兄们?”

  钱宁赶紧笑着陪了酒,一双细长的眼不怀好意,“唉,不是便好。还以为孙长史因其同科胡节,心有芥蒂,不肯相见呢……”

  

第八章

  “哦?”朱厚炜面不改色,“胡节又是何人?既是孙长史的同科好友,想来也是个君子吧?”

  钱宁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殿下年岁尚小、不问国事,怕是有所不知,这胡节奸榜有名,已经明正典刑,如今卑职正率队查找其余党。”

  “奸榜?”朱厚炜笑道,“我只听闻过金榜,再荒唐些有江湖兵器榜、青楼花榜,如何世上会有奸榜这种东西?是奸是忠由何人所定?拟榜之人的忠奸又由何人决定呢?”

  钱宁先前就听闻过这小殿下和国舅的龃龉,如今也算是见识了其耿介,不由干笑道:“自然由圣天子定夺了。”

  朱厚炜哪里不知榜示的奸党内含谢迁、李东阳、王守仁等人,武宗虽然荒唐,但对李东阳等人还算尊重,恐怕根本还不知他日名扬天下的王守仁是何许人也,这奸榜不过是刘瑾铲除异己之用。

  可钱宁这般咄咄逼人,怕是已然笃定自家会收容胡节遗属,想来要么是有人一路盯梢,要么便是锦衣卫或是王府有人吃里扒外,走漏了风声。

  朱厚炜淡淡道:“孙长史既是我王府属臣,也长年居住在王府。若是钱大人怀疑他窝藏嫌犯,那尽管搜查便是,锦衣卫办差,小王哪里敢拦?”

  钱宁寒微起家,就是靠着逢迎拍马、佞幸邀宠上去的,极其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出朱厚炜之不悦,他虽有朱厚照的宠爱和刘瑾的倚重,可也不敢得罪当朝亲王,可看着身后带来的弟兄,也不舍这么个立威的好时机,顿时有些进退维谷。

  朱厚炜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哪里忍心见他如此为难,当场便拍了拍手,于是突然之间蔚王府灯火通明,规矩严明的内侍鱼贯而出,将王府每一间房门尽数打开,整个王府门户洞开、无遮无掩。

  整个衡州城此刻怕都被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不少百姓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又被府内肃杀之气震慑,匆匆忙忙四散走开。

  钱宁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出,颇有些女相的姣好面容上顿生几分戾气,他身后的锦衣卫倒是训练有素,只沉默不语地警戒。

  朱厚炜捋了捋自家衣袖,悠然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锦衣卫已经怀疑到我蔚王府头上,若是顾及我与陛下的兄弟之情不加查检,日后瓜田李下,我蔚王府纵然与事无涉,也是百口莫辩,倒不是今日请各位兄弟细细查检再如实上报,还我蔚王府一个清白,也免得日后旁人说你们包庇小王。”

  他身量已然长成,钱宁本人身高七尺已不算矮了,他竟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头,说句伟男子亦不为过。而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微微低头凝视自己,纵然对方眼中无喜无怒,也足够让人顿生压力。

  钱宁看了看随从锦衣卫们的神色,按了按自己手中绣春刀刀柄,咬牙道:“殿下美意,却之不恭。给我搜!”

  “稍等,”朱厚炜淡淡道,“只是配合锦衣卫查案,并非抄家,小王初开府不久,家底着实不厚,还请诸位兄弟轻拿轻放。”

  朱厚炜又对巴图鲁道:“你去后院照拂几位大人的女眷,莫要被冲撞了。”

  被惊动的靳贵、孙清也已经到了前院,前者不知内情,只觉锦衣卫嚣张跋扈,颇为气愤,后者心知肚明,难免有些慌张,落在钱宁眼中,更觉可疑。

  朱厚炜走过去按住孙清的肩膀,“先生莫慌,乾坤朗朗、天理昭昭,钱大人公正严明,自然不会冤屈任一个好人,也定会还先生、还我蔚王府一个清白。”

  靳贵扫了一眼孙清,心里也明白了三四分,在椅上坐下,捶了捶腿,“看起来还得搜检一阵子,这几日殿下忙于农事,于读书上有些懈怠了,恰巧此时有暇,臣便为殿下讲解去年李东阳大人修成的《历代通鉴纂要》,若臣有什么说的不尽不详不对之处,孙长史可在旁补充。”

  “是。”朱厚炜恭敬坐下,凝神细听。

  钱宁看着怡然自得的师徒三人,再看看井然有序的蔚王府,与之对比正翻检得起劲的众锦衣卫则犹如乌合之众,让呆立在院中的自己也显得颇上不得台面。

  钱宁垂下眼睑,自己自幼被太监当做娈宠收养,残缺不全的太监玩弄一个美貌孩童的手段龌龊得让人难以想象,后来自己又被引见给刘瑾,随后又被刘瑾引荐给少年天子朱厚照。

  由此他的人生便再也不同了,论起宠信,兴许刘瑾当世第一,可论起宠幸,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偶尔朱厚照失眠,甚至要枕着他的腿方可睡着。

  可如今他却在蔚王府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闷亏,朱厚炜虽然在专心致志地听讲,可那淡漠和无视,全都仿佛在嘲笑他。

  凭什么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而下贱?

  总有一日,他要权倾朝野,将这些目空一切的天潢贵胄、目下无尘的文官大儒都踩在脚下。

  “大人,什么都未搜到。”一名锦衣卫上前,“所有的内侍奴婢都验看过,并无胡节余党。”

  钱宁蹙眉,“怎么可能?”

  朱厚炜闻言心中更加笃定,多半是蔚王府出了内鬼,“既然千户不信,不若亲自查看?”

  已经到了这一步,蔚王已经得罪了,钱宁也不必再去考虑蔚王的面子,直接阴沉着脸向后院走去,甚至还亲自拿着画像一一比对。

  “豺狼当涂啊……”靳贵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压得极低,“连杨阁老都被贬去南京了,一个阉人竟势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