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33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朱厚炜下意识地拔剑相迎,趁着他没站稳一剑刺中他的咽喉。

  我从未这么近地杀过一个人。

  血喷溅到朱厚炜面上时,他忍不住想。

  

第十三章

  朱厚炜已经不知在城墙上待了多久,只知叛军犹如野火燎原一般,好似无穷无尽,似乎偷袭失败反而点燃了他们的斗志,一瞬之间都变得悍不畏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得蔚王的人头。

  这五六日他都未回蔚王府,而是和守城官兵吃住在一起,甚至连自己府上的马匹都牵出来宰杀了充作军粮。

  不可否认,朱厚炜是想着如果此劫难过,最起码要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城破之时蔚王宁死不降”的美名吧?更何况,如果和他猜想一样,衡州城被围本就是宁王和兴王府做的交易,那么此事因己而起,这些军民因自己受累,自己更不能袖手旁观,只能死战到底。

  “殿下,”计宗道被人搀扶着过来,避开耳目压低声音道,“城内的粮草最多还可支撑两三日。”

  朱厚炜点了点头,并无半分惊愕。

  见他神色淡淡,计宗道紧咬牙关道:“殿下放心,不到最后一刻,衡州上下绝不会轻易放弃,眼下还有一线生机,殿下不如赶紧出城吧!只求日后殿下直面天颜,记得告诉圣上我衡州上下浴血奋战、为朝廷殒身不恤的一片赤诚!”

  说罢,计宗道已是泣不成声。

  朱厚炜缓缓道:“只可惜,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寡人也不会放弃。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衡州之情之景,确实应当让朝廷知晓。这两日,我会向朝廷拟一个陈情表,你们知府衙门还有三使也酌情吧。”

  “能和殿下同生共死,宗道之幸。”计宗道勉力做了个揖。

  朱厚炜也回了礼,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问心无愧也便是了。”

  晚间,朱厚炜难得回到蔚王府,端坐在案前拟陈情表,王府属僚们聚在堂下,人人面上均是惶然到了极点的木然,别有一番肃穆。

  哪怕是武侯都有“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感慨,朱厚炜在撰写陈情表时,思路却是难得的清晰,仿佛前世今生自己想说的概括起来也不过那么寥寥几句——望皇兄和母后福寿康宁,莫为自己哀恸,望皇兄亲贤臣、远小人,勤政爱民、建功立业,让大明光耀千秋……

  作为蔚王,该说的都已说尽,作为朱厚炜……

  这些年留给亲朋的物什不少,足够他们追忆自己,留给他们的肺腑之言却也不多,也足够他们走出阴霾、将失去自己的苦痛忘记。

  至于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心事,也终将随着肉、体的消亡一同埋葬于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

  他宁可崔骥征失一可亲可敬的友人,也好过想起自己时,带着抱憾痛苦、惊疑揣测,或者是厌恶唾弃。

  “你们和家里都交代完了?”朱厚炜放下笔,将陈情表和信交付信使,目光温暖地看向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看着众人恭敬俯首,朱厚炜起身,让巴图鲁为自己披挂上全副甲胄,取过这阵子已经熟悉的倭刀,转身走出大殿。

  身后传来啜泣和悲鸣之声,按照传奇话本和后世影视剧的套路,仿佛朱厚炜应当语重心长、潇洒帅气说上几句,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言语在此情此景都显得如此贫乏,只微微回身、拱了拱手,向苍茫夜色昂首阔步走去。

  火光冲天,周良带着七八个弟兄躲在山石之后,不无狂喜地看着叛军乱作一团,找水救火。

  “大人,”何大勇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叛军仍在攻城,听闻衡州城的粮食已经不够了,箭矢兵器也不剩多少,现在只是负隅顽抗。”

  周良忧虑道,“城中景况可有消息?蔚王可突围了?”

  何大勇摇头,“出城的信使被截下来两个,其中应当没有蔚王。但如今流言四起,说是蔚王早就已经逃出城了。”

  “当真逃出去,那才是谢天谢地,你想要是蔚王殉城,万岁定然龙颜大怒,咱们的差事办得再漂亮,都得回去领罪,”周良偷袭致胜的喜悦已被忧惧冲刷得干干净净,“咱们崔佥事和殿下交情甚笃,听闻此事还不知如何难受。”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崔骥征自己都是生死未卜,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操心旁人?

  就在此时,忽而听到一阵惊呼,只见残破不堪的衡州城门上缓缓举起一旗,那旗绣一腾飞走兽、下有赤火焰脚、四角绣五色云。

  周良缓缓道:“我看不真切,这旗是什么颜色?”

  “绿的?青的?”何大勇不确定道。

  “只有天子、太子和亲王才可用白泽旗,而若是青色,则为亲王专属……是蔚王在安定军心。”周良想到蔚王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禁不住恻然神伤。

  一见这旗,原先有些纷乱不安的守军慢慢平静下来,复又变得秩然有序,而叛军像是打了鸡血,纷纷朝着白泽旗的方向疯狂攻击。

  锦衣卫们未有指令,只能远远看着衡州城的动静,均感一阵无力。周良从袖中取出崔骥征先前托他保管的念珠,忍不住轻轻拨动起来,向漫天神佛祷祝。

  忽然,远处叛军大营又是一阵吵闹,其动静远比粮草被烧喧哗,很快就见原本正在疯狂冲击的叛军声势弱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最终开始不断后撤。

  “难道大人成功了?”何大勇喃喃道。

  周良心头一紧,万军之中取敌军首级何其之难,就算成事,要顺利脱身简直有如痴人说梦,兴许此时崔骥征已经被叛军擒住,更有甚者,已然舍身取义。

  他几乎不敢想下去,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旁边锦衣卫看他脸色,想起平日里崔骥征的为人,均是悲不自胜。

  而此时此刻,城楼上的朱厚炜靠着城砖,轻轻喘着气,左肩上一道狭长伤疤鲜血淋漓。

  “殿下,允臣给你包扎。”巴图鲁自己也挂了不少彩,仍强撑着为朱厚炜上药。

  朱厚炜眉头紧蹙,“他们为何撤军了?难道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丘聚满身狼狈地过来禀报,“方才祝指挥使道,说是有锦衣卫的弟兄们夜袭敌营,烧了粮草、重伤主帅。”

  朱厚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方寸大乱,“骥征如何了?”

  兵荒马乱,他哪里能知道?丘聚为难地摇了摇头,就见朱厚炜咬紧牙关,往后直直地栽了下去。

  

第十四章

  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朱厚炜缓缓睁开眼,只觉肩膀、双臂乃至于双腿无一处不痛,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应当是被清洗包扎过,不少地方都缠着纱布。

  看来衡州城是无碍了,朱厚炜的心略宽些许,想起昏睡前听闻的消息,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本想叫人,可喉咙干哑难言,便只好抬起未伤的右臂,狠狠锤了锤床榻。

  兴许巴图鲁和丘聚都伤得不轻,闻声前来的是个小内侍,一见他醒转,便咋咋呼呼地奔出殿外,紧接着靳贵、孙清等人全都冲了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嚷得让朱厚炜头痛欲裂。

  到底还是靳贵老成持重一些,喝道:“行了,没看到殿下不爽利么,噤声!”

  “见先生在此,看来衡州之围定已解了。”朱厚炜扯出一个微笑。

  知他焦急,孙清赶紧上前一步,俯身禀报,“王巡抚在长江江面击溃宁王,宁王已被生擒。同时,湖广巡抚秦金回援衡州,已将叛军歼灭。”

  朱厚炜轻声问,“那日听闻敌军主帅被锦衣卫重伤,那些锦衣卫如何了?”

  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孙清耳朵不灵便,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哽咽道:“殿下昏睡了整整三日啊!”

  与此同时,靳贵亦是老泪纵横:“我等一路撤到襄阳,竟然听闻谣言说是衡州城破、蔚王殉国,殿下吓死老臣了……”

  他们一带头,大小官吏不管是撤走的还是留下的,想起劫后余生遭际,均落下泪来,一时间寝殿内哀声一片,不知道还以为蔚王已经薨了。

  所有人都知他与崔骥征的交情,可为何每一个人都避而不谈,每一个人都语焉不详?

  可朱厚炜实在难以相信,那个不久之前还对自己浅笑盈盈,照亮了人生最凄楚时光的青年,尚还来不及体味人生百态,就这么草率离场,就算有人要离开这个世界,他这个已然历经两世的人,为何还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他缓缓道:“骥征呢?我要见骥征。”

  靳贵与孙清对视一眼,神情很有些为难,“崔佥事亦受了伤,殿下若要见他,也要等他伤好了不是?”

  朱厚炜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只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胸口奔涌而出,紧接着就听闻周遭一片“殿下”的惊呼之声。

  他低头看自己的衣襟,惊愕地发觉满是猩红血迹,想不到叩心泣血竟是真的。

  门外这时响起匆忙脚步声,紧接着门便被一把推开,有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

  朱厚炜有些怔忪地看着,瞬间明白了为何众人皆言语含糊——崔骥征拄着拐,面上裹着纱布,看位置甚至还伤及了右眼。

  “佥事你……”周良跟着后面跑过来,就见蔚王强撑着坐着,正目不转睛地凝视崔骥征,眼中满是怜惜。

  崔骥征蹙眉上前,低头检视朱厚炜,看向靳贵,“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吐血?”

  靳贵也觉茫然,倒是近来一直陪在朱厚炜身边的孙清摸到了些头绪,“许是大家都没说清楚,殿下以为二公子遭遇不测……”

  崔骥征似乎明白过来,失笑道:“我本意是不想让殿下挂心,想不到适得其反了。”

  王府内的侍御医忙不迭的过来给蔚王诊治,又是看脉又是开方子,好一阵兵荒马乱。

  朱厚炜说不出话来,目光顿在崔骥征的腿上和眼上,崔骥征会意,“腿上中了一箭,没伤及筋骨,休养半月就可恢复如初。”

  他摸了摸面颊,“至于这个,是我托大了,那人倒地时,我误以为贼人已死,一时大意险些被他反杀,幸好我戴了面具,又随身带着上次殿下送的那些药,否则别说破相、连这只招子都保不住。”

  “疼吗?”

  崔骥征低头,见朱厚炜面色煞白、满头虚汗,却仍是专注地看着自己,他未和旁人一般打听自己残没残、破没破相,他只关心自己痛不痛。

  崔骥征干脆坐在他身旁,温声道:“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看向朱厚炜肩上创口,“咱们做锦衣卫的,这点伤不算什么,比这厉害十倍的都有。倒是殿下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

  “你伤了眼睛,不要哭。”朱厚炜又觉一阵眩晕,努力再看一眼崔骥征,便又昏睡了过去。

  本就重伤未愈又吐了血,侍御医说是“神劳形瘁、肝经失血”,朱厚炜这场病养的格外长,待他终于能起身时,崔骥征已经行走无碍,面上伤痕也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那如玉的额上留下一道浅红伤疤、从额角一直蜿蜒到右眼角,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可惜。

  这日崔骥征又来看他,见朱厚炜正斜倚着靠枕发愣,不由好笑道:“殿下怎地满脸愁苦?”

  朱厚炜一见他便笑:“整日躺在此处,骨头都松散了,人也格外惫懒,再这么下去,整个人都要废了,如何能不愁苦?”

  崔骥征失笑,“殿下也要学学其他亲王,莫要劳心劳力还不讨好。”

  这段时日,为了让他好生将养,蔚王府上下都不与他说朝廷中事,如今崔骥征主动提及,朱厚炜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此话怎讲?”

  “他们是怕气到你,”崔骥征见朱厚炜的养生汤不错,也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咱们英明神武的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执意御驾亲征,结果还未出门,宁王之乱就已经被平定了。可陛下不肯回头,逼着王巡抚把宁王放掉,让他再抓一次。”

  此事后世史书都曾写过,可不知是否气血两亏,朱厚炜再度听闻还是觉得自己血压瞬间高了二十。

  见他垂下眼睑,崔骥征心知他不好说亲哥坏话,继续阴阳怪气道:“王巡抚那么聪明的人,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好继续将宁王押在南京候着。陛下也没有丝毫回京的意思,如今继续南下了,只是按照他的脚程,恐怕再过两个月,到年底才能到南京。”

  “已经十月了啊……”朱厚炜喃喃道。

  到那时,他便虚岁二十五了。

  

第十五章

  朝廷的旨意到来之时,朱厚炜刚能绕着院子走两步,一听消息,立刻率阖府上下跪接圣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固守衡州两月有余的蔚王并未得到朝廷的任何封赏,反而因私自干涉地方军务受到了申斥,蔚王府上下也无一人得到赏赐,长史靳贵、孙清因教导不当罚俸三年。

  宣旨的太监漏了几句,道是同在湖广的兴王府也同样遭到贬斥,随后看着朱厚炜的神情很是同情:论起冤屈,兴王充其量算作无过,可蔚王却是大大的有功——亲上前线,手刃数名叛军;捐财捐物,折合银两不下五万两;安抚军民,就连王府都腾出来安置伤兵难民。

  最为关键的,蔚王在谣言四起、士气低沉时挺身而出,若没有他这个定海神针,衡州上下官吏是否会同九江等地一般弃城而逃,都是未知之数。

  宣旨罢,王府上下先是一片愕然,随即又是一阵丧气。

  朱厚炜一如往常地谢恩领旨,将明黄圣旨贡在香案上,方淡然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寡人尽了亲王之责,自是无愧于心,这也便够了。”

  他向宣旨太监微一点头,示意丘聚打点利落,目光逡巡了一圈,不见锦衣卫的身影,心中隐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