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49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否隐有所感,朱载垠突然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开始呕吐,小脸憋得通红,眼看一口气就要过去了。

  众人也来不及关心丘聚说了什么,全在看着危在旦夕的太子。

  原本发愣的朱厚炜却突然冷静下来,一把甩开旁边添乱的宫婢,直接取了根干净的兔毫笔,亲自抱着孩子,先将他颈部衣物松开,又一点点将他口鼻中的呕吐物和分泌物清理干净,丝毫不嫌一身龙袍脏污。

  李言闻也反应过来,不断在合谷等穴道轻轻施针,又命宫女用湿热的丝帕轻轻擦拭。

  也不知谁带的头,其余无事可做的宫人,纷纷开始向天祷告。

  兴许是上天垂怜,过了大半个时辰,本来命悬一线的朱载垠慢慢停止了抽搐,呼吸也变得平缓顺畅,热度也在缓缓下降。

  当李言闻断言,太子已然挺过此劫时,阁臣、太医、宦官、宫女们都看见,素来冷静自持的皇帝搂着那小小的孩子哭了出来。

  撕心裂肺。

【第九卷:革故】

  

第一章

  罢朝两日后再度见到皇帝,群臣均觉得隐隐约约之中,有什么事正悄然改变。

  朱厚炜端坐于玉阶之上,平静地看着下列诸位臣工,向丘聚缓缓点头,后者清了清嗓子,“请六部奏事。”

  “请都察院奏事。”

  “请五寺奏事。”

  ……

  “请内阁奏事。”

  在诸臣奏事时,朱厚炜边听边对着奏折,还在纸上摘录要点,每有疑惑还会发声提问,中间但凡有半句阿谀颂圣的话都要尽数打断。

  “朕先前让六科拟了个早朝的规程,结果全是怎么穿怎么戴怎么站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待早朝结束,朱厚炜手指敲着桌案,“朕干脆自己拟了一个,诸位传阅一下,若是无异议,日后便照此办理。”

  诸臣传阅了半天,又琢磨了半天,其实换个现代人一看就懂,不过是常委会、常务会、项目推进会、廉政工作会等等的区别,还不待他们消化完,朱厚炜又道:“翰林院也别闲着,离骚有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们也别总是仰望庙堂之高,很该去俯察一番人间疾苦。朕从前在藩地时,曾有幸奉先帝之命,代往南京祭陵。途中写了几篇文章,颇有所得,如今誊印给诸位。”

  内侍们将那文章发下去,不同于大家猜想的游记或是政论,竟然是他路过的每一个城镇村落的地形地貌、丁口、生计、物产,还有百姓陈述当前以何为生、生计遇到的困难等等。翰林们或真心或假意的赞颂不提,除了孙清外的阁老们再度惊愕于皇帝的出人意表,心道这哥俩性情迥异,在标新立异上倒是出奇的相似。

  杨廷和沉默不语地翻阅完毕,躬身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独翰林,六部堂官、各州府官吏乃至于各里长都该研读且撰写此文,对通晓世情、牧民教化颇有裨益。”

  孙清在衡州时就常读常写,自是应和道:“此文名曰报告。”

  礼部尚书是个老学究,立时摇头晃脑道:“典出汉书‘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宜报告天下’,妙极妙极。”

  朱厚炜淡淡地听着一片颂声,“日后再让州府百官去写,朕决定从翰林院试起,毕竟他们中的很多人,日后会成为宰相,可不能是只会咬文嚼字、对庶务一窍不通的腐儒。朕拟了几个题目,你们可从中自选,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自己去查访、去探问。至于这报告嘛,体例不过是怎么样、怎么看、怎么办,把这三点讲清楚了,也就足够了。朕会从中选出最优十人予以赏赐,报告亦会刊行天下。”

  见他们年轻的面上个个都喜形于色,朱厚炜也忍不住笑了笑,“朕内库不充裕,赏的也不过是早年所作书画或机巧之物,你们别高兴得太早。”

  他这么一说,翰林们愈发雀跃,摩拳擦掌地想名扬天下。

  朱厚炜敛了笑意,喊了散朝,又将阁臣留下,“屯门战事如何了?”

  “王琼还未抵达广东,佛郎机人便悍然进攻,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利用火船计将其击败,如今已经遁往满剌加。”杨廷和面容沉静,似乎并不为王琼未抢得军功而幸灾乐祸。

  朱厚炜蹙眉,“朕让他们不要凿沉船只,还要将火铳和炮夺下,他们照办了么?”

  “汪鋐仿制了蜈蚣船和佛朗机炮,还夺得二十多管大小火铳。接下来的事,王琼应当已经接手了。并且臣等也按照陛下旨意,明谕南京兵部,将先前宝船的图纸临摹若干张送去两广。”

  朱厚炜点头,“屯门海澳、葵涌海澳既然已经收回,就要好生防守,千万不能再生变故。朕看周遭的流民、渔民等,也应给予一定报酬,命他们时刻留意。此事也便罢了,但凡有那边的邸报,不论是何时辰,第一时间报给朕和内阁。”

  待散朝后,朱厚炜又将内阁、工部并刑部尚书留了下来,取出一张奏报,“朕无事翻阅先帝未批的折子,发现这份提及四川嘉州开凿出了一口一百二十丈的石油竖井。”

  后世大名鼎鼎的石油对于明代人兴许仍有些陌生,朱厚炜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元一统志》上找到了些许记载——“延长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拾斤,其油可燃,兼治六畜疥癣,岁纳壹佰壹拾斤。”

  众人传阅后,朱厚炜道:“其一,嘉州有关人等要赏,朕会着锦衣卫亲自下发,确保赏银下发到工匠,而不是被中间的大小官吏贪了;其二,这竖井命当地官府好生看管,万不可被人劫掠破坏;其三,工部派员去好好看看,这东西到底还有什么用处,搞明白了,再写个报告呈上来。”

  见工部尚书满脸为难,朱厚炜在那奏折上批了几行字,将奏折扔给他,“天生万物必有用,我中华虽地大物博,但人丁滋长,总有捉襟见肘的那日,故而现有的每件东西都得弄清楚了,他日方能物尽其用。”

  见刑部尚书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边,朱厚炜笑笑,“朕又不吃人,那么紧张做什么?留你下来是问问,如今囚犯服苦役,主要都做些什么?”

  刑部尚书如实答了,无非是城墙、堡垒一类,朱厚炜听着,突然想到了大明边关的军户,这些军户实则和武官的家奴无异,就连出征都得自备军饷,若是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提高他们的军事素养,利用好这些人力资源,对于壮大军事实力、维持社会稳定具有巨大作用。

  朱厚炜缓缓道:“兵部尚书王琼仍在两广,那便召兵部侍郎。”

  他的目光稳稳地落在杨廷和等人的身上,“先帝时,卫所武官多有冒滥,先前已经裁撤了一批。近来,朕看到几篇折子,都是说卫所之弊,特别是军户之惨状的。”

  见几人面露难色,朱厚炜微微扬起头,“朕知道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但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朕不会独断专行,会与有司权衡利弊之后再与诸位商议。”

  他起身,从容而冷静,有如无悲无喜的神祇,“怎么能因为事情难,便不做了呢?但凡是对的事,纵万死,朕也一定要做下去。”

  

第二章

  海战海防、调查研究、整顿军户,朱厚炜连着做了几件大事,看似乾坤独断、群臣顺从,可其间又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有多少人欺上瞒下,又得付出不少心力跟进,才将这些事一件一件落下去。

  每日在养心殿前殿处理朝事之余,每过一两个时辰还得去后殿看看朱载垠,午膳晚膳不论多忙,都要将他抱过来一同用膳,哪怕这么大的孩子还只能用些流食。而朱载垠身边的人,朱厚炜也细细地筛选了一遍,将原先王氏留下的人尽数遣散,毕竟她自己说过不再要这个孩子,他也不必再顾及她的感受。

  朱厚炜时不时看着比同龄孩童瘦小一圈的朱载垠发愁,又为他多用一口羊奶而欣喜,这时才深深体悟到养儿才知父母恩。

  让他觉得好笑又感动的是,从靳贵孙清唐寅、再到丘聚巴图鲁牟斌,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对崔骥征均是一字不提,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朱厚炜也有意识地将崔骥征所赠的物什归拢收纳,确保自己视线之内不会看到什么而睹物伤情,就连最早崔骥征送的那块自己戴了十几年的暖玉,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等朱载垠长大些便给了他,除了来时的襁褓,王氏一点东西都未留下,四舍五入,这块暖玉也算是和母亲最后的一点联系。

  痕迹能够被抹去,而回忆呢?

  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转眼便要到中秋,天气不似原先那般酷热,朱载垠已然康复,朝事上了正轨,朱厚炜心情难免也好上不少,便大发慈悲地停了早中晚三朝三日,给群臣一个休沐。

  他正在让六科在祖制的基础上拟一个法定休沐日的方案,既保障官民休假权利,又明确了从阁臣到堂官的轮值制度,确保发生重大险情时能有效应对。当然,如今还没有星期的说法,自然也没有双休日,后世怨声载道的调休制度更无从谈起了。

  中秋当日,朱厚炜午膳是和当值的杨廷和一起用的,又一同办公一下午,朱厚炜工作效率极高、杨廷和人狠话不多,到了酉时,积累的公务已办得七七八八。

  朱厚炜看剩下的都不急于一时,便笑道:“朕看也无甚要紧的,自己办了也就得了。阁老早些回府,还能和家人用个团圆饭,再一同看个灯。”

  杨廷和还欲推辞,朱厚炜想起前阵子听说的八卦,笑吟吟道:“状元郎新婚燕尔,娶的又是‘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的当世才女,今年虽逢国丧,但中秋佳节,也不必那么凄凉冷清,一家子热闹热闹也无伤大雅。”

  说罢,他亲自拎了一盒月饼,“朕前些日子和御膳房一道想了些新奇的口味,诸位阁老各分一盒,令郎才学高标,朕慕名已久,再额外分得一盒。”

  没有父母不喜欢听人家夸孩子,再加上阖家团圆总比陪着一个光棍操劳有吸引力,杨廷和难得笑吟吟地领命,说了些吉利话后提着月饼告退了。

  他走后,朱厚炜又独自将公务处理完,遥遥地在仁寿殿外叩了头,权当尽了对嫡母的孝心,才在丘聚的提醒下回养心殿。

  往年在王府过节没那么大规矩,有时靳贵孙清等亲近的几个属僚还会将家眷带来,十几号人亲如一家地大快朵颐一顿,再一同去看衡州花灯。可如今宫禁森严,他们又各有家小,最后陪伴朱厚炜的除去朱载垠,也只有丘聚巴图鲁这些无根之人。

  朱厚炜本想请他们一同用个膳,可到底还是罢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多亲近,若还想要威信,便不能失了法度——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嘉庆让白莲教打入紫禁城,很大程度均是由于御下失度。

  于是朱厚炜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用膳,而御膳房晓得齐氏是湖州人,便投其所好,精心备了不少湖州贡品,如太湖蟹、桂花酿、湖羊肉,让阔别故里数十年的他稍感安慰。

  窗涵月影,瓦冷霜华。

  紫禁城中的月光分外凄迷,而飞阁流丹的重檐庑殿又将仍未升起的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朱厚炜负手站着,意兴萧索。

  “陛下,晚间可要去宫后苑赏月?”丘聚小心翼翼道。

  自从上次在延晖阁与崔骥征不欢而散,朱厚炜便再未去过宫后苑,一听此言,眉头立刻一皱。

  丘聚何等聪明,心叫不好,眼珠一转,又道:“前些日子,有守备来报,说是万岁山金桂馥郁、瓜果飘香,不若移驾至万岁山,可往寿皇殿登高赏月,岂不快哉?”

  他这么一说,朱厚炜突然想起除去送葬,自己登基后还未出过宫,也不知如今的景山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能不能认出那棵后世鼎鼎大名的老歪脖子树来。

  颇为意动,朱厚炜犹豫道:“也不必那么全的仪仗,不仅徒费人力,还耽搁时间,朕带几个人骑马过去罢。”

  他肯放下公务外出散心,对丘聚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在乎仪仗或是马,几乎一路小跑地备好了马匹,也点了扈从的侍卫,可就在临行之前,朱载垠有所感似的抽噎了几声。

  待朱厚炜担心地过去查看时,朱载垠竟然咯咯直笑,手抓着朱厚炜的衣袖不放,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

  朱厚炜怎么甩都甩不开,突然醒悟,低头认真征询道:“载垠是想和我一起去么?”

  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懂,反正耍赖一样黏上了他,朱厚炜心都化了,想了想,还是命人备了马车,又带了数件厚实的衣裳,一行人向万岁山进发。

  沿途人家不多,若有也都是高门大户,朱厚炜抱着朱载垠,时不时掀开车帘张望,这时候的帝都虽不似后世那般恢弘,可寻常巷陌、胡同小巷,别有一番古朴的韵致。

  这般大的孩子已对外在世界有些好奇,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花花绿绿的彩灯,朱厚炜看到别致好看的,也会给他买下,回头挂到他殿里。

  走走停停,当朱厚炜抱着朱载垠站在山前殿时,已过戌时,月光撒了一地。

  

第三章

  “丘聚,你带五人在殿外等候即可,其余人且自去松快松快,平日里辛苦,难得过个节。”朱厚炜给了赏银,打发宫人们回去,自己抱起朱载垠往万岁山东麓,努力寻找那棵老槐树。

  终于到了寿皇亭,周遭种了不少槐树,朱厚炜也实在不记得那棵树长得什么样,但估摸着他吊死时一定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便也朝南坐了,将朱载垠放在自己腿上。

  “你怎么这么轻呀?”见朱载垠傻愣愣地东张西望不说话,朱厚炜挠了挠他粉嫩的小脸,笑着逗他。

  朱载垠咿咿呀呀地去抓他的指头,抓住就往嘴里塞。

  朱厚炜将手指抽出来,“病的时候还没咬够是吧?”

  看着孩子童稚的目光,他突然想起幼时“一家四口”赏月的时光,如今想来,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看,那圆盘一样,有些白又有些黄的,便是月亮。”朱厚炜抓起朱载垠的小手描摹着月亮的形状,“月亮是地球的卫星,你知道什么是地球么?地球,有陆地、海洋和空气,咱们身处的便是陆地,这块大陆便是欧亚大陆。而卫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自转的同时必须绕着它公转。有首歌就这么唱的,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

  唱了一半,朱厚炜突然想到前面几句,再唱不下去,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最终低低道:“这些日后我再慢慢教你,我先给你说个故事吧。”

  清风徐来,桂香袭人,他抬头望月,明黄常服外又披上了一身浅淡银纱,“从前……不对,在很远很远的未来,大约五百年后吧,有个青年,他人不坏、有点笨,做什么事都比常人努力些。他父母走的很早,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上了大学后爷爷奶奶也不在了。他呢,没有亲人、鲜少朋友,便只能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工作学习上,好在笨鸟先飞早入林,他进了中国最好的大学,又因为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成了选调生,后来成了一个公务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了官。”

  京师多鸦雀,时不时有几只从头顶掠过,投入森林,给本就凄清寥落的景山又平添了几分鬼魅。

  孩子也不知听没听懂,拍着手直笑,朱厚炜也跟着笑,目光悠远,“他还是不聪明,不知道怎么逢迎拍马、也不知道怎么欺上瞒下,但好在愿意下苦功,别人不愿去的地方他去、别人怕苦怕累的活他干,就这样,不过三十多岁便做了县委书记,类似于大明的知县。再后来,他累得心脏病突发,死了……”

  “再一睁眼,他成了个孩童。”朱厚炜自嘲地笑笑,“他很高兴,因为突然有了爹娘,有了兄长,他们都挺疼他,还有了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竹马……再后来,他甚至拥有了一个倥偬一面,却爱他至深的生身母亲。”

  他半张脸映着月光、半张脸映着树影,月光下的面容沉静,树影下的神情破碎,“可后来,他们要么变了,要么走了,这世上又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农历八月的风已有些微寒意,朱厚炜将外袍褪下裹在朱载垠身上,自己却一个哆嗦,“前后两世均亲缘淡泊、永世孤鸾,这人实在不讨人喜欢,也许……”

  “他又寡淡又无趣还无能,既不能让人人满意,也护不住在意的人,”朱厚炜垂下眼眸,“根本不值得被爱吧?”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朱载垠脸上,他满脸茫然地抹了抹,又伸手去擦朱厚炜脸上的,“mama……”

  朱厚炜不敢置信地看他,“你再说一遍?”