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47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酉时三刻时,王贵妃已至养心殿外,然而里间似乎仍有议论之声。

  “宣府、大同相继饥馑,官军俸粮多年未支,这么下去,既有可能会遭致哗变。”说话的似乎是老成持重的梁储。

  又听得朱厚炜冷静的声音传来,“官兵哗变还是小事,朕担心的是,他们因为缺衣少穿去叨扰百姓,那可就不仅仅是哗变,而是民变了。这样,内库仍有不少银两,朕拨二十五万给宣府、十五万给大同,这是内库的银子,朕便自己做主了。而先前查抄的宣府那些江彬遗党,所有家产田亩全部就地变卖,留本镇充赈,此事还请内阁尽快议一议,若是可行便赶紧去办,人命关天吶。”

  梁储称是,又听朱厚炜道:“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此次饥馑的原因查清楚了么?”

  “仍是大旱。”梁储摇头叹息,“北方易旱,南方易涝,此乃天定,为之奈何?”

  朱厚炜摇了摇头,“阁老此言差矣,须知沧海桑田,两汉时期在黄河之滨还有成群野象奔跑,距今也不过千年,哪里还能见其踪迹?说不定日后北方会成为天下粮仓也说不定,依朕之见,不如这次便以工代赈,组织这些灾民、官兵去兴修沟渠水利,既不白拿朝廷的银子,又能寻些事给他们做,免得无事生非。”

  “早就听闻先前陛下在藩地推行过一高转筒车,可灌溉良田百亩,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梁储捻着胡须。

  想起此事,朱厚炜也难免得意,笑道,“还得因地制宜,那筒车在衡州用着不错,未必就适宜北边了,回头让工部的人前去看看,依据当地地势水流适当改动,改的好的,朕重重有赏。”

  “陛下,王贵妃在外头候着了。”巴图鲁小心翼翼道。

  朱厚炜面上的笑意一瞬间消散,对梁储点了点头,“也罢,辛苦阁老。”

  他又对丘聚道,“晚朝商议锦衣卫冒滥之事,请刘指挥使并牟、崔二位同知戌时过来。”

  待梁储告退,朱厚炜才缓缓道:“召王贵妃。”

  出于礼法,他本不该单独召见她,可他实在想最后再争取一下。

  待王贵妃在他面前站定,看着她冷艳面孔,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放在现代也还是个刚毕业出社会的孩子。

  丘聚递了个眼神,周遭内侍齐齐告退。

  “此处并无第三人,贵妃坐吧。”

  王贵妃也不推辞,悠然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朱厚炜,好似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估量她的手下败将。

  朱厚炜死死压下心中的猜忌嫉妒,冷声道:“朕思前想后,骥征绝非如此离经叛道之人,前些年更亲口和贵妃撇清关系,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惊人之举,敢问贵妃到底用什么要挟了骥征?”

  王贵妃侧头冷笑道:“陛下此言,妾只觉得好笑。你又不是骥征,如何知晓他如何想?何况彼时先帝在位,他是活腻了对皇帝说他对宫妃余情未了?至于用什么要挟他,更是笑话,难不成陛下还觉得他是为了你受妾要挟,最终不得不娶妾?”

  她的目光定在朱厚炜面上,好似淬了毒,“不得不说,您虽然处处效仿孝宗皇帝,但您与先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自以为是,也一样的自作多情!”

  若不是这些年朱厚炜修身养性,恐怕立马就能被气得心律不齐,饶是现在,他也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发话,“死者为大,贵妃慎言!”

  “呵呵,死者为大,陛下的棠棣情深倒是让妾想起一桩往事,”王贵妃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先帝驾临伯府临幸妾后的第二日,酒醒后问清妾的身份,说的第一句话,陛下猜是什么?”

  朱厚炜不做声,死死地看着她腕上的佛珠,若他没记错,这佛珠还是自己就藩前后赠予崔骥征的……

  “他说,爱妃年轻鲜亮,正巧二哥儿也欢喜表弟,岂不是两全其美?”再说起生平最屈辱那日,王贵妃声音仍然有些发颤,“两全其美?就为了你们兄弟二人一逞兽。欲,我算什么?骥征算什么?”

  “朕与骥征从来清清白白,更向来敬他爱他,从未想过用他泄欲。而兄长所为,朕向骥征致歉过数次,今日再向你郑重致歉,”朱厚炜轻声道,“若贵妃觉得一句轻飘飘的歉意并无用处,但凡不悖于国法纲纪,也不十分劳民伤财的要求,朕都可答应你。但请贵妃切莫为了一时意气,陷骥征于不孝不义。”

  长公主府近来闹得沸沸扬扬,听闻长公主又气病了一场,又记恨上了愿意相助的长媳刘氏,如今崔凤征夹在中间,日子甚是难过。更要命的是,崔元似是铁了心的要将崔骥征赶出家门,长公主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舍不得幼子,焦心忧虑之下,病得更厉害了些。

  封建时代,孝道为大,即使这几日未见崔骥征,朱厚炜也知他该是如何的焦头烂额、内心挣扎。

  “陛下倒是心疼得很,先帝鱼肉百姓、夺人。妻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忠孝节义?”王贵妃反唇相讥,“陛下也别一副隐忍之色,我假死离宫,皇长子可就完全是你的了,日后给你省去多少麻烦。拿一个崔骥征,换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储君,陛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丘聚已经在门外出声提醒,晚朝的大人们已进午门了。

  朱厚炜疲惫不堪道:“不论骥征还是皇长子,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朕,只属于他们自己。待会见了骥征,朕自然会问个清楚,倘若他决心已定……”

  “朕自然会全力支持他。”朱厚炜起身打开门,“不是为了什么储君,独独是为了他。”

  

第十六章

  锦衣卫们入内时,朱厚炜正抓紧时间用晚膳,吃的也简单,不过是一碗阳春面外带几片牛肉青菜,见了他们,一边抬手免礼,一边囫囵将面用完,擦了擦嘴。

  牟斌看了,心疼得不行,立马道:“时日还早,陛下何必赶在一时?用的这样快,回头胃又要不爽利。”

  许是朱厚炜不曾娶妻生子,从藩地带过来的老人总将他当孩子看,特别见他不好好吃饭穿衣睡觉,一个个都唠叨得没完没了。

  朱厚炜笑了笑,“省得了,下回一定细嚼慢咽。”

  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崔骥征,最终落在指挥使刘镇元身上,“先前朕与阁臣们已经议过,如今朝廷冗官冗员冗费,很应该开源节流。朕已经革除僧道教坊官、内外金刚老以及把总、大管家等各色人等,虽也有千人,但与锦衣卫冒滥的军校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正好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刘镇元有些摸不清朱厚炜的底,便上前一步,递上一个条陈。

  朱厚炜一看,各司各卫所有多少冒滥的,倒是写的清清楚楚,不禁挑眉,“这么快就都查实了?”

  刘镇元苦笑,“这些都是先前刘瑾、江彬、钱宁等人打了招呼,各任指挥使不得不就范,彼时便已记录在案。刘瑾伏诛后已清除了一批,而江、钱二人的,尚未来得及处置。”

  “除去他们,锦衣卫自己呢?上上下下数万锦衣卫,就不曾自己做些手脚?”

  刘镇元道:“我等还在慢慢彻查。”

  牟斌常年在王府,自是不知情,崔骥征却淡淡道:“据微臣粗略计算,当有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三人。”

  他对着刘镇元点了点头,“此弊经年久矣,先帝在时,臣也曾上书,可惜石沉大海。但臣一直在不间断地统计人数,前日指挥使布置此事后,臣立即着手确认,此数与实情应当相差不大。”

  都精确到个位数了,这数字自然大差不差。

  朱厚炜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这五万多人便尽数裁革了,对那些非富即贵的,也不必给他们赏银抚慰了;对那些差事办的不错的,可酌情留下,而对那些老弱的,则要注意安抚好情绪,切莫生出动乱。”

  刚刚清洗了江钱余党,如今的锦衣卫尚算乖巧,哪怕出这么大的血,也都领受了。正事谈完,几人正准备告退,朱厚炜起身,“崔同知留下。”

  刘镇元虽不如牟斌知晓那许多内情,但作为锦衣卫第一人,自然对那晚发生之事有所猜测,忍住心中的惊异,拉着牟斌退下。

  朱厚炜伸了个懒腰,“坐了一日,腰板都僵了,骥征陪我走走罢。”

  他又转头对周成道:“朕去宫后苑转转,若是有紧急军情或是阁臣觐见,你及时差人禀报。”

  正是七月十四,宫内正逢新丧,配上中元节的布置,本就凄清的宫宇显得格外鬼魅。

  朱厚炜在前带路,默不作声地上了延晖阁二楼,屏退伺候的宫婢太监,在阁中回廊停驻,崔骥征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方向向北远眺,唯见景山峻茂秀丽。

  “朕派人查了,先帝驾崩前王氏与张氏走的极近,待皇兄驾崩后亦有来往,可突然某日便再无往来,直到那日张氏驾临永宁宫后,王氏私自出宫。”朱厚炜沉声叙述,“我以为你突然要与她成亲之事,多半与张氏有关,若其中有什么关节或是难处,你不用害怕,尽管告诉我,我来帮你。”

  崔骥征目光闪烁,“此事与宫闱无涉。”

  朱厚炜阖了阖眼,“王氏拿皇长子或是张太后要挟你答应,一方面是报复先帝,让他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另一方面便是在报复朕,让朕活着也……也不得圆满。这么看,她可算是大获全胜了。”

  他终究是说出来了,以如此丑恶而嫉妒的姿态。

  崔骥征低垂着头,但明显周身一颤,朱厚炜既不想以势压人,也不想摇尾乞怜,便未就这个话题往下继续,“你有没有想过,她改嫁给你,可见过她的人不知凡几,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让她不见人么?更何况,锦衣卫知晓那一日之人甚众,若是有人以此不断要挟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崔骥征轻声道:“我可挂冠归去。”

  朱厚炜已经无法掩饰眼眶灼热,缓了许久才勉强保持语调平静,“当年荫封,被你视作毕生之耻,更不愿和纨袴膏粱一般吃空饷,屡陷险境、九死一生,方有今日。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为值得之人,纵万死亦不可惜。”崔骥征斩钉截铁。

  犹如耳边炸开了阵阵响雷,朱厚炜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前世今生,他都将功业与责任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根本想不到有人会真的为爱走天涯、更想不到这人竟是崔骥征。

  “若是朕求你留下呢?”此生所有的低声下气都用在了此时,连朱厚炜都觉得自己可悲。

  崔骥征眼圈也红了,可他仍是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

  他误将惺惺相惜错看成心有灵犀,而他自以为是的情有独钟最终却成了一厢情愿。

  梦想颠倒,思绪紊乱,他突然想起悠远的前尘记忆里,曾听过一清澈女声幽幽唱着:“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

  彼时不懂,现在却懂了。

  朱厚炜突然有些庆幸,先前并未自以为是地开展追求,免得让他无所适从,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看到远处周成正步履蹒跚地慢慢走来,朱厚炜轻声道:“婚期定于何时?不论是宫里还是长公主府,都要着手安排了。”

  “下个黄道吉日是九月初四。”崔骥征干涩道。

  朱厚炜点了点头,“朕不便驾临,但会遣使送上贺仪。方才朕说的,你权当不曾听过,而你不必挂冠,也不必隐退。待成婚之后,朕便帮你寻个外放的差事,去江南这些地方历练几年。世人多健忘,兴许过个几年就将这些事都忘了。”

  崔骥征默不作声地跪叩谢恩,朱厚炜看着他的发旋,只觉心寒齿冷,“你不必惶惧,骨肉之亲、肱骨之重,这些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流水无心亦无过,终会东渐入海、涌入归墟,落花一时跌坠,却将重归尘土、滋养万物,各有缘法罢了。

  

第十七章

  七月十五那日,朱厚炜只开了早朝,之后便让诸衙门轮值,更休了晚朝,让诸位臣工都可回府处理祭祀或盂兰盆斋各项事宜。

  他自己用罢午膳,将要紧的奏章统统批阅了,在看到部分内阁奏折太监批红时皱了皱眉,在一旁上了锁的备忘录上重重地写下遏制宦官权力、严控宦官出镇,又将那备忘录密封锁上。

  待诸事妥了,他便驾临西苑,忍着恶心和张太后一起做了法事,待法事一做完,他根本不耐虚与委蛇,懒得看其余人等的脸色,直接去了佛堂。

  御膳甜食房备制的菠萝蜜散发着阵阵甜香,甜腻得让人晕眩。朱厚炜跪坐在蒲团上,取了本幼时抄过的经书,随手一翻便瞥见一句“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品味许久,几乎痴了。

  就在他险些就进入顿悟的境界时,就听外间一阵喧闹,不一会丘聚一路跑着进来禀报,走到他面前才低声道:“出事了。”

  “方才太妃和先帝留下的宫妃们一同放河灯,王贵妃将太子也带过去了,不料却有人悄悄抱走太子,将他推入澄瑞亭下的水池中了!”

  朱厚炜面色剧变,立时起身往外走,“然后呢?若朕未记错,那池子不算浅吧?”

  “彼时乱作一团,王贵妃思子心切,跳下去救了,结果太子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些寒,贵妃娘娘在水中险些沉下去,好险被救了上来。”

  朱厚炜几乎是一路小跑,“那现在王贵妃和太子分别在哪里?”

  “王贵妃已差宫人将太子送到养心殿,自己回永宁宫了。”

  朱厚炜顿住,“朕去看看太子。”

  上次见到朱载垠,他刚失去了父亲,躺在母亲的怀中,但面色红润、睡得人事不省,可如今他连襁褓都是明黄的,身处这世上最尊贵华丽的殿宇,可他小脸惨白、眼神迷茫,像是误闯入人间的鹿。

  三五个面生的婢女围绕着他,太医小心翼翼地为他看脉,养心殿的内侍们想要上前又有所顾忌。

  他们怕做了多余的事,让永宁宫不快,朱厚炜心里却知道,这个孩子,从此以后再不会回到那座宫宇。

  因为,很快他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好在朱载垠并无大恙,乳娘喂了奶后便沉沉睡去。

  朱厚炜走过去俯身看他,又对一旁的乳娘道:“我能抱抱他么?”

  乳娘虽眼中略有忌惮,但最终也不敢说不。

  朱厚炜两世不曾抱过一个孩子,很有些笨手笨脚,最终好不容易在乳娘的指导下将朱载垠抱了起来,轻轻晃了晃。

  朱载垠蔫蔫地,不爱哭也不爱笑,即使被抱起来,也只是小猫崽一样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得朱厚炜心里发酸,见孩子并不舒服,便轻轻将孩子放下,摸了摸他的头,“将养心殿后殿收拾出来给太子暂住,待王贵妃身子大好了,再送回永宁宫。”

  七月十六日,中元节第二日,未来大明朝第十二个皇帝失去了他的母亲。

  深更半夜,一辆青纱小车载着数名宫人向着刘府而去,而养心殿的烛火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